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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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初心
祝照一夜未睡。
她想不出旧物为何, 也派人在飞竹林内寻找了, 凡是明云见走过的所有角落,她都让人一一翻找。京都里每天一个变化, 说不准明日小皇帝就保不下明云见,祝照心焦, 也怪自己无能, 在这种时候, 却是一点儿忙也帮不上。
小松已经去过一次京都, 听他说,京都里每条街道上都有官兵看守, 似乎就等着在这个时候,有谁会冲进大理寺救明云见。
如若明云见当真有造反之心,必然不会只有夜旗军一个势力, 各地都在严查, 只要不是京都人,或者表现出一星半点的武功出来, 都会被人抓去刑部审问。
祝照想要探得京都的消息,就只能靠慕容家的人每日传话过来。
京都城与飞竹林有些距离,慕容家的人每日一个来回天差不多就要黑了, 小松和霍海这两天几乎要把飞竹林翻了个底朝天也找不出什么与明云见相关之物。哪怕是泥土里形状稍微有些奇怪的石头,都被霍海扔到了祝照面前。
祝照问过小松与霍海, 可知道明云见的计划,但是这两人对明云见现下状况都万分担忧,显然不知情, 而关于明云见先前要扳倒嵘亲王的计划,倒是知道不少。
祝照甚至怀疑,这一切都已经不在明云见的掌控之中了,或许当真是因为一场意外,让他落入牢狱,如若现在没人去救,可能几日之后他就会面临死刑。
又过一日,秋分。
小松从嵘亲王旧邸里带出来的玉簪花全都凋谢了,那盆小玉簪花被祝照拿到房间里好好照顾着的,只是天气已经凉了下来,林子里的寒风又比山外的多,玉簪花本就娇弱,来不及枯黄便全都落下。
祝照坐在木屋前,掌心紧紧地捏着一枚铁环,她连帘上挂着的风铃都拆了,也未从里面找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再这么等下去,她当真有些坐不住了。
今日慕容家的家丁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刑部尚书审问以前与嵘亲王有过联系的大臣们,从这些大臣的口中套出不少对明云见不利的话。绝大部分的官员都承认曾经知晓明云见有谋逆之心,并且愿意替明云见办事,离开嵘亲王的阵营,只是他们对明云见的计划所知不多,只能对上供出几个与明云见有过密切联系的官员。
祝照听到了一些官员的名字,心中大骇。
她知道这些人,之前她还在文王府时,半夜被玄虎吵醒,因为担心明云见害怕猫,故而追着玄虎出去,打算把玄虎捉了扔给古谦,结果就顺着玄虎的脚步到了明云见的书房。
因为那夜,祝照才知道明云见的确在拉拢官员,似乎有造反的心,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祝照觉得自己了解的并不是完整的明云见。但彼时她信任对方,也想过如果明云见当真要造反,她恐怕也不会阻止他,只是没想到,当初半夜冒着危险入文王府与明云见商讨的官员,如今都成了将他推向死亡的催命符。
刑部尚书将官员的供词交给了小皇帝,小皇帝看见诸多官员的供词,每个人说的都不相同,但大致意思为同一个,便是明云见的确有过结党营私,妄图造反。
只是明云见的野心并未这么快暴露出来,小皇帝也看不出他半分对皇位感兴趣的样子,若不是周涟察觉不对劲,反复在他耳边提醒,小皇帝也猜不透明云见究竟想要什么。
如今文王想要的就摆在他的面前,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每一张字迹都不相同,可见刑部尚书并没有动用大刑,这些官员就都招了。
所谓树倒猢狲散,嵘亲王没了,明云见也入狱,这些大臣为了保全家人的性命,只能将一切和盘托出,为了不株连九族,他们甘愿赴死,恳请小皇帝大发慈悲。
他们虽然找不到明云见造反的实质证据,但是这么多人的供词就摆在跟前,小皇帝也不得不信其可靠度。
这些供词里,还有一些提起了礼部尚书,礼部尚书苏昇为人奸诈狡猾,凡是提起礼部尚书的,大多都是一些官职比较低的官员,平日里根本结实不到对方的。
小皇帝也不知道这些话究竟能不能全然相信,但是若非是苏昇那日大胆谏言,小皇帝也不可能把明云见关进大理寺,如今证明了明云见的确存在异心,苏昇即便糊涂一时,但也可能是时势所迫,如今朝中正缺官员,小皇帝暂时不打算动他。
但是苏昇这个人,他也绝对不会久留,只待找到一个可以替代对方的人。
不光是祝照听到这个消息整日睡不着,就是小皇帝拿到了这些证词也无法入眠,当夜翻来覆去,还是让人将夏太傅、古统领和封易郡王周涟一同请入了皇宫,有也仅有他们三个。
对于小皇帝来说,如今朝堂他也只有这三个人可以相信。
夏太傅为文官之首,三朝元老,古统领又是这一次护他周全的最大功臣,周涟更是不可或缺的用兵能将,仿佛只有他们三个在,小皇帝才能安心。
他将手中证词交给了每一个人,询问他们究竟应该如何处理明云见。
“现如今在宫门前守着的百姓越发多了起来,前几日才只有几十个,今日便成了几百人了,朕也命人赶走过,将滋事者抓捕几人杀鸡儆猴,可他们仿佛不要命般非要朕赐死文王。”小皇帝背在身后的手逐渐收紧:“文王即便心怀不轨,可这也不是他们逼迫朕的理由!朕是天子,朕未开口杀一人,却有人抢在朕先,让朕无路可走!”
