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醒来时,已近午时,一连下了数天的大雪终于停了下来,透过窗户看出去,尽是一片银装素裹,屋檐下,树杈间,倒挂的亮晶晶的冰锥闪着幽幽的光芒,或长或短,或粗或细,不一而足,偶有一阵风吹过,簌簌的雪粉便纷纷扬扬的自空中掠过,转眼之间,又融入那一片雪白,再也不见一丝踪影。

远处传来一阵阵整齐的呼喝声,那是士兵们在训练,阵阵炊烟也开始冒起,这时代一日三餐是比较奢侈的,绝大多数还是一天二顿,此时,应当是在准备第一顿饭吧。李清从窗台上抓起一把雪,狠劲地按在脸上揉了揉,让仍有些头痛的脑袋稍微清醒了些,这几天有些太放纵了,心里自责道,如果让自己过于放松,李清真担心自己会懈怠下来,眼下万里长征可还只走了第一步呢!

门前的平地上,亲卫们早已将雪扫开,露出才被夯实不久,又被冻得极硬的地面,杨一刀和唐虎等亲卫们正在那里操练武术,虽然天很冷,但这一群汉子都是脱得只穿一条赎鼻裤,身上兀自冒着腾腾热气,大声吆喝着练习。

对于一般士兵的操练,李清并没有太高的个人要求,着重的反而是战场纪律及悍不畏死,勇往直前的精神,但对于自己的亲卫,那自然是个人功夫越高越好,这群汉子本来便是从军中精选出来的,再加上杨唐二人每日督练甚勤,面貌倒似一日胜似一日。

抓起衣服三两下穿好,琢磨着自己首先应当去哪里看一看,是去新建的校场看新兵整训呢,还是去许云峰那里去看看授田工作呢!

对于许云峰与路一鸣两人,李清还是挺满意的,两人不愧是内政好手,自己提了个想法和思路,短短的时间内,两人就拿出了切实可行的方案和步骤,县衙的班底也基本充实了,原本的县府班子基本跑光,死绝,现有的一套人马基本是重新招起来的,读书人太少,很多都是目不识丁的家伙,但胜在踏实肯干,也没有以前胥吏的油条世故,相比而言,李清还更喜欢现在的那一套人马。

打开卧室的门,一阵凉风吹来,李清不由打个哆嗦,伸手紧紧身上的衣服,不由苦笑一声,这该死的时代,居然连绵花都没有,填充在这夹衣之中的也不知是些什么东西,丝丝绰绰的,不那么保暖啊!皱眉想了想,绵花貌似是从古印度还是阿拉伯什么地方传进中原的,大概此时大楚还没有这个东东。羽绒服?做梦吧!.

看到李清出来,一众亲卫便都涌上来行礼,李清笑着摆摆手,示意他们去做自己的事,亲卫们见将军站在一侧,倒是更加卖力起来。

杨唐二人却不敢怠慢,套好衣裳便侍立在李清一侧,“大人准备出去走一走?”杨一刀问道:“还是让我等侍候大人用过饭后再出去吧!”

李清笑道:“反正已这个时候了,等下我们去军营哪边和士兵一起吃!”

唐虎钦佩地道:“将军,你真是体恤士兵啊,我唐虎当兵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看到过堂堂的参将与小兵们经常在一起吃饭的。”

李清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别忘了,不久前,我不也还是一个小小的云麾校尉吗?如今连你们也是振武校尉了。”

唐虎咧开大嘴,笑道:“就是,那时瞎了一只眼,本以为活不久长,但虎子运气好,居然碰上了将军,不但活了下来,还官运亨通,反正从此以后我唐虎这条命便卖给将军了。”

杨一刀深有同感,那时的他也是自忖必死,能有今日之遇,夜深人静时每每想来,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眼下他已将自己的老婆女儿都接了来,一家人其乐融融,心中更是感念李清。

三人边说着闲话,边向老营那边走去,走得一阵,李清耳边忽地传来一阵童子琅琅的读书声,不由大为奇怪,“这是哪里的读书声?”

杨一刀笑道:“将军这几日忙得很,却是不知,这是许县令的命令,眼下老营里童子甚多,便建了一个学堂,请了两个先生在哪里教童子们念书呢!反正现在老营里物资充足,这些童子倒不必象以前那般去掏洞摸雀了。许先生说,要给这些小野马拴上一个笼头,过些年,这些人便能成为崇州的希望呢!”

李清连连点头,想不到许云峰还有如此先见卓识,这时节,读书还是一件很奢侈的事,不说别的,单是笔墨纸砚,一般百姓又如何消耗得起?眼下崇县有钱了,倒是可以由县里出钱,让这些童子启蒙。

“只是前些日子崇县组织县衙班底,识字的人几乎都被一扫而空,连奴隶那里也去一一询问,凡是识字的人都已被选到了县衙和营里,这教学生的先生却是又从哪里请来的?”李清有些奇怪,无论是崇县还是常胜营,眼下都是草创阶段,每个人都是忙得脚不点地,却哪来的空闲人手?

