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跟你吵架,但你最好能把那句自私收回去。”夏末冷下脸来。

“哈,难道你还要说你对人有感情?”梁澜冷笑,突然想到了一个攻击夏末的绝好的例子,“就先不提我,单来分析分析你这个人。你这样学习好的孩子,从小就被老师父母亲戚社会一同捧着,想必从十几岁起就特别虚伪。从前我上中学的时候班上就有好多,被捧得夹生了,认为自己就应该完美,即使自己没有的优秀品格,也得装作自己有。”

“什么意思?”夏末按了电梯,敷衍了一句,满脸都是对她的挑衅不感兴趣的模样。

“所以你们家里出现一个孤儿的时候,你就虚情假意地献爱心。”梁澜翻了个白眼,“我就不相信一个十七岁的大男生,会特别懂事地照顾弟弟。你当时是演给谁看啊?”

“那些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听说情侣之间吵架都是翻旧账,但也没见谁像你翻出这么远。我十七岁的时候你认识我吗,丫头?”

“我这是从根源剖析你的装逼性格,我还没说完呢,你装逼都无始无终,如果你不是为了表现自己逼格高,你是真心懂得关心别人,那你会在小孩离开你家以后吝啬得连个电话都不打吗?我觉得没有什么事比这件事更能说明你的性格,你觉得没必要继续关心了,你就连个正常人的牵挂都没有。你跟我恋爱到现在你打过几个电话给我?”

“我不给你打电话不就是因为你很忙,我也很忙吗?有事的时候打电话不就可以了吗?难道哪一次你有事我不是立刻就到?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出现不就行了吗?”夏末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深更半夜的楼道里显得很突兀。“咱们俩的事就说咱们俩,你扯那么多有什么意思?”

梁澜敏锐地捕捉到夏末被戳中了痛点,立刻捉住不放,“被我扯出本性装不下去了吧?我就对你十七岁的事情感兴趣,小时候的事最能暴露本性。你给我解释解释你为啥能骗小孩,你明知道那小孩那么可怜那么依赖你,你就能做到一个电话都不打,连他后来过得好不好,死不死活不活都不知道。你可真牛逼,要是我都做不到这一点,我这种‘爱社交’的人,肯定过年过节会去看看他。”

梁澜看着夏末的脸,走廊的白色节能灯下他的脸色出奇地难看,夏末最忌讳提起夏小舟小时候的事,所以她就偏要这样说,现在报复的快感酣畅淋漓地流淌,她狠狠地透了一口气,“你这种人根本就是心里只有自己,不管是我还是别的什么人,你心里都不在乎。”

夏末一定是气到了极点,反倒连吵架的口才都没有了,气得脸都发红的模样梁澜还是头一次看见。只是眼神有些可怕,她几乎不敢跟他一直对视,但他随后也就转身走了,一句话都没有说。想想也应该无话可说,因为她说的一点都没有错,他这人不喜欢干没有意思的事——她知道他有这点性格,所以无话可说的时候他从来不强行狡辩让自己更没脸。

她自己掏钥匙开了门,吵架获胜的快感在看见破旧狭小的客厅时消失了。破破烂烂的鞋柜,简易的家具,这么小这么破的房子,她还得跟别人一起合租。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所漂亮的房子,何况漂亮的房子也不够,她想要更光鲜的生活,她害怕最终她只是大城市里的一个loser,渺小的被人看不见。她有自己的事业,可是她已经厌倦了那点小小的事业,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成功,她等得不耐烦了。

更讨厌的是她的室友还没睡,正在客厅里上网,听见了刚才他们吵架的声音。

“你们吵架了?你跟那么帅的男人也吵得起来啊,小澜。”室友夸长地说,总是那么花痴,总是那么肤浅。

“男人长的好看有什么用?”她没好气地说。

“可是工作也很好啊,大学老师,社会地位也不错,既体面又稳定,还不会庸俗。”室友暂停了笔记本正在播放的电视剧,“你们为什么吵架啊?要聊聊吗?”

“没什么可聊的,大学老师有什么用,赚得那么少。”

“少也没关系啊,现在房价这么贵,他在这里有房子你就是赚到了,吃喝能花几个钱啊。你家里给你介绍这个男朋友的时候,你不是还挺高兴他不用靠自己买房的吗?”

