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天浩原本已经打定了主意,一旦蒙古人开始放箭,,他便立即离开城头,与脸面相比,他的小命更为重要,浩门镇还在等着他,一旦爹老了,浩门镇的百姓,还要在他的带领下,过上更美好的日子。

但此刻,他像是被安拉按住了肩头,一步也动不了,抬眼看着身边的回人壮丁,一个个也是只有颤抖的份,哆哆嗦嗦一句话也说不出,只会对着城下干瞪眼……

在队伍最后面督战的麦力干,也是将城下的一切尽收眼底,勇士们纷纷坠马的当口,他的脑袋突然“嗡”的一下,一股麻木感顿时笼罩了他的全身。

他脑子发懵,想要发泄两句,但嗓子眼像是被一只无形之大手紧紧捏住,这只大手越来越大,直至控制了他的全身……

麦力干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像是突然打了摆子,身边的亲兵也是发呆,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抖个不停。

战斗还在继续,蒙古骑兵还在按照他们的惯性向前冲,为了壮胆,他们将手中的弓箭射向城头,但这一次,所有的箭矢都未能承载着他们的希望——在距离城墙至少还有三四十步的地方,箭矢就纷纷坠落了。

如果要将箭矢射向城头,只有前进一条路。

步枪的的子弹,却是呼啸着反其道而行,直接射穿了蒙古士兵的皮甲、肌肤,又穿透肌肉,深可入骨。

枪手们这是第一次在战场面对蒙古骑兵,当蒙古士兵坠马时,当战马踏着尚且温热的同伴身子前行时,当战马发出悲天绝望的嘶鸣时,当漫天的血雾几乎冲上城头时,他们也是麻木了,手臂僵硬,脑子混沌,只是囿于严格的军律,他们才残存着一丁点的信念。

在麻木中机械地装弹、瞄准、射击,蒙古骑兵几乎都是奔着城门口的方向,人头攒动,肩颈交错,甚至连瞄准这一环节都省了。

又一轮射击后,尚且留在马背上的士兵,已经不足五十人。

在密集的子弹面前,蒙古人并没有突破百步的死亡线,他们都在百步之外,尚没有进入弓箭的有效射程,如果不是受到过度的惊吓,弓箭在他们手中,应该还是待发的状态,箭矢上弦,弯弓轻拉……

拎着云梯,下了战马的那些蒙古运输兵,此时方才进入四百步的步枪有效射程,他们距离战场比麦力干更近,看得更为清晰,在度过最初的兴奋和期待,以及随后的震惊与恐惧后,他们率先清醒过来。

护卫他们的骑兵弓箭手,已经伤亡殆尽,再要前行,那就是送死!

不知道是谁,突然手臂一松,不知觉脱离了云梯,离开云梯的手臂急剧增多,沉重的云梯不堪重负,“啪”的一声重重地砸在地面,

这一声响,立时惊醒了所有的人,连同另外两队运输的士兵,也是不约而同扔下云梯,扭头转身,撒丫子就跑……

周宾一间蒙古人要跑,立即用手指着城下,大声叫唤道:“快,瞄准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砰,砰,砰……”

百余发子弹射出,但枪手们显然准备不足,没有瞄准的时间,相距又是甚远,准头明显差了许多,只有十余人应声而倒,大沙鳖似的趴在地面上抽搐起来,不时扭动着身躯上的某一个器官。

其余士兵趁着这个机会,又猛跑了一段,差不多出了步枪的极限射程。

周宾只能望洋兴叹,他目光一转,看到城外尚有数十骑兵,只能拿他们解气了,他用手向前一指,沉声道:“别管死亡线了,瞄准他们,射击!”

这一刻,他明白了,李自成为什么要要将蒙古士兵阻击在百步之外,如果将蒙古人阻击在四百步之外,由于骑兵的速度比步兵快得多,若是麦力干发觉情势不对,下令撤军,他们很容易就会逃出步枪的射程之外。

蒙古骑兵继续流血,他们死得并不冤枉,至少他们在临死之前,知道汉人火铳的威力,知道自己是死于汉人的火铳,不像他们的同伴那样,死的不明不白,死不瞑目!

数名骑兵很幸运地没有坠马,他们已经发现了后面运输兵逃跑的事,于是拨转马头,狠狠抽上一鞭,想要尽快离开这道长生天难以眷顾的石墙。

“点射,不要放过他们!”周宾完全清醒过来了,这才数名士兵,自然不值得枪手们再来一次齐射。

“砰……砰砰……”

几乎每一声枪响,便会有一名骑兵坠马,没打中也不打紧,同伴们会补上一枪,实在不行,还可以将目标锁定为战马,战马的体积比士兵大得多,更容易做为射击的目标。

人仰马翻!

