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成没有时间为李自成扩编海军而生气,刘宗敏从藏区传来讯息:第四营在马泉河支流尼洋河东岸,一个叫尼池的小镇,击溃了图鲁拜琥的“当雄八旗”,射杀蒙古骑兵近万,缴获战马三千余匹,不过,当雄八旗残部,借助骑兵的速度优势,逃回拉萨!

梁文成捧着讯息,心中并没有多少喜悦。

当雄八旗被击溃,并不出乎他的意料,第四营列装了最先进的北京步枪,还有携带便利的山地炮,当雄八旗早晚会被击溃。

皇上看上的土地,哪一次出过意外?

如果当雄八旗学会躲避,或许还能多活一段时间,与第四营正面作战,那是找死!

梁文成并不关心当雄八旗死了多少人,他们是军人,死在战场,并没有值得怜惜的地方,只怪他们跟错了主子,他关心的是,刘宗敏杀了多少当地的百姓,百姓多是藏人,藏人也是百姓。

梁文成是行伍出身,对敌人不会太过仁慈,但华夏扩张土地的这些年,究竟杀死了多少百姓?

不出意外,皇上会在藏区开府立县,彻底汉化,可是,开疆拓土,必须以杀死百姓为代价吗?华夏不是总结了一套归化异族百姓的法子?

梁文成收起讯息,藏在怀中,茫然地来到乾清宫,求见李自成!

李自成照例在内书房召见了梁文成,“看文成的脸色,今日来乾清宫,不像是喜事呀!”

“皇上,”梁文成有些心不在焉,从怀中掏出刚刚收到的讯息,双手奉上,“第四营在尼池大胜,当雄八旗被击溃……”

李自成接过讯息,并没有拆开,随手扔在御案上,淡淡笑道:“第四营打了胜仗,难道不是喜事吗?文成为何无精打采的样子?如果不是太熟,朕还以为,文成是图鲁拜琥派来的探子……”

“第四营击溃图鲁拜琥的当雄八旗,总比吃了败仗好,”梁文成叹道:“臣担心的是,第四营大胜,转眼便是屠杀,对当地百姓的屠杀……”

“文成是说,朕不该派第四营征伐乌思藏?”

“臣不敢,”梁文成微微低下头,“臣只是不想看到太多的百姓遭到杀戮,第四营的仗打得越狠,将士们对藏人、蒙古人的仇恨就越深……”

李自成越发感到怪异,“仇恨敌人,是将士们最大的战斗动力,难道有错吗?”

“可是,将士们对敌人的仇恨,就会延伸至敌人的百姓身上,但百姓是无辜的!”

李自成实在不明白,梁文成啥时变得妇人之仁了?是忘记了过去,还是因为年老,性格趋向保守?

他从龙椅上起身,在室内踱了几步,目光定在窗外的树干上,思索片刻,道:“文成,朕给你说一个故事!”

“故事?”

“大唐于武则天长安二年(公元702年)设立北庭都护府,和安西都护府并存西域,用以防御吐蕃入侵。鼎盛时期,安西军和北庭军一度达到了四万四千,“安史之乱”爆发后,朝廷为平定叛乱,大量抽调安西军和北庭军,两地所剩兵力不足两万。”

“…

…”

“大唐宝应二年(公元763年),河西、陇右军镇多被吐蕃攻陷,西域与大唐隔绝,补给限于停滞,但安西军、北庭驻军没有放弃,郭昕守安西都护府,李元忠守北庭都护府,二镇和沙陀、回鹘相依,与吐蕃保持对峙。”

“……”

“大唐大历七年(公元772年),在等了足足九年之后,西域终于等到了大唐的回音,让吐蕃闻风丧胆的大唐驻西域将士,竟然哭成泪人……”

“皇上……”梁文成的双目,也是微微发涩,如果对面不是皇上,他真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他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为了大唐在西域的最后守军,还是为了被第四营屠杀的藏人百姓……

李自成继续道:“除了吐蕃、葛逻禄,沙陀也转而与唐军为敌,安西、北庭都护府向大唐朝廷派出使者,但道路被阻绝,直到大唐建中二年(公元781年),讯息才传回长安,大唐朝廷才知道,安西、北庭两座军镇并没有被攻陷,坚守它们的,就是留守在当地的唐军!”

“……”

“唐德宗李适‘酸鼻留涕’之余,下旨所有将士连升七级,郭昕被加封为安西大都护、武威郡王,这时候,距离安史之乱结束已经过去了十多年。”

“皇上……”梁文成忽地觉得,自己的心,似乎已经站在唐军的一边,人都会同情弱者,两万唐军,固守军镇二十余载,四面都是虎视眈眈的异族骑兵,军士们没有补给、没有后援,每伤亡一人,守城的士兵就少一人……

“事情还没有结束,仅仅过了两年,大唐的元气尚未恢复,又发生了‘泾原兵变’,唐德宗李适逃离长安,打通河西、增援西域的计划随之破产!”

