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良玉屯兵猫耳山,一时陷入两难之地,每一次游骑将讯息送回来,她的心都要下沉一大截,天命军根本不是以前她所见的任何一支流寇。

自从渡江以来,她就像掉入一个精心准备的陷阱之中,沿江后路被断,上下游的忠州、丰都,都是流寇的兵马,只有向前一条路。

前方是黄草山、金华山,入了深山,白杆兵倒是可以发挥自身的优势,不过,这两山呈东北、西南走向,虽然绵延数百里,但山势较薄,只有一条山脊,并没有纵横交错的复杂结构,真要入了深山……她开始怀疑,也许这又是天命军的一个陷阱!

天命军肆虐四川,按理说明军一定会到处截击,都司、各个卫所,就是再**,在流寇面前,目标还是一致的,难道任由流寇祸害自己的属地?

没有任何明军的讯息,她的白杆兵,完全成了孤军,像是在天命军的土地上作战!

秦翼明忽地入了大营,“姑姑,天命军派出使者过来,姑姑要不要见见?”

“使者?”秦良玉苦笑,“天命军还真拿自己当人物了?”顿了一顿,道:“也罢,让使者进来吧,我倒要看看,天命军究竟是一股什么样的流寇!”

“是,姑姑,我这就让使者进来!”秦翼明行了一礼,转身出去了。

稍顷,一名年近三十、身材高大的男子,随着秦翼明入了大帐,拱手向秦良玉行了一礼。

秦良玉打量着使者,头戴着白色的毡帽,脸庞英俊,但皮肤稍黑,否则放到江南,一定是让夫人们爱死的美男子!

她淡淡一笑,突然道:“你既是使者,为何不跪?”

使者拱起手,“我是使者,并非你的属下,奥,夫人官衔甚多,四川总兵,左都督,镇东将军……这次是打仗,如果夫人不反对,我就称呼‘镇东将军’吧?”

“官衔都是身外之物,如何称呼并不重要,”秦良玉敛了笑容,脸上依旧保持着慈眉善目的样子,“你敢出使,不怕我杀了你?”

“你不会!”使者摇摇头。

“为何?”秦良玉道:“是不是因为宣慰使在你们手上?”

“非也,”使者道:“大都督并没有拿宣慰使要挟你们的意思,如果你们需要,大都督可以随时放了他,如果你们不要求放人,战争结束后,无论出现什么结果,大都督都会无条件释放宣慰使!”

“释放?真的?”秦良玉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禁重新打量着面前的使者,不错,气宇轩昂,在自己面前,既保持着礼节,又不卑怯,这样的人物,为何出现在天命军中?

“镇东将军放心,大都督言而有信,”使者拱手道:“镇东将军若是不信,这次本使回去之后,就会放了宣慰使,然后我们双方再进行战斗!”

秦良玉摆摆手,“先不说宣慰使的事了,你家大都督让你来见老身,究竟为了何事?”

使者轻蹙眉头,思索片刻,方道:“大都督让我给镇东将军带句话,最好不要打仗,无论结果如何,都会牺牲很多人命!”

秦良玉勃然道:“既然如此,李自成为何要造反?”

“那是迫不得已,”使者道:“我们原先都是无粮可食,被迫造反的,如果有日子过,谁愿意干着杀头的勾当?”

秦良玉似有所悟,微微点头,道:“你们是否愿意弃暗投明?如果相信老身,老身拼着所有的爵位不要,也得保你们周全!”

“多谢镇东将军!”使者一个九十度的鞠躬,“大都督没有看错镇东将军,可是,天下从来没有回头路,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绝对不会回头了!”

秦良玉面显怒色,“你这是要消遣老身?”

“不敢,”使者道:“就像镇东将军关心我们的疾苦一样,大都督也是特别敬重镇东将军,战场之上,刀枪无眼,大都督不希望镇东将军出现任何差池,实话告诉镇东将军,天命军在战斗之前,从来没有向任何敌人派出过使者,这是第一次!”

秦良玉冷哼一声,“如此说来,李自成是算准了老身打不赢?”

“这个……大都督没说,”使者双手抱拳行礼,道:“我只是给大都督传话!”

“你以为断了长江的归路,老身就会屈服?”秦良玉冷冷地道:“老身身边有万余白杆兵,他们都是身经百战,想要打败老身,先问问他们是否答应。”

“这……”

“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好意提醒,镇东将军屯兵猫耳山,山势极小,粮食补给不足,天命军在上游的丰都和下游的忠州囤积重兵,长江水路又是被断……”

秦良玉道:“围三阙一,西北方不是有黄草山、金华山吗?山势更密,在这样的山势中,即便天命军人数更多,又能奈我何?”