“那时候太傻了。”梁澜粗鲁地截断了室友的话,“有个房子算什么,太基本了,我想要得更多。”

室友顿了一下,“但是我男朋友连房子都买不起,我的目标是能还得起房贷就行了。”

梁澜摇摇头,被这话题烦死了,“我要睡觉了。”

室友想起来她的旅游,“啊对了,九寨沟好玩吗?”

“全是人,没钱出国玩就只能跟人挤在一起玩,没意思透了。”

夏末坐出租车回家,一路快走进小区,烦躁地穿过院子进了单元门,出电梯的时候才想到轻一点走,小舟可能在睡觉,小舟……他在门口掏出钥匙来又深呼吸了几次才能勉强平静下来,乱糟糟的七天简直要爆掉他的脑袋,还有最后那个烦人的话题,烦得他……

钥匙打开了房门,屋里还点着两盏灯,一只床头灯,一只窗前沙发边的读书灯,照亮他熟悉的地毯和家具,除此以外还有隐约细碎的音乐声从耳机里流泻出来。一瞬间的宁谧像山间傍晚的落雪,无声地不期而至,纷纷扰扰的人事后退成遥远的记忆,他舒心地叹一口气,终于抬头看沙发上的人。

小舟还不知道有人进来,正戴着头戴式耳机躺在沙发上看一本纸质书,神情柔和,目光专注地落在书页上,读书的速度很快,修长的手指不时翻动书页,发出夏末最喜欢的声音,那是时光中最值得记忆的声音。

他头顶的窗上没有拉拢窗帘,星月的光辉就落了进来,和着少年特有的专注和无忧,夏末有掏出手机拍下照片的冲动,那样或许就留得住时光角落里的少年。但是那样似乎都太贪婪了,他想了想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梦工厂的开场动画,坐在月亮上钓鱼的少年,似乎就是此刻的感觉,如同梦境一般清澈。

他放下背包,放轻脚步走过去,忍着笑突然摘下小舟的耳机。小舟愣了一下,一时间大约是无法从书中的情节醒过来,孩子气地抬头盯了盯莫名其妙腾空的耳机,扭头看见了夏末。

夏末看着那张漂亮又一贯冷淡的面孔在一瞬间发生的生动变化,黑色的眸子在辨认出他的时刻,就像有一团黑色的火焰在里面炸开,生机勃勃,雀跃地传递着迸发的喜悦。他几乎转不开眼,只能呆呆地盯着小舟那闪烁着无数种情绪的眼睛,半晌才发现小舟面色泛红,嘴角无法抑制地勾起,强制地绷平,再勾起,在微笑和矜持之间挣扎。小舟的胳膊动了一下,简直有点像是抽搐了,但好在他那功夫突然聪明起来,看懂了一向自制的小舟要干但是没敢干的事,他俯身搂住了小舟热乎乎的身体,小舟的喉咙里似乎含糊地发出一声像是高兴的低呼,推开身上的书伸出双臂搂住了他的脖子。

似乎有细微的呜咽声,夏末听不清,小舟紧紧地攀着他,下巴搁在他的肩头。他能感受到小舟感受到的惊喜,他也同样惊喜,虽然他自己瞎惊喜这实在有点可笑。

“想我了吗?”他没说出口,只在脑子里问了这句废话,也知道答案是肯定的。

“我就在这里呢。”他还是在脑子里说,但是配合着这句话轻轻抚摸小舟的脊背,听见小舟长长地透了口气,就好像他听见了他脑子里的这句话。

方才进屋时感受到的梦境已经醒了,没有什么梦境能承受这么激烈的情绪,但是夏末惊讶地发现醒来甚至比梦境还要来得更好,就好比一个幸福的孩子在做了一个好梦之后,发觉现实还能更开心。

第32章

“你到底怎么想的衣然?让那种老男人占你便宜?”

“你说话怎么越来越像我妈,他完全是个暖男大叔好不好,很有味道的。”

“别提暖男这个词,我听见就恶心。”陶可头疼起来,径直打断了衣然。

对面的女孩梳着高马尾,灰色的宽松毛衫里面穿着白色无领衬衫,领口的白纱打着学院气的蝴蝶结,短裙也大半裹在毛衫里。这一身打扮衬着女孩纤瘦的身体和裸妆的小巧面容,满是不做作的青春之气,如此再搭配上毛衫和短裙下深秋里还裸§露出来的大片白皙的大腿,清纯里自然荡漾出的诱惑,足够整间咖啡店的老男人都丢眼珠子过来了。

“衣然你不冷吗?”貌似发呆了很久的小舟突然咳嗽了一声说道。

两个愤怒地彼此对视的女孩都暂停下来转头来看他,衣然的火气上了一个新的档次,“我不冷,‘老爸’!”

