沈羽周身微微发了抖, 心头跳得厉害, 跳的她几乎站立不住,便在此时耳边马蹄声响,她无暇再想,慌忙举目去看, 但见由远及近两人两马踏雨而来, 正是渊劼与蓝多角。

渊劼与蓝多角勒马,沈羽与副将下拜,渊劼骑在马上,目光扫过前面那九列皇城卫,轻叹一声:“狼首于此地等候良久, 辛苦了。眼下, 你带副将回营。此处,不需要你了。”

沈羽微微一愣, 虽不知渊劼所言何意, 也不敢再问, 只是拱手应下, 带着副将转身往营中而去。

回至营中, 沈羽连衣服都未换便忽的想到八十一皇城卫人数太少, 而渊劼与蓝多角只有二人,自己若不在,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岂不危险?岂不成了自己失职?她思索片刻终究觉得不太放心, 便复又出了帐篷拉了马儿又朝林中而去。

可她还未到近前, 凭空之中忽听得前面传来数十声杂乱的噼啪声响, 紧接着便是人的哀嚎之声,她心中大惊,打马快跑,跑到近前惊见林外列队的皇城卫身上全都着了明火,一个个哀嚎嘶叫着在原地不住挣扎,这火越来越大,便是如此的大雨竟然都浇不熄。身下马儿嘶鸣一声不再近前,此情景沈羽从未见过,也全然不知为何方才好好的皇城卫忽然如此,当下断定这怪雨黑夜之中有什么危险,大吼一声翻身下马往那一片人群火海中飞跑过去。

沈羽快步冲至火海之中,被周遭明晃晃的火烧的浑身都热了起来,耳边接连不断呜咽之声听得她头皮发麻,那一个个火人直直地朝她扑过来,鼻间萦绕着焦灼之气,她屏住气息压着心间阵阵惶恐跃至渊劼与蓝多角身边,却惊见两人身后有十几条黑色人影,那人影似是带着亮光,亮光一闪,几道火光又直射而出朝那些侥幸未被烧到的皇城卫而去。她心中怒气腾起,纵身跳过去手中长剑已然出鞘,一剑朝着对面一条黑影劈了过去。

可她便是一剑劈过去也于事无补,那八十一人无一幸免,皆皆被火烧着,火越来越大,沈羽也已被身边黑影团团围住,只在这明暗之中,耳边呼呼风声,寒意刺骨,她数次出招皆被对方躲过,背后却不轻不重的挨了几下,不到十几招左右双臂便被人抓住,那手似不是人手,如被钢铁爪子似得又硬又凉,她便这样被那几条黑影拉扯住了双臂,双腿被人用力一踢,膝盖一弯跪在地上,又不知被谁一脚踹在后心,身子不稳被踹的向前一扑,摔落在渊劼与蓝多角身前。

她爬起身子,四下再看,那黑影如同夜中鬼魅,早已不见了踪迹。她惶然的眼神从渊劼与蓝多角面上扫过,心中便是重重一沉。

蓝多角面色沉重悲切,可渊劼面容平静镇定,只在瞧见沈羽之时眼光划过一丝惊异,便又平静地不着一词,似是已将眼前的事儿洞悉在心中,又似是……

他知道此时发生的一切?

沈羽呆立在原地,张口不知想说些什么,只是呆愣的看着火光映照之中的吾王。

渊劼眼光移向沈羽,张口只道:“沈公,此地的事儿,与你无关,你为何回来?”

“臣……臣是觉得皇城卫人数太少,担心吾王与蓝公安危,是以回返。吾王……”沈羽又看了看那四处逃窜的火人,浑身都冒了汗,“这……”

她话未说完,蓝多角抢上一步拉住她的胳膊摇摇头:“沈公,此事与你无关,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沈羽站起身子,看向前方,但见火光忽晃,又听呜咽声一波又一波此起彼伏,此情此景犹如人间炼狱,抑或更甚。

带八十一皇城卫在此等候两个多时辰,在夜雨之中值守,只等着吾王传令,却没想到等来的却是怪火焚身,而眼下形势明朗,那十几条黑影,不知是何来路,却绝对是吾王护卫;而这怪火焚身,不知是何火种,却一定是吾王的旨意。

这眼见心想,让她双腿一软,复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抓进身下湿软的泥土中,用力的抓着,闭着眼睛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就这样一直跪着,动也不动,一直到周遭呜咽声再也没有,只剩下淅沥雨声。

渊劼颤巍巍的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抹了脸上的雨水,叹了口气,双臂张开,面向西方行了个大礼,口中轻声咕哝了几句听不清的话,继而走到沈羽身前:“今日之事,沈公本不该回来。但念在你忠于职守,我不怪你。”说着,又看看蓝多角:“蓝公,随我回去吧。”

蓝多角为难的看了看依旧跪在地上的沈羽,低声问道:“那沈公……”

渊劼沉吟片刻,沉声道了一句:“你留下,把该交代的交代好。”言罢,抬步径自朝行宫而去。蓝多角对着渊劼躬身一拜,许久才直起身子,看着渊劼已然走远,这才转而走到沈羽身边,也不顾一地的泥泞,坐在沈羽身边,叹了口气:“沈公,吾王已经离开,你可还好?”

