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琛的声音在前方响起:“梁大小姐,你还挺难找。”

梁时垂头盯着脚下, 努力控制着声音里的波澜, “我不是说了, 别来找我了。”

陈琛看着她低垂的发顶,疑惑地问:“为什么?”

“我说过了啊。”梁时强迫自己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我还有其他想做的事情,没法继续留在你身边了。”

陈琛蹙眉道:“你想做的事情, 就是跟着那个瞿沨去榕城拍广告?”

梁时有些惊讶,一脸被冒犯到的表情,“你监视我?”

“监视?”陈琛微微一笑, 那笑容带着点不屑, 更多的却是伤感。

他向前一步,漆黑的眼眸定定地注视着她:“如果我有意监视你, 你哪里也去不了。”

“陈总这是在威胁我?”梁时一副警铃大作的样子, 身体后退了一步。

这个动作让陈琛的脸色冷了一分。

“以陈总的手段, 当然做得到。毕竟你有权有势, 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 出口的每个字都冰冷无情:“然后呢?打算怎么处置我?因为我不听话,找个地方把我关起来?像个乐子一样养在身边?”

陈琛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能有什么误会?只是在阐述可能性而已。”梁时在心里挑拣着扎心的句子,怎么难听怎么说,“毕竟,以我们两个人悬殊的身份,你想对我做什么,我都没法反抗。”

她深吸了口气,眉梢眼角写满了厌倦:“陈琛,我当年是喜欢过你,但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过了这么多年,我们都长大了。今时不同往日,你我毕竟……”

话还没说完,就被陈琛一把揽进怀里。

梁时惊讶地睁大眼,一时忘了挣扎。

陈琛紧紧搂着她,脸颊靠在她的头发上,轻轻磨蹭着,好似有着无尽的思念和珍惜。

他在她耳边轻叹道:“别说那些话气我了,跟我回去好不好?”

梁时无法动弹了,她本能地难以抗拒陈琛身上的味道,只是一个劲儿的推开他,嘴里喃喃道:“我不能……”

陈琛忽然抬起她的下巴,不由分说地吻上了她的唇,将她的拒绝湮没。

这本是个极尽深情的吻,但陈琛努力压制着内心的颤栗,只是轻轻地啄吻着她的唇瓣。

他把额头贴上她的,循循善诱道:“你看,你并不讨厌我。”

梁时靠在他的怀里,扬起脖颈看着他。她何止不讨厌他,她根本无法拒绝他。

陈琛的眼神是那样真挚缱绻,仿佛盛满了最浓烈的爱意,让梁时没法继续说那些伤人的话。

他就这么一手抱着她,另一只手伸进大衣口袋,掏出一个丝绒包裹的方盒。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璀璨夺目的钻石发卡。

哪怕在如此昏暗的光线里,那枚发卡依然炫目华彩得令人窒息。

梁时盯着盒子里的东西,已然失语。

陈琛笑了笑:“本来还想再等一等,让事情更水到渠成一些的。只是没想到,我有耐心,你却会跑。”

他又捏了捏她的脸颊:“而且还很爱胡思乱想。”

他放开梁时,转头打量了一下这周遭的环境,无奈地叹了口气:“什么都没有准备,只有启程之前,恰好收到这个小东西。本来只是一份普通的礼物,但今天,只好让它干点别的了。”

陈琛举着这枚华丽的发卡,在梁时震惊的目光中,单膝跪了下去。

梁时双手捂住嘴,不可置信地往后退。

陈琛抬眼,河风吹动着他的衣领,吹乱他的额发。

向来玉树临风的陈少爷,如今跪在这杂乱的河滩上,也莫名带上了一丝仓皇的狼狈。

夜色下,他的一双眼眸却如有星河。

“梁时,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在最美的梦里,梁时也不敢梦这个。

她的声音都在颤抖:“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陈琛却纹丝不动,眼神直接而虔诚,执拗地等待着她的答复。

梁时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会儿,心中满是痛惜。

她闭了闭眼睛:“……我不值得你这样。”

一边说着,一边又跌跌撞撞、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

陈琛跪在原地没有动。梁时在他身前停下,也轻轻跪了下去,平视着他的脸。

“你不打算遵守和梁家的婚约了?你是陈家的继承人,怎么能娶我呢?陈琛,不要这样……”

陈琛顺势搂住她,好看的眉毛微微拧起:“谁跟你说了什么?婚约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梁时只是极速地摇着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滚落:“你不能娶我,陈琛。”

她把脸埋进陈琛的胸口,只是一jsg个劲地念叨着:“你不能娶我。”

陈琛抚着她的头发,不解地说:“告诉我原因。”

梁时露出一个悲哀的笑:“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里是前所未有的狠绝:“你喜欢的只是十八岁以前的梁时,那个天真无邪的大小姐。可是陈琛,你喜欢的人早就死了,死在了东南亚五年的监狱里!你面前的人,早已经不是当年的她了!”