小舟条件反射地做了个阻挡的动作,靠在椅背上,尽可能地远离战场。

衣然又转向陶可,继续喷火,“再说我跟他都已经分手了,我都跟你说了我不是认真的,你还是跟我妈打小报告了。”

“你跟老男人出去瞎玩没有错,我还有错了?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怎么办?我可不想有一天在优酷上看到你,标题是大奶当街扒光小三!”

“擦,我跟说了,我当时不知道他有老婆。”

“啊又是这句傻女人的经典台词,你跳小天鹅的时候转圈转得太快把智商转飞出去了吗?”

小舟想笑,但是被衣然愤怒地瞪了一眼就憋回去了。从这句开始两个人吵的话小舟就没太听见,他们认识太久了,吵架超过五分钟以后基本就没什么新意了。

他给夏末回了几条短信,认真想了一会晚上吃什么,夏末整个十月份心情都很好,也许是他的实验室开工大有希望。如果事情定下来,是不是应该送他个什么礼物。买瓶酒?把夏末灌醉了要多少瓶酒?还是买瓶酒精度数高的——算了还是买瓶纯酒精吧。

“夏小舟!”陶可的胳膊肘突然撞在他的胸口,把他疼得回过神来。

“什么事?”

“你就不能说句话吗?”陶可气急败坏地说,她的脸胀得通红,急需援手。

“她不是说……”小舟迟疑了一下,“已经分手了吗?”

“就是啊。”衣然立刻说。

陶可气得要爆炸了,“事情不是那样就可以了,她根本就没意识到她做错事了!”

“啰嗦。小舟你可千万不要找她这样的女人做老婆,你看到她有多啰嗦了吗?你相信她今年十九岁吗?少女脸老太婆的内心——你的心都打褶子了你知道吗?”

“衣然你也确实不应该这么随便,你毕竟还是个小女孩,就算你很聪明,但是大你十几岁的男人,他们也不是白活那十几年的,凭借人生经验就够哄骗你的了。”小舟平和地说到一半又被衣然给截住了。

“算了吧你,你的情史比我复杂多了,而且你一直都偏爱比你大的。”

小舟张了张嘴,愣是乏力得没说出话来。

“哈,无言以对了。”衣然得气焰再高起来,两个人都压不住她。

“小舟不管怎么恋爱,也没有像你一样逃课浪费时间,他自己的事从来都处理的很好。”陶可说,“而且至少他每次恋爱的时候都是认真的,都试图得到幸福。你根本就没有想要认真,你就是在浪费时间。”

“我在体验我的生命,我怎么就浪费时间了?不论什么事,只要看起来没有意义,你们就根本不会做是吧?我跟你们两个理智的学霸没有话可讲,你们干脆变成机器人算了。”

衣然一把抓起自己的包,站起身就走。

“衣然。”小舟喊住她。

衣然给了他个面子,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下次别穿这么短的裙子,我是认真的。”

衣然几乎要抓狂了,“你们两个死脑筋。”

陶可忍不住笑了一下,但是看着衣然头也不回地走了,她的笑容也没能维持多久。

“想开点,她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如果说理工科生和文科生经常不能互相理解,那理工科生跟艺术女孩就是地球人和火星人的差别。”小舟安慰她。

“火星上没有人。”陶可较真地说,话音刚落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我明白你的意思。”陶可说,“我只是想起我们小时候,我们三个人总是在一起,一起去公园,一起看电影,无话不说。我们那时候有多亲密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彼此不能理解的?那个能在电视上跳小天鹅的小女孩,好像昨天她还说她要做个小公主,将来嫁给小王子的,不是什么……什么有了老婆还在外边乱搞的老男人。时光为什么总是夺走最好的东西,我表妹怎么会变成这种肤浅的女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这样?”

