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攸最擅长什么?一张大嘴得罪人!曹营诸人现在最常做的事就是一边跟袁绍打仗,一边打心眼里佩服袁绍:许子远那样的,居然能在你帐下待十几年你还能忍着让他全须全尾,本初公雅量果然名不虚传呀!要搁我是袁本初这儿,我现在就想拿刀剁了他!

而之所以有这种想法,原因真是简单到家了:曹营谋士团自从加入许攸这么一朵奇葩。曹军高层里外简直就没几个没被他那张口无遮拦不过脑子的行为波及过的。

最典型一个,就是袭取乌巢第二天,袁绍军溃散败退,曹孟德升帐议事。一波议事人马陆续来到,议题还没开始,许子远先生劈头就是一句:孟德呀,你看人到差不多了吧?咱们该开始了。

这话一出口,一拨人直接愣住了,连曹孟德自己都有些傻眼:我是不是该庆幸今儿你当着这么多将领面只是叫了表字,而没像那天当着我儿子,侄子们的面一样叫我小字?就算是故交,你叫表字也得分场合!你这里刚立了军功,就算要在众人面显体现关系数路,可也不用这么提醒我不要跟袁绍一样忘恩负义吧?

曹孟德眼睛闪了闪,不动声色地示意诸人落座。

可他刚示意完,许攸那里又发生了件让人大跌眼镜的事:许子远先生在左右扫视一圈以后,

眉梢一挑,直接就坐到曹孟德左手边去了。正要入座的荀攸当时就愣住了,眼瞅着许攸座次,上前也不是,后退也不是。相当为难地僵在了原处。

他这一僵不要紧,他后头贾诩,程昱、司马懿他们一个都甭想入座了。曹孟德见此也皱了皱眉:平日里他倒是不是太在乎这个的,但是在行军打仗时,曹营对军纪和秩序是相当强调的,不然当年也不会闹出要割发代首的事。许攸这下子闹腾直接就打乱了整个座次,得罪一拨人,着实是个头疼事。

正愣怔时,郭嘉从外头挑帘子进来了,搭眼往里一瞅,修眉轻挑,瞧着许攸脸上露出一个很奇怪的表情。在扯了扯荀攸袖子以后,跟曹孟德很和稀泥地建议:主公新胜,帐外三军亦是劳苦功高。主公何不趁此夜色,带着诸将去巡营一下,慰劳军心呢?

曹孟德多精明呀,一听这话立马上道,起身表示:今儿帐议的主题本来就是要给诸将三军记一下功劳的,既然奉孝这么说了,那咱们正好就顺着这么办吧。走走走,主公与孤一道去看看将士们情况。正好,子远新来,也好跟着熟悉熟悉营中形式。

于是战后议事的场所就这么莫名其妙搬到帐外去了。一批高层跟遛大街一样,边溜达边商量事,顺带着跟陪领导视察一样,准备随时汇报情况,瞧着倒是亲民的很。只是要是没许攸这样不消停的“十万个为什么”跟着就更好了。

许攸先生初来咋到,好像唯恐别人会看他不起似的,或者觉得不知道自己有后来一般,刚出门,“跐溜”一下,就窜到了曹孟德身边,一脸泰然地霸占了典韦的位置。典韦愣了愣,刚要下手把人扒拉开,就被后头郭嘉扯住胳膊轻轻摇了摇头。典韦一脸的忿然:主公只要出门,身后紧挨着的是左边许诸,右边典韦。这是多少年的规矩了?许攸他就是不知道,他也能动脑子想想吧,那家主公出门,带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谋士紧跟着自己的?

郭嘉扯着他不撒手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在主公后头跟着,别跟他计较。”

典韦愤愤然地瞪着眼,好一会儿才平复怒火,跟上前去。

等走了一段时间以后,气氛已经缓和,前头将领跟着曹孟德开始巡视几个营帐,后头有人在小声的议论着以后对袁军的形式。经过军医营帐时,一直问这问那的许攸忽然一声惊呼,指着前面一个长相清秀十四五岁的军医打扮者问荀攸:“这就是那群传言中被许都夫人送来的娃娃军?看着也不像是能怎么样的呀。”