梁时眼睛里的光碎成了齑粉,仿佛把一切都豁了出去,声音空洞而嘶哑。

“你从来都没有问过我,分别的这几年是怎么过的。我现在就告诉你,当年,我被一个叫邵辉的男人绑去了马来西亚,后来……他们都说,我把他杀了!”

梁时的眼眸里一片绝望的麻木,眼泪却不知不觉地溢出了眼眶,湿了满脸。

“我到现在都想不起来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在里面的时候,我翻来覆去地想,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实在太恨他了……太恨了……”她的眼睫上挂满了泪水,喃喃地道:“他让我在最有希望的时候,失去了一切希望……也失去了你。”

梁时的肩膀激烈耸动着,仿佛灵魂都在悲泣。

“那个时候,我以为自己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只想拉着他一块下地狱!”

陈琛紧紧抱着她,任她在自己的怀里崩溃嚎哭。

“从小你就说,我老是爱用无脑的方式解决问题。你看,我不仅无脑,还心狠手辣,不知悔改。”

梁时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明明在哭,却又露出一个狠戾的笑:“可是你知道吗,我最不后悔的事,就是让他死!”

那双素来顾盼生辉的眼睛里,此刻却闪着寒光,犹如一个掉落凡间的恶灵。

“陈琛,你现在认识真正的我了吗?”

*

梁时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惨白的房顶。

她慢慢坐起身,愣怔地看向周围,身上的薄被随着她的动作悄然滑落。

这里显然是一间无比简陋的旅店客房,墙壁上挂了一只集满灰尘的空调,正嗡嗡地工作着,试图喷出一丝热气。

梁时盯着这间房里的摆设,感觉到莫名的眼熟,仔细想了想,才恍然道——这不是当年和徐芃芃入住未遂的那家旅店?

这么多年了,这小店竟然还在,倒让梁时有点惊讶。

她呼出一口气,发现嗓子都是哑的。梁时无语地抱住脑袋——苍天啊,她还能更凄惨吗?

刚刚在河滩上,她抱着陈琛嚎啕大哭了二十分钟,哭到脑缺氧。加上快一天没吃东西,搞得有些低血糖,差点晕过去,被陈琛背着来了距离最近的这家小旅店。

再结合刚刚因为过于激动脱口而出的那些话,梁时觉得,自己生理上虽然没死,但社会性上已然死亡。

都睡了一觉了,陈琛还没有回来。

梁时抱住膝盖,默默地想,不回来也好,免去了告别的尴尬。

她正要起身下床,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陈琛提着打包的晚饭走进来。看见她醒了,立刻走到她的床前蹲下,“头还晕吗?”

梁时好不容易平静下去的情绪又翻涌上来。她哽咽着问:“你怎么还没走?”

陈琛轻轻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脸,然后起身走进洗手间。不一会儿,手里拿着一条热水打湿的毛巾走出来。

他用热毛巾轻轻擦着她的脸颊,莞尔一笑:“你光顾着哭了,还没答应我呢,我怎么能走。”

梁时目光黯然,抚上他的手背:“我刚刚说的话,你没听见?”

陈琛将热毛巾摊开,整个敷在了梁时的眼睛上,然后将她重新搂进怀里。

丝丝缕缕的热气蒸腾着梁时哭肿的双眼。

“都是我不好。”陈琛的声音沉静而忧伤,像是穿透了时间,从久远的地方飘来,“这些年,是我没能及时找到你,让你一个人独自承受了这么多。”

他紧紧抱着梁时,语带骄傲地说:“如果不是这些经历,我都不知道,原来我的大小姐这么坚强,这么勇敢。谢谢你一直没有放弃。”

梁时在他的怀里轻轻颤抖,似有热泪洇进毛巾里。

他继续抱着她,温柔地抚着她的头发,“梁时,你相信我吗?”

梁时埋在他的怀里轻轻点头。

“接下来也继续相信我,可以吗?”

梁时抬起头,毛巾从她的脸庞上滑落。她看着他的眼睛,良久,又轻轻点了点头。

陈琛终于展开一个笑容。他捏着她的下巴问:“那你嫁不嫁?”

梁时怔怔地看着他,似乎依然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我保证,再也不会让你经历颠簸和苦难。也不会让你、让我自己陷入任何被动的局面。相信我。”

他强迫她看着自己,再次询问道:“答应我,好不好?”

梁时的眼瞳微微颤动,半晌,黯沉的眼睛里终于重新亮起光彩。她缓缓地破涕为笑,像小时候那样傲娇地嘟了嘟嘴,脆生生地答道:“好。”

陈少爷一挑眉,这才颇为满意地说:“追着问了一晚上,可算有个准话了。还有谁求婚比我更难的?”

梁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扑过去掐他的胳膊,被陈琛一把擒住,顺势吻了上来。

两个人滚进了单人床里。

梁时连肚子饿都顾不上了,此时此刻,她觉得陈琛才是世界上最美的珍馐,怎么都吃不厌。

而陈琛多年夙愿得偿,此刻紧紧搂着身下的人,再难压抑自己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