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往情深,执迷不悟……

阿狸眉毛皱成一团,“我以前见过你么?”

“不曾。”他说。

男人的一缕发丝飞扬起来,轻轻地擦过她的鼻尖,弄得阿狸心里毛毛的,鼻子痒痒的,心中莫名地升腾起一种想哭的感觉。

顾琛就站在叶流白面前半步远的位置,微踮起脚,方能及肩。

时莲看在眼里,想着这样的身高差距刚刚好。

顾琛觉得这位叶道长真是惜字如金,很不好相处的样子,于是摸摸鼻子道:“叶道长,嫂子,你们先聊,我先回去了。”说着转身就要离开,这下时莲可着急了,阿狸现在怎么能走?她可是要撮合叶掌门和阿狸的。

还不等时莲挽留,叶流白淡淡道:“我是天师道,可以娶妻生子。”

“……”阿狸有些不明所以,这位道长除了不好相处,思路想法也是相当跳脱。

“不要叫我道长,”男人顿了顿,“你可以叫我流白,”他又咳了咳,“或者和风也可以。”

“好,”顾琛点点头,“我记住了,叶掌门。”

叶流白:“……”

时莲:“……”

——你是想吃苹果还是梨?

——那给我一个香蕉吧。

叶流白一身正气,顾琛也是义气凛然的样子,然而这两个人对话怎么听怎么不上道。

床上的的时莲忍不住笑。

可是笑归笑,她依然觉得这两个人很般配。

叶流白到长生府已经两日了,这两日间长生府都炸开了锅,侍女们争着抢着要去服侍传说中九州最接近神仙的男人,也是近几百年间,最温和儒雅,芝兰玉树的美男子。

只是等人到了,她们却懵了,美男子倒是不假,可是个大冰块也是不假的,说好的态度温和,清风霁月呢。分明就是无情淡漠,拒人于千万里之外。

不过她们也似乎明白了,为何称叶流白是九州最接近神仙的男人。

无情无欲,仙是仙,魔是魔,非黑即白,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中间绝不会有私情存在。

那样的人才是真正的仙人。

心中情-欲俱绝,唯有大道。

时莲也私下问过北乐,他说师父曾经是个很温和,也经常眉眼带笑的人,可是自从三百年前师姐顾太乙释放妖魔,助纣为虐,又拒不认错,自刎哀牢山之后,师父整个人就冰冷了下来。大家都说是师父在自责,自责教出了如此孽徒,给黎民百姓带来无边的灾殃,北乐也是这么想的,师姐她永远是师父一世英名上的污点。

冷风夹着细雨吹开了虚掩的小窗,阿狸的一头长发顿时飞飞扬扬起来,她本是男装,一时间换回女装,自然也不能用以前的发冠。方才内室中虽然也有梳妆匣,但盛着的是一些莲花玉簪,琉璃琥珀环,都是顾琛不喜欢的质地和样式,所以她干脆披散着头发走了出来。

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长发。

一旁的叶流白忽然道:“用这个罢。”

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只金钗。

青雀牡丹钗。

长长的尾杆,繁华盛大的牡丹,花朵中跃跃欲飞的青雀,十分富贵。

阿狸看了看,沉默了片刻,方接过来,“多谢了。”

这位一身正气,凛凛不可侵犯的叶掌门居然随身带着女子的贴身之物,不仅顾琛觉得极为趣味,时莲也认为是件非常香-艳的事。

虽然他也说过爱好简单的手工艺,但这金钗远远超出了简单手工艺的范围。

顾琛随意将头发一挽。

时莲却笑着道:“傻丫头,不对的,你这梳的是妇人髻,你还是个未嫁人的姑娘呢。快过来,嫂子帮你梳。”

奇怪了,顾琛也讶异,她怎么就这般自然而然地梳了个妇人的发髻。

“我来吧。”有人淡淡道。

阿狸一愣。

只是还不等她回过神来,叶流白已经帮她挽好了新的发髻。

时莲也一怔,这叶掌门看起来冷冷清清,深沉木讷的,怎么眨眼之间就迅速完成了送定情信物,外加挽发结同心的步骤,似乎马上就可以送聘礼纳彩,接新娘子回山,洞房春-宵,儿孙满堂了……

相比时莲,顾琛这些旖旎的心思少了很多,她常年女扮男装,性子也粗糙,一门心思只在寻找一件东西上,所以自然有些迟钝。

她吃惊只是在于叶流白虽然看起来冷漠,竟然还很随和地帮她挽发。也许他也只是看起来不好相处,其实心里还是很助人为乐,与人为善的。

“叶掌门,阿狸,我有些乏了,”时莲想找些借口让他们单独相处,“叶掌门,还劳烦你送阿狸回去,宅子有些大,还下着雨,路不太好走。”

阿狸:“不……”

叶流白抢先一步,“好,阴夫人放心。”