古樊放下手中证词道:“朝中近来的确有一些官员上奏,想要陛下杀了文王,但……如周将军先前所言,文王背后势力尚未查出,贸然杀了他,群龙无首未必会散,反而会成祸患。”
周涟皱眉,抿嘴道:“宫门前的百姓的确古怪,但白纸黑字已成铁证,亲王势大不可留,文王是明姓,除了他之外,陛下还有两位皇叔,也曾把持朝政分割权势。且不论文王是否罪不至死,陛下以长远打算,也当杀了他,以此宣告陛下的权利,也警告赞亲王和贤亲王,您再也不是他们掌控下的雏鸟。”
坐在龙椅上的明子豫闻言,浑身怔了怔,他抬眸朝周涟看去,以周涟的意思,便是不论明云见究竟是否造反,他都要杀了明云见,以儆效尤。
“杀一个嵘亲王,还不够使诸位亲王警惕的?”古樊顿了顿,朝周涟看去一眼。
周涟道:“多年来,嵘亲王在明,文王在暗,臣若非当真知晓文王势力不可小觑,也不会让陛下杀了护主功臣,实在是担心此番放过文王,他之后还有动作。”
众人缄默,周涟又说:“臣接手夜旗军后,发现夜旗军不少高位空缺,夜旗军的统领武奉也不在行列,除此之外,暗夜军只查出五百人,比预想之中低了太多。陛下不知,但臣始终不放心,不如趁着如今控制住文王的大好时机,尽快解决,以免夜长梦多。”
一提私兵,明子豫的脸色果然更加难看,他深吸一口气,心中挣扎了许久,才道:“你们回去吧,朕再想一想,明日……明日便能给出答案。”
周涟与古樊一同离开,倒是夏太傅慢了一步,明子豫还有些话想与夏太傅说,因为今夜讨论,夏太傅自始至终没有开口。
等二人走后,明子豫叫住了对方,只轻唤一声:“太傅!”
夏太傅一脚已经踏出了乾政厅,他回头看了一眼,对明子豫笑了笑道:“陛下可是要问老臣意见?”
明子豫点头:“自朕有记忆起,皇叔便待朕不薄,若非皇叔,朕绝不能快活长大,皇叔教朕识字做人,可如今事已至此,朕当真不知要如何抉择!周将军的一席话,直叫朕醍醐灌顶,杀之,朕日后帝位稳坐,不杀,朕也将永不心安,若是太傅,必能给朕良策。”
夏太傅顿了顿,道:“老臣年迈,想不出良策,但毕竟教过陛下几年书,便斗胆再教一句‘若是初心未改,多应此意须同’。”
语毕,夏太傅便离开了乾政厅,走入夜色,小太监在前头提灯照路,从乾政厅去宫门前的路两侧景致大约未改,记忆翻涌,一瞬好似回到了几十年前。
他虽是三朝元老,心意相通的帝王,也只有明璟帝而已,后来应了明璟帝给明天子为师,得了太子太傅的美名,再后来,连带着年幼的文王也一同教育。
文王九月出生,生来入了寒,大风凛凛,天空竟稀稀拉拉飘了几片雪花儿下来,明璟帝喜欢文王生母,故而对文王宠爱有加,要太傅赐个字,太傅便写下了四个字:明初如雪。
人活在世,又生于帝王家,最难得的,便是守住自己的那一份真心,如雪初,如雪净。
要是明璟帝活到现在,才是真的‘若是初心未改,多应此意须同’吧。
今年的九月天,也提前入了冬,只是寒风依旧,天未飘雪,弯月当空,偶尔被几缕薄云遮去。骏马于夜色下在京都街道内狂奔,冲到了城门前,暗器重伤守门士兵,硬生生地将城门打开了一条缝隙,而后离开京都。
站在城墙上守夜的将士顿时扬声道:“有人闯出城!快拦下!”