“明着留路,实际上并不是路,”使者道:“大都督算无遗策,不会留下这么大的缺口!”

秦良玉心中一惊,但面上却是不变色,“你是说,自从老身渡过长江,一切都在李自成的算计之中?”

“这个,我的确不知,”使者道:“不过,大都督对镇东将军,可是心仪已久,为了等待镇东将军,我们延缓了进军的速度,否则,这个时刻,恐怕早已进入夔州地界了!”

秦良玉越发吃惊,这个李自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难道他故意留下一个缺口,让自己渡江,然后用水军席卷了长江,将运输船都俘获了,断了自己的归路,然后,再将自己的白杆兵包围,一步步吞了?

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整个石砫宣慰司岂不完了?

只有这样,一切才能说得通,难怪入了江北,一切都是变了样……

她忽地发现,自己完全掉入了使者的圈套,便板起脸道:“你为何认为,在战场上,白杆兵就是不堪一击?”

“大都督已经见识过白杆兵,”使者躬身道:“依大都督估计,要对付镇东将军的一万白杆兵,五千天命军足矣!”

“五千?”秦翼明也听不下去了,“当日在辽东,三千白杆兵,硬是拼掉了五六千鞑子,难道天命军的战斗力比鞑子还强?”

“这不是我要传达的内容,我只是善意地提醒,镇东将军不妨自己斟酌,”使者淡淡一笑道:“大都督的意思,并非是血战,是要用五千士兵,全歼一万白杆兵……”

“全歼?”秦翼明大怒,他冲上前去,一把揪住使者的衣领,想要将他提起来,但他的身高,却是不如使者,两次发力,都是没有成功。

“翼明,不要胡闹!”秦良玉沉声喝住,却是对使者道:“你这是要帮助老身吗?”

“镇东将军误会了,我不会背叛大都督、不会背叛天命军,”使者道:“在天命军中,这不是秘密,就是大都督在此,我也可以说出同样的话,天命军每次战斗之前,大都督都会做出预测,要击溃敌军,需要多少士兵参战,我方士兵的伤亡大约是多少……”

“啊……竟然有这样的人才?”秦良玉忽地发现,她差点忘记了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你加入天命军多久了?”

使者稍稍躬了身子,“崇祯三年,天命军刚刚组建的时候,我就加入了,算得上是一名老兵!”

“崇祯三年?”秦良玉几乎惊叫起来,“这么长的时间,老身为何不知道天命军的存在?”

“那是因为天命军的属地,在西宁、兰州一带,”使者道:“这是第一次来四川!”

秦良玉道:“难怪……也不对呀,这么长时间,难道朝廷的大军,不会征剿天命军?”

“朝廷的大军自然会征剿,”使者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曹文诏、洪承畴都打不赢,所以他们不敢回报朝廷,任由天命军在陇山以西,只要不为害百姓,他们也懒得管!”

“什么?朝廷不管?”秦良玉气得从座椅上站起身,但随即又缓缓落座,这样的情形,完全有可能发生,不过,天命军的战斗力,真的强大到可以张狂的地步?她最关心的还是四川,“这次天命军来到四川,打算什么时间离开?”

“离开?”使者笑道:“大都督运筹帷幄,早就做好了来四川的准备,又怎会轻易离开?除非朝廷有能耐将我们赶走……”

“不走了?”秦良玉大吃一惊,天命军果真不是流寇,“你们究竟作何打算?”

“这个,只能去问我们大都督了,我实在无法回答,”使者道:“我只管传讯,不知道镇东将军是否同意罢兵?”

“李自成做的好梦!”秦良玉面上含笑,道:“回去告诉李自成,将我儿子的尸体还给我,我对他感激不尽,将来在战场上相遇,我也会给他留个全尸!”

使者面色一变,随即却是堆起笑容,“大都督的一番心意,看来要付诸东流了,镇东将军既然决意要开战,那天命军用五千士兵试试,咱们一战定输赢?”

“你以为这是在赌场吗?”秦良玉似乎并不领情,“战场上瞬息万变,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那,我只好告辞了!”使者向秦良玉行了一礼,便预备起身了。

“告辞?”秦翼明忽地起身,“你敢来此消遣我姑姑,现在还想走?”

使者一愣,看了秦良玉一眼,也不说话,秦良玉非常优雅地一摆手,缓缓将手中的茶水杯放下,“翼明,他只是个普通的使者,不用为难他,让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