“皇上,西域的将士……”梁文成毕竟是行伍出身,知道大唐的将士面临全军覆没的危险,心中开始向唐军倾斜。

李自成没有回答,似乎陷入一种忘我的境地,“大唐贞元二年(公元786年),西域守军最后一次与大唐朝廷取得联系,此后再无音讯!”

“皇上……”梁文成早就忘记了藏人百姓的事,泪水早已夺眶而出,“两万余精锐的唐军,就这样的被吐蕃人屠杀了?”

“暂时还没有,”李自成的声音非常平静,“唐军又坚守了三年,此时只剩下安西、北庭两座孤立的军镇,吐蕃大军迫近天山北麓,北庭都护府坚守一年后,被吐蕃人攻破,城内唐军全部殉国!”

“皇上,不要说了……”梁文成小声抽泣着。

李自成不为所动,“茫茫西域,只剩下安西一座孤城,然而,将士们没有放弃,郭昕没有放弃,他们唯一的信念,就是不能将西域交给吐蕃人!”

“……”

“大唐元和三年(公元808年),吐蕃大军大军出现在安西军镇的时候,郭昕剩余的数千将士,早已白发苍苍,他们没有粮草、没有援军、没有获胜的任何希望,但他们死战不退,因为,他们是大唐的最后一道防线!”

“皇上……”梁文成老泪纵横,“他们的汉人的脊梁,他们是汉魂,他们没有死,他们永远活在

汉人的心中……”

“从大唐宝应二年(公元763年),至大唐元和三年(公元808年),两万唐军将士坚守广袤的西域达四十五年,如果从唐玄宗李隆基算起,大唐已经更换了六任皇帝!”

“……”

“安西城最后一战,也是最为悲壮的一战,包括武威郡王郭昕在内,所有唐军,全部壮烈殉国,他们不是战死,而是累了,四十五年,当年刚刚入伍的毛头小子,这时候也该白发苍苍了,这些唐军,将自己的一生,真正献给国家、民族!”李自成侧过身,口中缓缓念道:“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皇上……”

李自成终于转过身,面对着梁文成,“文成,是什么让唐军支撑这么久?”

“信念,对国家的信念!”梁文成抹了一把眼泪,“他们一直坚信,大唐不会抛弃他们,只要有一丝可能,朝廷都会派出唐军打通河西走廊,接应他们回家!”

“信念固然重要,但北庭、安西军镇陷落的时候,没有一名军士贪生,那时候,他们应该明白,朝廷不会来接他们回家了,”李自成的声音异常平静,“他们甚至知道,他们这些人,都将埋骨荒野,永远不可能回家了!”

“皇上,他们究竟为的什么?”

“文成,北庭、安西都护府陷落,当地应该残余不少汉人百姓,这些年过去了,汉人百姓何在?”

“皇上……”

“因为他们明白,吐蕃人虽然建国,但军民身上的野性未退,烧杀劫掠习以为常,吐蕃贵族将领,甚至普通士兵,都会对当地的汉人百姓动刀,一旦离开唐军的保护,河西、陇右,将是汉人百姓的地狱,男丁不是被屠杀,就是被抓去为奴,真正的、最卑贱的奴隶,女人不是被强占,就是被劳军,甚至被卖到遥远的极西,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文成应该没有忘记,满清是如何对待辽东的汉人吧?”

梁文成浑身一阵颤抖,“皇上,臣知错了……”

“文成,朕不是为汉人复仇,而是要解救藏人,让他们尽快汉化,用汉人的文明洗去他们身上的野性,帮助他们进入文明社会,”李自成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藏人信仰佛教,很难归化为汉人,所以……”

心中却是暗道:天下没有无辜的人,只有实力不济的人,中原王朝衰落的时候,被杀的汉人还少吗?如果不是汉人数量太多,恐怕早已泯灭于历史长河中……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华夏较早进入农耕社会,创造、积攒了大量的社会财富,周边尚未开化的土著,又是强盗性子,如何能不眼红?

要保护汉人,只有彻底征服周边的土著,要么归化,要么死!

“臣明白了……”梁文成若有所思,皇上似乎是对的,自己究竟是妇人之仁,还是安逸的日子过惯了,已经对战争本身生出恐惧?

“杀戮是逼迫藏人汉化的一种手段,初期的杀戮,可以大大缩短汉化的时间,”李自成道:“朕已经给第四营传令,只要当地的百姓愿意归顺华夏,一律不得屠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