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喊话当然不是就为了问问张颌和高览能不能听到他说话,他心里坏着呢,正琢磨怎么把两位袁绍高级将领给拐到阵营留着以后祸祸呢。可是郭奉孝先生段数多高呀,他在听到下头张颌那句带着嘲讽和苦笑的回话后,眼珠一转立刻就改变主意了。一把揪过正打算观摩学习劝降过程的曹昂,曹丕几个,把这几位公子往前轻轻一推,然后对着底下张颌笑眯眯答了句:“不好意思,张将军,嘉开口其实就是为了问问你们听不听的到?既然听到了,那嘉就放心了。两位将军在里头自便,嘉不打扰了。”

郭嘉旁边一众等着看戏的人,听到这话以后,脚下一抖,差点儿没一个跟头栽进坑里,跟张颌他们做伴儿去。曹昂也是眉角抽搐地看着郭嘉,在他耳朵边很厚道地小声说:“先生,您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曹丕也低着头,常绷着的脸上显出一种哭笑不得的神情。

郭嘉抬了抬眉,也压着嗓子回道:“不会的。等会儿几位公子不必在乎俗礼,想到什么说什么就好,只要把这两个人说服了,其他一切无所谓。”

曹彰闻言第一个跳出来打退堂鼓:“奉孝先生,彰觉得……这事有点……曹彰宁愿上阵与两位将军明刀明枪厮杀三百回合,也不想看到……这样……”曹彰说着抿抿唇,指指不远处的深坑,面上很有不忍之色。

郭嘉眨了眨眼,一副大爷样儿地指指曹昂:“三公子,您要是有委屈,您跟大公子说,接下来的事可都全交给大公子了。”

说完郭嘉很混不吝地转过身,冲着远处伸着脖子往这里看的夏侯渊、曹仁等人摇摇手:“回了回了,这里交给几位公子得了。”

夏侯渊闻言后担忧地看了几个侄子一眼,还是很厚道地没有离开。倒是郭嘉,满不在乎地晃荡到后头,袖着手,跟看小木偶剧一样,看着前头对坑里喊话的人影。

因为相距比较远,郭嘉根本听不太仔细他们几个公子说的是什么。只依稀闻到曹昂很着调地谈以义,晓以情,然后又很不要脸地诱之以高官,辅之以厚禄。而四公子曹植则是遍数古今主臣之典故,从史理之上说名袁绍并非良主,并且不算明了,但还是条理地说明了张颌此次若是不降,回到袁军中,等待他的必然是一场灭顶之灾。即便袁绍不会怎么样他,他的那些幸灾乐祸,或者心怀鬼胎的同僚,也一样会将他处置后快。

而三公子曹彰似乎是被逼的很情愿,他几步跨前,走到陷阱坑的边缘,也没管坑底会不会突施冷箭,先是抿唇看着受伤的张颌和高览等人,然后很是磊落地对着张颌伸出了手:“张将军,曹彰敬你这样对手的本事,希望能跟你在沙场之上大战百回。但是曹彰同样敬你这样的汉子,曹彰跟希望他日战场,能和你并肩作战。”

说完,三公子就这么伸着手,不在动弹,下头张颌眯眼看着这位十四少年,很是诧异地挑了挑眉,说不动摇那是假的,曹家一帮子人,理义情利齐上,话说得天花乱坠,任人就是铁石心肠,也会为之心动一番。可是动摇过后,张颌又犹豫了:他降是没问题,可是他带的人呢?据他所知,曹营的粮草养活曹营众人尚且不足支撑一个月,若是再加上他带的这近万人,曹孟德,还养的起吗?

正在张颌踟蹰地的档口,站在坑侧的曹彰一下被他身边的曹丕拉了个趔趄,曹彰正气恼曹丕坏他大事呢,就见他那位从一开始就一直沉默的二哥,手中剑光突闪,坑底一声惨叫随之响起:刚还是在坑底悄悄引弓,打算射杀曹彰的一个袁军俘,虏被曹丕一剑透胸,挣都没挣几下,直接钉死在了坑壁上。

曹丕手执着空了的剑鞘,扭头回望着张颌脸色阴沉,目含杀机,他声音微哑开口:“张颌?张将军?这就是我三弟说的磊落非常的汉子?好一个暗箭偷袭!好一个光明磊落!”

张颌被驳斥地微微红了脸:对天发誓,刚才那一幕他当真是全不知晓的。

曹丕冷笑了一声,“唰”的一下把剑鞘插在了地上瞪着张颌高览清喝道:“曹某没那个心思跟你磨叽,我就问你,你今天降是不降?”