沈羽紧皱着眉头,只颤声问了一句极其低哑的话儿:“蓝公,这是……为何?”

“沈公尚且年少,也从未见过此种情形,我知你此时心中疑惑甚多,但……”蓝多角吸了一口气:“但此事,你绝不要再多说一字,也不要再请示吾王。”

沈羽微微摇头:“羽不敢,只是羽实在不知如何向军中将士交代今日之事。这些兄弟,是我亲自点兵,亲自带来,却不知竟是带他们来……”她说到此,又说不下去,只觉得喉咙干涩堵得难受:“带他们来送死……”

蓝多角苦笑一声:“沈公,今日的事儿,你本不该瞧见。但你既回返,吾王没有要你的命,你便就该感恩戴德了。听我一言,把这事儿,咽进肚子里,这辈子都莫要说出来。”

“可……”沈羽直起身子,看着眼前那一片黑黢黢的地面:“这么多人,就在此地活活被烧死,我要如何解释……”

蓝多角站起身子,将沈羽拉起来,拉着她的胳膊缓缓走到那一片焦土之间,指了指:“这夜大雨,怕要下上几天,等大雨过去,所有的痕迹便都会被深埋地下。你,根本不需解释。”

“痕迹被抹去,可我不能自欺欺人。”沈羽紧紧闭上眼睛,周身都发着抖:“蓝公,羽还想再多问一句……此事……是否与……王子亦重病有关?”

“非王子亦,非你与我,此事,关乎舒余一国。”蓝多角嗽了嗽嗓子,心里面也是沉甸甸的难受:“时候不早,回去吧。只盼着,别再有什么事儿了。”话说完,重重拍了拍沈羽肩膀,背着手缓缓离去。

沈羽站在大雨之中,周身冰凉,脑海中尽是方才那凄厉惨叫,胡乱挥舞的四肢,她心头紧紧地如同被一只大手用力攥着,连气都喘不上来。

自来大宛之后,怪事频发接连不断,她不知此后还会怎样,还会生出什么样的事端。此时站在雨中,她开始后悔,后悔为何自己方才不再营中好生的待着,后悔为何要回返此处瞧见这骇人至深的情景,后悔为何要“多管闲事”的妄图来保护吾王,后悔为何要陷入其中……

简单了,太简单了,沈羽紧握双拳,她果然是将所有的事儿都想的太过简单。想舒余国中多少能人勇士,百年以来又有多少王族秘密?几月前她在营中见识了吾王影卫,那时候她便早应猜到吾王身边有多少人护着,又何须她沈羽一人保护?穆及桅与陆昭数次与她提起万事小心,朔城之事她在两位叔伯的提点之下对吾王作风管中窥豹,可终究只见一斑。今日,她是结结实实的被吾王这凌绝狠厉的作风吓得慌了神惊了心。

可这也绝非是她沈羽不够聪明不懂察言观色,实在也是因着她内心善良经历太浅。然今日之事,便是如先父一般饱经沧桑,又能改变什么呢?

谁也改变不了吾王的旨意,谁也猜测不透吾王的心思。她也好,蓝多角也罢,死去的这八十一皇城卫也罢,不过都是吾王手中棋子而已。

伫立许久,她才怅然的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回走,马儿在雨中踢踏徘徊,闷闷地打了声响鼻,沈羽拉着马鞍,竟然因着脱力,爬了两三次才爬上了马背,几乎是趴伏在马背上回到营中。瞧着营中挺立值守的将士,心中又涌上一股浓重的哀伤,急急忙忙地回返自己的帐篷,也没了心思换下干净衣服,靠在床边,双手捂住脸,竟低声哭了出来。哭了许久,直到迷迷糊糊的睡过去,脑中梦中竟还是方才的那些杂乱恐怖的场景,久久不能挥去。

她迷糊的做着零散的噩梦,不知过了多久,只隐约听得账外重重的几声脚步,带着盔甲的摩擦声,紧接着帐帘似是被掀开,一股冷风冷雨吹了进来。她费力的睁开眼睛,还没瞧清楚来人面貌,双臂便被人架了起来似是要绑。

沈羽当下心中大惊,身子一拧双手用力将身边两人的胳膊反手抓住,瞧清楚了面前竟站了几个大宛军士,为首的竟是蓝越,她面色一沉:“蓝将,这是做什么?”

蓝越对着沈羽拱手,沉声只道:“臣领王命,押沈公入殿。”

沈羽心中又是一惊,继而一笑,却又问道:“吾王有令,羽不敢违抗。却不知,羽所犯何事?”

蓝越只道:“吾王有令,狼首沈羽,未经传召私入行宫,冒犯公主。”

冒犯公主?

沈羽眉头微蹙,咬紧牙关许久不着一词,只是松了力气,任由蓝越众人把她绑了,从帐中带出,一路上脑中纷乱,怎的也想不明白这又是怎样的一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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