唐虎哈哈一笑,道:“将军却是不知,这两个先生却不是先生。”

李清讶道:“这是什么话,什么先生不是先生?”

杨一刀在一边道:“这两个先生是女的,将军。”

李清更加吃了一惊:“女的?女的也识字?”

杨一刀笑道:“将军,说来也是熟人,您道那两个女子是谁?便是我们在那完颜不花的金帐里救出来的那两个女人,却不想居然是两个识文断字的女子,听许县令说,这两个女子必然出身不凡。”

李清不由来了兴趣,道:“哦,她们叫什么名字?”

“那两人却是一寻姐妹花,姐姐叫清风,妹妹叫霁月,大人,您要去看看吗?我瞧那两个女先生学问挺不错的,特别是姐姐清风,我看了她写的字,虽然咱是大老粗,但那字我瞧着就是漂亮,我也将姑娘送去那里念书了呢!”杨一刀呵呵笑道:“要是我家那野丫头也能识上几个字,那将来不是更能找一个好人家了吗?”

李清有些啼笑皆非,这杨一刀,送姑娘去念书,亏得自己还正想着赞她几句呢,居然根脚在这里,不过对这清风和霁月两女倒真是来了兴趣,这时代,读书不易,女子读书更是不易,如非官宦大家,抑或豪门世族,断断是不会让这两个女子念书的,可这两人既然回来,却不何不回家,反而要在这崇县受苦呢?

说话间,三人已到了一幢木屋前,也许是为让童子们读书更清静一些,这房子选得地方却是离李清居住的房子不远,这里虽是外围,但戒备依旧较严,不时便可看到有巡逻的士兵走过,而却真有事,一声吆喝,李清那边必然便可以听到。这个地方,一般人是不会来这里的,必竟这里是崇县老大居住的地方。

李清一看便明白,心中倒是赞了一句那许云峰果然心细得很,这样的细微之处居然也考虑到了。这屋子倒是秉承了老营的风格,粗旷,结实,巨大的圆木略微削了削,有些疙瘩还留在上面,圆木之间的缝隙用木板小心地钉上,看来是担心这些小孩子受了冻。隔着窗户看去,数十个孩子坐在小板凳上,两手放在膝上,睁着一双骨溜溜的眼睛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坐在上首的女先生,那桌凳都是用砍下的巨木废料制成,勉强削平可用罢了。

两个女子一人手持书卷,正抑抑顿挫地收领着孩子们诵读,另一个却是坐在一侧,正在一卷纸上抄写着,想是给孩子们拿回去临慕的手稿了,这些孩子们家里又哪里准备得起笔墨纸砚,想必拿着先生写好的字贴回去,也只能在雪地上练习了。

屋中生着一堆大火,正必必剥剥地烧着,使屋内有了一点暖意,配上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李清忽地生出一种自豪感来。

李清站在窗户边,透过木棂看着那女子,那日匆匆一瞥,只留下一个很是漂亮的印象,今日隔窗细看,不由大是赞赏,原来书上所讲的国色天香倒也真是有的,这女子虽然不化妆,也没有刻意地打扮,一副素面向天,当然,这里也没有打扮的条件,但与李清在崇州所见的女子比起来,当真是天上地下,虽然一身麻布粗衣,只用一根丝绦系在腰间,长发也只是草草地用一根细绳系着,任由它随意地垂着脑后,但肤白如玉,唇红齿白,领着学生念书,声音宛转,颇为好听,虽然坐在哪里,但也不能掩盖那婀娜的身材,那背对自己坐在哪里的女子虽然只见一个背影,但既然两人是姐妹,想必容貌也是不差。

当真是红颜薄命,李清不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是这场兵灾,想必这两个女子如今正在深闺之中嬉戏,憧憬美好的未来,又如何会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刻如此辛苦,看那抄书的女子手冻得通红,不时放下笔将手放在嘴边呵气,不由大起怜香惜玉的心来。

李清的这一声叹气虽然声音不大,但却恰好在童子们念书停顿的时刻,便显得格外清晰,那读书的女子一惊,抬起头来,便看见窗户边的李清,顿时一惊,站了起来,对童子们说:“孩子们,今天的功课却在这里,大家去领了临贴,回去练习,明天老师可是要检查的。”

童子们一声欢呼,都站了起来,必竟年纪都小,还是贪玩的时刻,见先生发了话,便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一个个去领了那临贴,大呼小叫着奔出门去。

见孩子们走远,李清大步跨进了房中,此时,两个女子都站起迎了上来,“李将军!”两人深深地福了福。

李清仔细打量那抄书的女子时,果然也是漂亮之极,与那诵书的女子长得极象。

“小女子清风,这是舍妹霁月,见过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