他这话一出口不要紧,数十道目光“唰”的一下全集中在他身上了:董信带来的这群军医跟他们原本营帐的军医可是不同的。这群娃娃不止擅长外伤治疗,更擅长内科调理。行军打仗嘛,风餐露宿,这些人还真没几个能说是身上一点毛病没有的:你就是看军报熬夜还能熬出个神经衰弱呢,何况高压之下,肩负几万人命,对战沙场的形式。

当然最主要一条是,这些少年们一出来,就带着许都那群娇娥们的希望和祝福,本身就有鼓舞人心的作用。许攸这一句话说出来,就起到一竿子扫倒一片人的效果。

曹孟德是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委婉地说了句:“子远若是身体不适,可上军医营一看,营中董信大夫乃惠民堂坐堂大夫。子远在冀州应该有所耳闻吧。”

许攸眨了眨眼,难得没有再出声:他应该是听懂曹孟德的话里前半句的警告了。谢天谢地,接下来,众人的巡营总算能耳根清净了些了。

之后追击袁绍军的日子,许攸依旧是发挥他招摇过市,很拉厌恶值的本事。以至于从他官渡归降开始,一直到几个月后回师许都,曹营里各位都没几个敢跟这位“主公故交”讨交情的主:这人实在太容易招祸了,指不定哪天就因为那张嘴给“咔嚓”了。我对他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七月份的时候,在延津攻克,文丑被诛以后,曹孟德终于决定不再追击袁绍,回师许都:他们也要休养生息,而且秋田快收了,庄稼要是光靠许都那些老弱妇孺收割,恐怕,他们这一季就得等着减产了。

回师的消息传到许都时,蔡妩头一个兴奋激动地拍起了手。不能怪她情绪波动大,而是他们家娴儿眼瞅着都快七个月的身子,郭嘉那厮还没松口要娴儿回去。搞得徐瑾这孩子现在患得患失,唯恐郭嘉回来就直接通牒他:我们娴儿委屈了,我也不愿她回去。你们俩啥时候找日子把和离的事办了吧。

蔡妩每天头疼地看着徐瑾一大早拜访他们家,然后花一整天时间跟戏娴处着,等晚上戏娴休息以后才告辞离开。这孩子倒是学精明了,不再跟戏娴说回去的事,而是改用孩子说事:会是男孩还是女孩?会长的像谁?咱们给他(她)娶什么名字?小字要什么?

蔡妩有时候不经意在旁边听到,都会很无奈很同情地看着小两口:算日子,等娴儿临产,她那些叔伯们应该都回来了。你们觉得有那么一波人在,取名字这事,能落到你们头上吗?

事实上蔡妩还真有先见之明的猜对了。

七月底,曹军回师。蔡妩本来预想的叔伯团针对徐瑾的特大风波一点儿没来。不光乐进他们,就连郭嘉都跟没事人一样,照样对徐瑾挺和蔼挺亲善。除了他在庆功宴后,多了一个庆功宴后多了一个翻腾书卷的毛病。

蔡妩开始还挺纳闷,后头一问才知道,敢情这是给戏娴肚子里还未出世的孩子想名字呢。他想就想吧,他不呆在书房,偏偏坐花厅的桌案后头翻书。翻完,把字条一写。好么,所有名字的打头都是以“戏”为姓氏。让无意间看到郭嘉草稿的徐瑾惊出了一头冷汗。回家就把自己关屋子一番自我批评去了。徐氏一看这情形,心里开始后悔了:这事闹腾的,都要半年了,家不像家,亲不像亲。早知道戏娴能这样倔,她干嘛有事没事给戏娴脸子看呢?

于是徐姑母很豁出去的亲自登门,要服软给戏娴了。可这软也不是你想服就服的,徐姑母头一回去,接待她的是柏舟:柏舟管家笑意盈盈地告诉她:不好意思,徐家姑奶奶,我们家先生跟仲德先生去下棋了,我家夫人呢,带着娴儿姑娘和我们大姑娘去文若先生府上拜访了。我们家两个公子,现在在司空府呢。您看,家里都没一个主子,您是不是改天再来?