张颌闭着眼睛,转过头去。

曹丕冷笑一声:“不降是吧?可以。来人,把最左边陷阱坑给我填实了!”

最左侧陷阱坑边,等候的不是别人,正是曹丕的嫡系部队,加上高顺的陷阵营。曹丕的部下自然是唯曹丕命令是从。而高顺那里,天大地大,军令最大,所以他在听到曹丕这话后,在众人都被惊吓的愣怔不语,呆立当场时,直接挥手示意手下:填土满坑。不用顾忌。

等“唰唰”即铁锹土下去,把底下袁军泼的一阵鬼哭狼嚎时,众人才陆续反应过来,曹昂是第一个皱着眉想上前拉住曹丕的人,只是他动作还没完成,自己就先被他僚属司马懿拉扯住了。

曹昂狠狠地瞪着司马懿,发现他不为所动后,才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死死地握紧了袖子里的拳头。远处的郭嘉则在看到陷阱坑动土的那一刻时,直接把目光“唰”的一下投向了曹丕,眼睛里满满的复杂:对于冀州降卒,他们现在是粮草上养不起。人数上管束不了。而战略位置上,更是尴尬,袁绍此战之后向北撤离,他们就得向北打到冀州。这群降卒生为冀州人,眼睁睁看着曹军攻打自己老家,要说不会哗变生事,可当真是可能性小得很。于是养难养,管难管,降难收,只有杀之,以绝后患了。只是他诧异地却是这次下了坑降令的……不是主公,不是他郭奉孝,也不是贾文和,而是……那个未及而立的二公子。像是在回应郭嘉心中所思一样,郭嘉身边的贾诩也微微睁开了眼睛,捋着胡子轻声说道:“好一个……会一箭双雕的二公子呀。”

郭嘉闪了闪眸,低下头,没有接茬。

而曹丕那边则继续咄咄逼人地看着张颌:“我再问你一次,你降是不降?”

张颌早就被曹丕举动气的七窍生烟了,这时听到他发问,狠狠地啐了曹丕一口:“你休想!”

“好,不降?可以。来人,把第二方,第三方土坑也给我填平了。”

张颌闻言立刻豁然抬头,拿没受伤的一只手指着曹丕,手抖声颤地说道:“你……你……”

“第三遍,你降是不降?”

张颌猛喘了几口气,咬牙看着曹丕,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曹丕见此倒是干脆,手一抬,直接又令:“填第五方,第六方,第七方!我再问一遍,若是你还不肯……”

“够了!”曹丕话还没说完,一旁靠张颌肩膀支撑的高览忽然出声,眼盯着曹丕,恨声恨气的说道:“不必在填了!高某归降便是。”

曹丕眉一挑,眼睛转向张颌。张颌头靠在坑壁上,无奈地合上了眼睛,良久才吐出一句:“罢了,二公子。张颌归降便是,请你……放过那些……”

还没等张颌把话说完,曹丕就一下转过身,头也不回地退了出去。留下张颌在坑底郁闷地攥拳瞪眼。

而一直紧紧盯着曹丕的郭嘉则在看到曹丕转身那一霎,嗖然睁了睁眼睛,某种闪过一丝别样的光彩。贾诩也跟着轻轻地叹了口气,捋着胡须,似有似无地喟叹道:“二公子这性情……当真是……”

后面的话贾诩没说,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想感慨些什么。只是经过这次,曹营里能跟曹丕说上话来的人显的更少了。甚至在他几个兄弟里,除了大哥曹昂在事后逮着他劈头盖脸骂了他一通后,还是一如既往地对待他外,他同父同母的弟弟看到他都有些嫌疑了。曹彰还好些,只是那一阵的问题,曹植对他则像是彻底畏惧了,每次见他都不在如小时候那般吵吵嚷嚷,而是有些躲闪,对他说话也颇为疏离有礼,客气地让人看了心酸。

曹丕对此没有任何反应,也不做任何解释。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过一样,依旧如故。只有曹孟德在听到自己二儿子的作为后,面色复杂地合了合眼睛,遮住了眸光里的内疚,难过,不忍和心疼。但最后曹司空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把一封额外的请封奏折连带在报捷喜讯里一道送回了许都。据刀笔吏说,那封额外的请封折子很简练,曹公只有吩咐短短几句话,中心意思却只有一个,就是给二公子升官:着屯骑校尉曹丕迁左军中郎将。