“查尔斯王子就是个小王子,同时也是个有了老婆还在外边乱搞的老男人。”小舟低声说。

陶可绷了一会,终于哈哈大笑出来。

“陶陶,不会有那么完美的事。”小舟也笑了笑,“人是很复杂的,不会有你想要的那么纯粹的好,但有时候也坏不到哪里去。衣然还是那个好女孩,但是她对生活有了她自己的选择,那是她的生活。如果我们继续强硬地干涉,她就不会再当我们是朋友了。朋友也不能干涉别人的人生,只能在她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才能提供帮助。”

陶可叹了口气,“所以我就只能等着她倒霉?”

“也许她很快就能想明白,也许我们也不是完全正确的,谁知道呢?”

陶可点了点头,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冷掉的咖啡,“你是对的。”她想了一会,“其实也没那么严重是吧?我就是不喜欢她那副不负责任的态度,在她看起来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是我小题大做。不过算了,不说这事了,你呢?你最近在忙什么呢?何唯说你最近在你哥哥家里住?我说你没有特别亲密的哥哥,他跟我说是小时候照顾过你的一个夏家的亲戚。”

小舟思考了一下怎么说,结果还是忍不住吐槽,”怪不得衣然说你像老妈。”

“我当然得负责吧,别人都不会问你这些事啊。”陶可放下杯子理所当然地直视着小舟的眼睛,眼睛睁得溜圆,猫儿一样,“就是咱们在食堂遇到过的那个吗?你当时是不是在骗他什么?啊你又在逗别人。不过后来你说过他是老师。能在咱们学校当老师,一定很牛逼。”

“当然。”小舟咧开嘴笑了。

陶可的猫儿眼盯着他,“你傻笑什么?”

“我傻笑了吗?”小舟一愣。

陶可打量了他两眼,狐疑地盘算起来。小舟有点坐不住了,陶可的脑子转得快,联想也很丰富,挖掘别人大脑的能力更是堪比蓝翔挖掘机,他总隐约地担心陶可会说出点什么他一直没想起来的而且始终不太想去想清楚的事。

但他高估陶可了,一定是因为他自己心里有鬼。总之陶可没说出什么惊人之语,只是摆弄了几下手机,“把他电话给我吧,万一有什么事还能互相联系。”

小舟答应了,不答应她更麻烦。她从小就是个严肃的小女孩,时不时地还会脑筋错乱地觉得自己应该对他和衣然承担起监护权。

“你们相处的很好?”陶可一边存号码一边问他,“夏末,这名字真有意思,暑假的末尾,一年最热的时候。”

“相处的还好。”小舟说的矜持,想想又忍不住说,“他女朋友就没那么喜欢我了,不过那也不重要,反正我也不愿意看见她。”

“都到了不愿意看见她的程度了?你可很少这么说起谁。”陶可吃了一惊,捏着手机琢磨了起来,小舟刚要再说话,她突然被一个想法砸中了大脑,惊愕地抬起头,“天呐,你嫉妒她。”

“我……”小舟怔住了,“我怎么可能嫉妒她那样的人?”

“你就是嫉妒了!”陶可激动起来,“我和衣然跟弹钢琴的郑小雨一起排练节目,还一起去看了电影的时候,你就是这副表情!我们还特意重新陪你又看了一遍那个破电影才哄好你,要不然你都不跟我们说话了!”

“什么?谁是郑小雨……啊我想起来了,我那时候才十岁!”小舟脸上发烧,觉得陶可是胡扯,但是又很尴尬。

结果又让陶可抓住了把柄,“你都露出十岁的表情了,你还否认个毛线?你竟然恢复了小孩的占有欲!”

小舟牢牢地闭上了嘴,再跟陶可说话只会被她说出更多别的事情。他满心地不舒服,偏偏又被陶可的话提示了,暗暗也开始怀疑自己。

陶可的思路拐了个弯,突然起了八卦之心,“她是什么样的女孩?”

“你最不喜欢的那种,你绝对不会跟她做朋友的那种。”小舟说。

“明白了。”陶可了然地点头,三分不屑地做了个鬼脸。“但是你哥能跟她恋爱。他们有共同话题吗?”

“我哥不怎么跟她聊天。”

“那怎么还会在一起?”

“她挺漂亮的,所以……”小舟猜测着说。

“男人都这么肤浅。”陶可皱眉感叹了一句,又摇摇头,“我对他了解不多,可是只要见过他就能感觉到他是有精神世界的人,他不会娶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