未出示通行证,连杀三人又开了城门,众人皆以为是刺客,搭上了弓箭便要攻击对方,不过夜色太黑,那人骑着的又是一匹好马,很快便消失在众人眼前,只有一根箭矢穿过那人的手臂,造成了轻伤。
温热的血飞溅开,很快便染红了袖子。
“涂楠!”怀中少女惊呼,脸上蒙着的面纱几乎要被风吹落,她又慌忙将脸捂好,听到身后人道了句:“无碍。”
卯时刚到,天还未亮,不过山间林里已经有些微光,深蓝色的天空下薄雾飘过,带着几缕寒风,吹动了飞竹林小屋上的风铃。
躺在书房桌案上裹着被子睡着的霍海突然睁开了眼,起身走到窗前打开一条缝隙朝外看,与此同时,小松也从伙房跑出来,两人对上视线。
不远处有马蹄声,正朝这边赶来,速度越来越快。
山间路马不好走,若非是真的急了,恐怕对方也不会单枪匹马闯入。
霍海出了书房,与小松一同站在祝照的房门前,其实这几夜祝照都没怎么睡,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半夜能惊醒好几次,这才听见屋外些微动静便有睁开了眼。
她披上稍厚的外衣,右手握拳抵在唇上干咳了几声,打开房门朝外看去,没一会儿便见一匹黑马闯入了林中小院,坐在马上的人直接重重地摔在地上,还有一人抱着马脖子不敢动,见身后人晕过去了,才慌忙道:“快、快来人救救他!”
祝照听见这声音浑身一颤,坐在马上的少女身形娇弱纤瘦,披着深紫色的衣裳,脸也被黑布蒙着,只露出一双惊恐害怕的眼,慌乱地从马背上爬下来。
祝照动了动嘴唇,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连忙道:“快去叫醒林大夫,给涂楠治伤。”
霍海见祝照认得这两人便放松警惕,去书房叫醒林大夫。
而祝照则跌跌撞撞,一路小跑到对方跟前,满心惊喜又是不敢靠近,生怕碰到对方都成幻觉,只愣愣地盯着少女那双眼,低声唤了句:“子秋……”
第118章 噩耗
玉簪谢, 故人归。
玉簪花昨日凋零了, 今日一早天未亮,涂楠便骑马带着明子秋入了飞竹林小屋。
明子秋蹲在涂楠身边, 颤抖着手摸了一把涂楠的胳膊,他手臂的袖子上全都是血迹, 从城门前受伤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时辰, 若不是凭着一口气, 他恐怕坚持不到入飞竹林见到小松才昏过去。
祝照没顾着与明子秋寒暄, 她心里有许多疑惑也暂且放去一边,而是吩咐小松将涂楠背进书房, 那里有临时拼凑起来的床榻,虽然不算多好,但总比在外头吹风强。
先将涂楠安置在书房, 林大夫打着哈欠看了他的伤口, 才道:“没多大的事儿,伤口不大, 死不了人,好好养几日便可了。”
听林大夫这般说,祝照与明子秋才一同松了口气。
林大夫要给涂楠解开衣裳上药, 她们俩都是女子,不宜留下, 祝照便带着明子秋出了书房,去了自己的房间坐下。
明子秋是冒着夜里寒风入林的,祝照为她倒了杯热水暖暖身子, 将茶杯递给对方,明子秋刚接过,犹豫了会儿又放下,撇开脸不去看祝照,只垂着眼眸,掩藏了眼底的委屈。
祝照静了会儿开口:“对不起,子秋。”
明子秋有些意外,她看向祝照,摇头道:“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反而……反而应该是我对你说对不起才是。”
祝照道:“几个月前,我得知你在秋山遇险,以为你死了,但因为那件事涉及了明云见,故而我不敢往外说你的死讯,只假装自己没收过你的信,也不知你的去向。说起来,都是因为我的私心,若当时我能与陛下说明,或许他手下的人早就找到了你,也不会让你在外流落这么多天。”
祝照的心中的确惭愧,她有自己的私心,当时也的确以为明子秋已经死了,在她心中一个死了的明子秋比不上活着的明云见重要,可实际上,明子秋当时并未死,祝照的隐瞒,其实也断送了她的一条生路。
祝照心中所想,明子秋大约也猜到了,她半垂的眼眸忽而泛红,睫毛颤动一瞬眼泪便落了下来。
“不怪你,这都不怪你。”明子秋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觉得从门外吹进的一阵风冷得彻骨,双手环抱着手臂,瑟瑟发抖。
祝照见她如此,起身拿了条薄毯过来披在明子秋的肩上,薄毯才盖子对方身上,明子秋便垂下头,几乎成了蜷缩的形状,双肩颤抖着压抑哭声,双手紧紧地抓着手臂上的衣服,不知是在害怕什么。