话到如此,顾琛只能怪自己嘴笨,又同时莲说了几句嘱咐休息的话,便随着叶流白出了门。

叶流白在前边走,阿狸在后面跟着。

她抬头望望天,此时,虽是白日,却细雨连绵,天光晦暗,有些怕人。

再看看脚下,一地的榴花,如火似血。

渐渐的,周围的人越来越少,到后来,似乎越走越偏僻,长长的廊道中连个侍女护卫的影子都不见,只有冷风飕飕地吹。

忽然,前方黑暗中的叶流白站住脚。

☆、第24章 摩呼罗迦(上)

阿狸跟在叶流白身后十步的距离,“叶掌门,怎么了?”他忽然停住脚步,莫非是发现了什么诡异的东西,也难怪,这凄风惨雨,红花遍地,怎么看怎么阴森瘆人。

男人慢慢回头,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容在天光水影中看得不甚清楚。

顾琛下意识地向后一退,“叶,叶掌门,你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我想,”天空中一道闪电照亮了他的脸,紫色衣袂随风而动,真有些飘飘欲仙的感觉,“我大概是迷路了。”他说。

阿狸:“……”

她抖了抖眼皮,想笑又不敢笑。

他忽然停住,原来只是迷路了。还有,能用这么一身正气,一本正经,谦虚谨慎的态度说自己迷路了的人,估计也就只有叶掌门独一份儿了。

“那,”顾琛摸摸头,“那我们顺原路返回吧。”她一摸头才想起自己现在梳的是女子发髻,不能像以前那样随便捣鼓了,做女人真是麻烦。

“也好。”

阿狸看见叶流白点点头,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转身向回走。

这方向一变,两人的前后顺序也变了,成了阿狸在前,叶流白在后。

两人之间仍然没有对话,依旧是风声,雨声,心跳声。

万丈天海,须臾朝暮,似乎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二人。

顾琛越走越觉得后背凉凉的,就像是后边的男人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看一样。

“你好像很怕我。”

叶流白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平淡。

顾琛听了,下意识地加快脚步,嘴里却悠然道:“叶掌门,哪里的话,您替天行道,斩妖除魔,您的存在是九州之大幸,百姓的福泽。我对你的感情,那是尊敬。”

“敬而远之?”不知什么时候,男人转到了阿狸面前,挡住了去路。

他就像是一座大山一样,阴影罩在她身上,把她小小的身子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顾琛干笑一声,“心里亲近就好了,毕竟,您是我的长辈嘛,礼数还是要的,要不然,被旁人说三道四就……”

她这话还没说完,叶流白就转过身去,走上了游廊尽头的台阶。

风雨连袖,背影颀长。

阿狸很无语,刚说是长辈,怎么就摆起架子来,话都不听自己说完……她没办法,只能跟着走上去。

“顾姑娘,方才你说你尚未婚配,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他负着双手走在前面,慢条斯理,水波不兴地随意一问。

“啊?”

“你不是说把我当长辈么,长辈关心一下小辈很奇怪?”他依然语重心长,一句话说得很是慈祥,反倒让顾琛觉得自己这么一惊一乍的实在是想太多。

“不,不是,”她连忙摇头,不知为何,面对叶流白,她总是不太自在,尊敬崇拜是有,但更多的是畏惧,“我也没什么要求,不要太穷,让我能够不愁吃穿,不要太矮,至少要比我高一个头,不要太丑,虽说关了灯之后容貌也无甚重要,但是,”说到这儿,她忽然觉得有些发冷,便紧了紧衣襟接着道,“咳咳,最重要的,在一起舒服就好了,嘿嘿,只要在一起舒服,前面那些都可以忽略。”

她说完。

半响之后。

叶流白才低低的“哦”了一声。

顾琛郁卒,这位长辈问了问题之后,到底有没有在仔细听对方的回答啊!

经过一处高台,远处烟雨中的香积山影影绰绰。

“听说这雨已经下了三个月。”男人望着远山,自顾自地说。

“是啊,就因为这雨,我们的队伍都不能继续前进了。”

叶流白又迈上一级台阶。

“舒服么?”他说。

“啊?”顾琛不明所以,他这是问自己住在长生府可舒服?“舒服,挺舒服的,毕竟是富人家,不会怠慢我们的。”

“我是说,”他扫过一地榴花,声音平淡,“和我在一起,舒服么?”

“这……”顾琛忽然觉得自己又要想多了,毕竟她刚刚说完择夫标准,“还好,那个,叶掌门,我还有事,要去山上找我大哥,我先走了。”

不会的,顾琛顺顺气息,叶掌门那么一身正气,无情无-欲的样子绝对不会有那般奇怪的想法。

她脚步凌乱,还没走远,男人又道:“一同去吧。”

“不必了,叶掌门不必担心我,我一个人可……”

“顾姑娘,你误会了,我本就打算今日上山采药的。”

“……”顾琛尴尬一笑,自己果然想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