那封奏折在许都象征性地走了下形式,极为意料之中地得到了批复。而大军从官渡报捷的喜讯也很快就被荀彧在许都传开,同时先前那变态一样的书信禁制也开始恢复,前方将士总算能正正常常跟家人通信了。

官渡捷报和郭嘉的信函传来时,蔡妩正在家里跟前来拜访的貂蝉聊天。

聊到一半时,柏舟就捏着郭嘉前线来信跑来了。貂蝉看看蔡妩,很识趣地站起身,笑眯眯地调侃:“阿媚,可是又要忙着回信了吧?我便不在这碍事了,还是回去吧。”

蔡妩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咬咬牙,还是忍痛把郭嘉的信先放到一边了:“这个等会儿再看也不迟。你先别急着走,咱们在说会儿话。”

貂蝉挑了挑修长的眉毛:“当真要等会儿再看?这么长时间音信不通,你就当真不急?”

蔡妩嗔了她一眼:“就你话多。你不说没人把你当哑的。”

貂蝉摇摇手:“我不说了。你去看信去吧,我呀,正好想逛逛你们家花园了。在许都净是看些园林假山,叠石贵木的园子,像你们府上这样……如此……‘浑然天成’的还真是稀罕的很呢。”

蔡妩白了她一下,冲她挥挥手:“去吧去吧。杜若,你跟着貂蝉姑娘一道过去。省的这嘴利的等会儿说你姑娘待客不周。回头又得冲我抱怨呢。”

杜若忍着笑意,冲貂蝉伸出手示意了下:“貂蝉姑娘请。”

而里头蔡妩一见杜若他们离开就立刻迫不及待地地撕了信封,往下一倒,信纸连带一根小木棍一块被倒了出来。

蔡妩伸手凑近捏起木棍放到脸前头瞅着:这是什么东西?奉孝他又在搞什么鬼?大老远送根儿一搾长的细棍来干什么?

再仔细一瞧:呵,敢情这不光是木棍,还是木雕呢。上头居然刻着几支还算精致的海棠花。下面附带着几个小小的纂字:与爱妻生辰之礼。

蔡妩在眯眼看到这一行小字后,眼泪瞬间就湿透了眼眶:来许都之前,她的生辰,他们都是在一道过的。郭嘉在颍川时候送的东西总是很别出心裁的,当然有时候也让她哭笑不得。记得有一回郭嘉出门看中了一对玉镯,要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没带钱。要是放别人身上,人肯定就缓一缓,回去拿钱再来了。郭嘉可不,人家直接把自己押首饰铺子里了,然后翘着二郎腿,喝着大茶,等着柏舟来给他付账带他回去。而回到家后,蔡妩本来是想发作这不靠谱的一顿的,结果郭嘉一点场合不顾,当着小郭奕的面就肉麻兮兮地说起情话。把蔡妩臊的脸红耳热,压根儿就稀里糊涂忘了这茬。

但是来许都后,郭嘉送她礼物的时候就很少了。虽然不至于忙到忘了她生辰,但是他真的没有在颍川时候那份闲心,花上整月的时间琢磨要送她什么东西了。蔡妩对此虽然没说什么,但是心里失落还是难免的。

但是郭嘉好歹还知道补偿,在来许都后,蔡妩生辰最常见的就是,郭嘉在当天恬不知耻地吩咐厨房搞出一堆乱七八糟的吃食,然后要求送去卧房里。在看着蔡妩马上要发火之际,又没羞没臊地搂着她肩膀说:阿媚,为夫今年实在不知道准备什么样的生辰礼了。要不,我把自己送给你吧?今儿为夫保证,把我家阿媚服侍的妥妥帖帖。咱们在生个姑娘,咱们的姑娘。

每每郭嘉言及此处时,蔡妩总是脸红心跳地暗自哀嚎:谁说这时候人保守的?这时候人的闺房情话说得可不比一千年以后的人含蓄多少?果然,闺中之事这点破事,是几千年都没法遮掩和改变的。

蔡妩捏着这所谓“发簪”发了会儿愣,反应过来以后攒攒眼睛,把着簪子思考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把它珍而重之地放回了袖子:不是不喜欢,而是不舍得。他没回来,她就想着不管是要他亲自为她戴上,还是要他成第一个看到她戴上的人,她这会儿都不舍得戴的。

正在蔡妩回神之际,外头刚退下的柏舟忽然又脸色阴沉地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