祝照蹲在她身侧,以手覆盖对方的手背道:“你别害怕,这些日子你在外面受苦了,我虽不知你是如何在那种艰险情况下活过来的,但你放心,这处离京都不远,等涂楠好了,我便让人送你回宫。”
“不!不不不!我不要回宫!我再也不要回去了!”明子秋似乎被祝照这句话戳中了心中痛处,几乎是尖叫喊着不想回去,她紧紧地抓着祝照的手,就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满眼都是泪水:“我不会回去的,我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可怕的地方!我今日、我今日便是从那里逃出来的……”
祝照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见明子秋害怕得发抖,自己的心也跟着难受。
她起身将房门关上,又端着凳子坐在明子秋的身边,双手将人揽在怀中轻轻安抚。明子秋的哭声自祝照提起皇宫后便没停过,她这般害怕,让祝照不禁回想起自己也曾有过她这样的时刻,便是祝府刚没,她夜夜噩梦的恐惧。
皇宫里有什么是叫明子秋惧怕的吗?
太后虽然对明云见忌惮,故而给祝照吃了麝香,但她对明子秋却一直都是宠爱有加,小皇帝便更不用说了,明子秋在他跟前失了规矩也没关系,她分明是最受宠的公主。
明子秋一旦哭起来便止不住,她抱着祝照的腰,好似这时才找到真正能依靠的人。
这么长时间来,她都与涂楠在一起,若非有涂楠保护,明子秋也不能活着回到京都,可正因为活着回到京都,才让她更加可怕。
不知从何时开始,一切都变得不可预料,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一步步走入他人设下的陷阱,成了朝堂权势中的一枚棋子,没有人在意她,也不会有人爱她,一切都是虚假的,都是骗人的!
明子秋回想起自己这几日的所有经历,只恨不得自己那次从山崖落下便死了才好!
她心中纠结,也害怕,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去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做些什么,有些话就在她的心口,那些可怕的画面就在她的脑海里,可她却不敢说!
明子秋恨自己胆怯,也恨自己到这个时候,还在犹疑不决。
“是我对不起你,皇婶……是我、都是我对不起你!”明子秋的声音闷在祝照的肩上,她的眼泪将祝照肩头的衣服都哭湿了。
祝照听着她沙哑的声音便心疼,以手抚过她的后背安慰道:“我不怪你,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不怪你,子秋,你别害怕,有我在。”
“你要怪我的!你该怪我的!是我、都是我害了皇叔!是我……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明子秋哭着道:“若不是我求皇叔,他也不会落得今天这般地步,若不是我落下悬崖,也不会让皇叔中了他人的计谋!如今、如今我才是最该死、最该死的那个人!”
“你、你究竟在说什么……”祝照听不懂明子秋的话,什么叫都怪她,都是她的错?难道当初她落下悬崖不是因为嵘亲王命青门军追杀金门军,意图杀害明子秋,再嫁祸给明云见吗?
明子秋知道,若她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隐瞒下去,明云见会死,并且永远都会背上谋逆的罪名,从此在大周的史书上遗臭万年。
是她,是她对不起祝照,是她害了明云见,若非是她,明子豫也不会下旨处斩文王。
“皇叔活不成了……皇婶、长……长宁!子豫今夜下令,处斩皇叔,他、他的圣旨已经拟好,三日内皇叔必死无疑!长宁……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究竟该怎么办?我不想让皇叔死,我不想害了皇叔,可、可我也不知如何开口将实情说出,长宁!”明子秋抬起头,望着祝照的脸,几乎绝望地祈求明路:“你告诉我,我究竟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