虽然数量不多,够不上震撼,但在枪手们的眼里,这可能是他们最后的军功,一旦这些士兵出逃了,以麦力干剩余的数十骑兵,绝对不敢再度攻城。

不用动员,不用豪情,枪手们一个个将手中步枪瞄准剩余的几个倒霉鬼,只要马背上还有骑兵,就会有枪手照应他们,周宾要求节约子弹,不过身中数弹的蒙古士兵并不在少数。

只剩下一名骑兵了,为了躲避子弹,他拼命趴下,前胸完全贴在马背上,然而,已经有三名枪手同时瞄准了他,此时距离城头不过二百步,还在步枪的最佳射程之内。

“砰!”

一声枪响,子弹穿透蒙古士兵的尾椎,他身子一弹,顿时从马背上坠落,但右脚还是搁在马镫里,被战马拖行了好一段,直到战马发现背上无主时停下脚步,方才完全跌落下来。

麦力干浑身抖个不停,不知道是心痛他的骑兵,还是对西宁步枪心生恐惧,在最后那名蒙古士兵从马背上坠落的一瞬间,他身子一震,喷出一口血雾,随即身子一歪,跟中枪似的倒栽下马背。

“汗王!”

“汗王……”

亲兵们迅疾跃下马,手忙脚乱地将麦力干扶起,麦力干耷拉着的眼皮忽地一紧,大声叫道:“上马,我要亲自冲杀一次!”

“汗王,去不得呀!”一名刚刚从战场捡回命的运输兵跪在麦力干的面前,“汗王,汉人的火铳太犀利,我们根本无法靠近城墙。”

“滚,废物,胆小如鼠,活该去喂狼!”麦力干大怒,他挣脱亲兵,飞起一脚,将那运输兵踢出俩个跟头,但这样一动,身子受不住,又“哇”地一声,突出一口暗红色的血箭。

“汗王不要生气,先回大帐歇歇吧!”亲兵们不由分说,将麦力干向大帐拖去。

“放手……”

麦力干只吐出这两个字,忽听得又是“砰砰”之声,众人都是惊呆,以为火铳向他们射击,但他们却并无伤亡,视线转向城头,原来火铳是朝城下射击,目标应该是蒙古伤兵。

李自成从壮丁中走出来回到枪手们的身边,“周宾,不要管这些伤兵了,他们又跑不掉,一会让辅兵们练练手!”

“是,大人!”

李自成看着城下的伤兵,还有数不清的无主战马,心中忽地一动。

“大人,怎么办,麦力干还有数十骑兵!”周宾满脑子都是“全歼”,麦力干剩余的数十伤兵,便是他的下一个目标,但他们距离城头,足足有两里,步枪根本够不着。

李自成望着城外无主的战马心中已有计较,无论如何,得将麦力干迫出擦那河东岸,士兵们才好出城聚拢这些战马,否则一旦麦力干发起疯来,散落的士兵就危险了。

见麦力干已经被亲兵粗拥着向王帐奔去,他一咬牙,道:“所有枪手,列队出城,保持战斗阵型,向麦力干的王帐出击。”

“是,大人,属下这就出击!”周宾就等这句话了,李自成话音刚落,他已经在整顿士兵了。

西城门很快被打开,枪手们依次出城,在城门处完成列队,相互之间保持不到两步的距离。

每一名士兵的手中,都是端着步枪,子弹已经填装完毕,随时可以扣动扳机,让子弹飞出枪膛。

麦力干的亲兵发现了出城的汉兵,立即飞报麦力干。

“绵羊般孱弱的汉人,也敢出城挑战蒙古的骑兵了,当勇士们手中的弯刀生锈了不成?”麦力干刚刚躺下,闻讯立即飞身而起,快捷得就像是二十岁的青壮,在亲兵的劝阻下,还是翻身上了大黑马。

“汗王!”

“汗王,汉人的火器太过犀利,我们还是先避一避吧,先渡过擦那河,将浮桥拆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汉人这句话说得好,汗王,先忍一忍吧,长生天会给我们派出萨满,我们迟早会将汉人全部收为奴仆!”

……

麦力干一向骄横惯了,如何忍得下这口气?汉人躲在石墙背后射击也就算了,现在竟然敢离开城墙,直接面对蒙古骑兵,这让蒙古骑兵以后还有何面去见长生天?但亲兵们死死抓住马辔头,大黑马丝毫动弹不得。

“汗王!”亲兵几乎下跪了。

麦力干仰天长叹,残存的一点理智告诉他,即便冲上去,也只能落得战死疆场的结果,数百骑兵都没了,这数十骑兵又有何用?而且他刚才明明看到,勇士们的箭矢并没有射上城头,汉人火铳的射程更远。

现在即便冲上去,也是完全成为汉人的靶子!

汉人怎会有如此的火铳?

他狠狠地捶打着大黑马,弄得亲兵以为麦力干想要强行突围出战,吓得脸都青了,没想到麦力干却是用沙哑的声音道:“全部上马,立即退回擦那河西岸!”

李自成看到蒙古人纷纷上马的时候,就知道麦力干想要逃走了,他立即向身边的传令兵道:“打出旗语,让刘云水部立刻出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