于是徐姑母还得改天来第二回。第二回更绝。柏舟直接跟她说:眼看着中秋了吧,我们府上来客了。夫人娘家从颍川派来的,据说还是个夫人的长辈,我们夫人和姑爷还有姑娘公子都忙着会客呢,实在是没时间。您今儿又白忙活一趟,。实在过意不去了。

徐姑母又不傻,头一次她可能没品过味儿来,第二回就该察觉到了:怎么瑾儿去的时候,郭府就什么事也没有,一轮到我,就走访来访都赶上了呢?这分明即使推脱吗。

可是就算知道是推脱,她也丝毫办法没有,还是得跑第三趟。第三趟她倒是进门了,可惜进去见到不是戏娴而是早就在花厅等候的郭嘉两口子。两口子见了人旁的话还没说,先就之前徐姑母数访不在的事给道了歉。然后还没等徐姑母表示一下自己大度,不在乎,郭嘉跟蔡妩就开始一唱一和地把自己侄女给数落一顿。什么“娴儿年轻气盛,不懂事,你是长辈,别跟她一般见识。”“戏娴从小娇惯,脾气不好,又倔又强,还容易钻牛角尖,您勤开导着。”“孩子们过日子,咱们长辈不好插话,实在是管不了,才出的这事。徐家姑奶奶别往心里去。”诸如此类的。

徐姑母表情很精彩,内心很苦楚地听着这话,心道:这是为自家姑娘道歉还是为自家姑娘敲打人,怎么字字句句听着都那么别扭呢?

等到郭嘉一脸诚恳地跟她说:“娴儿这孩子,任性。要是以后还有得罪您的地方。你若是觉得管不了,您告诉我们。我们把人接来,好好教导。等她再回去,保证不让你失望。”时,徐姑母惊出一身白毛汗:还有以后?还交给你们教导?算了吧,这一次就够折腾我们家瑾儿了,我哪里还敢再来第二次。

两家长辈说了两刻钟的话,郭嘉蔡妩两口子把人徐姑奶奶脑袋里灌输了一堆有的没的敲打很隐隐地警告,最后忽悠着徐姑母目的还未达成就飘忽着被送出军师祭酒府了。出了门,徐姑母算是悟了:看来三回来还不够,她还得跟着徐瑾来第四回才能把人接回去。

几天以后,徐姑母和徐瑾是备礼带人,再次登门才算把已经有八个月身子的戏娴接回了徐家。走之前,蔡妩专门避过戏娴,拉住了徐瑾,口气慎重而认真:“子珮,你可知道女人生子古过鬼门关?”

徐瑾身子一僵,脸色立刻变得刷白。

蔡妩不为所动,沉着声给这个将为人父的小伙子施压:“若是娴儿生产时,遇到了那种万难之局,徐瑾,你想好你怎么选了吗?”

徐瑾表情惨白地设想了一下蔡妩说的情景,手指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抖。过了好一会儿才声音低哑地回答:“若……真有万难之局……瑾必定是保大人的。”

蔡妩眼睛眯了眯,待看见不远处徐姑母衣角闪过后,脸上露出一个阴谋得逞的笑:“既如此,别忘了你今天的话。”

徐瑾郑重地点点头,拱手冲蔡妩和郭嘉告辞而去。

他刚走不久,徐氏就从一边走过来,看着徐瑾表情有些复杂:“你刚才跟蔡夫人说什么?你可知道徐家一向子嗣单薄?媳妇可以再娶,孩子可就……”

“姑母!”徐瑾豁然回头,不待徐氏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徐瑾头一次眉目凌厉地看着自己亲人,一字一句郑重答道:“姑母,孩子可以再生,可是再娶的就就是她戏娴了!”

“你……”

“姑母”徐瑾又一次打断她,眉目柔和缱绻地看向后方戏娴的车驾,声音低沉,“侄子这些年都做了什么,想必姑母您比谁都清楚。徐家祖上都做过什么,想必您也知道。若上天要我徐家绝嗣,那也是报应如此。她……却不该受这些的。”

徐氏听完,神色复杂地盯了自家侄子好一会儿,发现自己侄子没有一丝妥协意思后,只好无力地叹了口气。像是终于什么一样,苦涩地笑了笑,笑完意味不明地自嘲道:“报应在身?也是和该如此!徐瑾呀,你倒是长进了,长进了呀。”

话落,徐氏就像一下老了十几岁一样,骤然佝偻下脊背,步子轻缓地迈向后头自己的车驾。中间有侍女来扶,徐氏也只是摇了摇手,指指戏娴的车,满声疲惫地说:“去……照顾夫人吧。那个……才是正经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