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洁静的病房里有四个男人,谈云啸、谈云啸的父亲谈睿则、谈云啸的姨父吴光尊,还有就是谈老爷子。

雪白的病床上,谈老爷子静悄悄地躺着,双眼紧闭,颧骨突出,面色苍白。

他身上插着好几条管子,脸上戴着一个氧气罩,各种仪器在床头监控着,时不时还传来“滴滴”地清脆响声。

时间无情岁月有痕,当年意气风声叱咤风云的英才俊子,此时已成风中之烛,看着苍老凋零的爷爷,谈云啸心里有股说不出的酸疼与悲凉。

“或许我们可以偷偷地去见见向汀雪,和她商量一下,如果她愿意……”

面色憔悴的谈云啸,握着谈老爷子的手,沉声打断了吴光尊的话:“姨父,爷爷不想见向汀雪,也是不想让向汀雪看到他这个样子。见向汀雪的事情,等爷爷出院后我们再来商量,行不行?”

吴光尊还想说点什么,却被谈睿则眼神制止住。

其实在谈家,能说服谈老爷子的只有谈云啸,如果谈云啸也没有办法,那就真是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

稍停了一会儿,谈睿则才开腔说话,语气满是商量,完全找不到长辈的冷漠与威严:“儿子,爷爷出院后,你可不可以帮忙说服爷爷,让他跟我们去英国住上一段时间。换个地方,也换个心情,老呆在别墅,他难免又触景生……”

正说着,病房门忽的由外轻轻推开,一道白色的身影映入眼中,亭亭玉立,娇美可人。

吴光尊顿时怔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

然,谈睿则父子俩的瞳眸却是同时一缩,还异口同声叫道。

“雪丫头?”

“小雪?”

话音刚落,父子二人又速度的对视了一眼,谈睿则自知失了分寸,而谈云啸却是暗自心惊!

为什么连爸爸也把向汀雪看成了姑姑,难道她们俩人就真的这么相像?竟然这么像,为什么他就从来没有看出来呢?

向汀雪机灵的,没让气氛陷入尴尬,她一边走进病房,一边恭敬地朝三人轻声招呼:“对不起,打扰了,我只是想过来看看爷爷,太过冒昧,还请谅解!”

“不冒昧不冒昧……”正求之不得呢,吴光尊倒是先反应过来了,但他却不知道下文该说什么,伸手推了推谈睿则。

谈睿则呆了,沉沉的目光停在向汀雪身上无法移动,心底最软的回忆随着向汀雪的靠近,无法控制的全部涌上脑海。

他唯一的妹妹呀!

天天追在他后面像尾巴一样,缠着叫哥哥,要闹着一起的妹妹呀!

一家的宝贝,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坏了,可是现在呢,她又在哪里?

心口,潮了!

眼睛,酸了!

难怪老爷子心心念念,难怪老爷子能旧疾复发。

像,还不只一丁点的相似,脸形、五官、肤色、气质、身段,还有甜美的声音,活生生就是谈怡雪的翻版。

非要说哪里不同,谈睿则只能说:“眼神!”

谈怡雪的眼神是温柔是软弱是固执的,而向汀雪的眸底除了温柔却看不到软弱,除了固执却还有一股刚硬的坚守,像城墙一样让人无法轻易逾越。

“你妈妈……”

不由的,谈睿则就想了解更多,可是谈云啸却觉唐突,闪身挡在谈睿则的面前,温柔地俯视着向汀雪,困惑道:“你怎么来了?你今天不是要考试吗?”

不待向汀雪回话,躲在外面许久的吴丽娜才敢进来。

看到她,谈云啸顿时明白,眉一蹙,厉了几分声音轻训:“娜娜,你真是越来越不懂事,爷爷的话你都不听了,不是让你别告诉小雪吗?”

吴丽娜轻轻合上门,噘嘴嘟囔:“爷爷的病就是心病,是因她而起的心病,竟然是心病,那见了她就自然没事了。爷爷不让我们去叫她,那是因为爷爷病糊涂了,表哥你也病糊涂了吗?”

“爷爷不见小雪,自有他的安排……”

“谈云啸,你别再说吴丽娜了,我现在很生气,爷爷病了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朋友?”谈云啸瘦了,憔悴的神情,眼中满是血丝,向汀雪心疼他,但更多的还是怨气。

谈云啸语塞,咬着牙邦,喉结上下滑动!

不是他不告诉,而是爷爷不让说,还反复叮嘱:“不要不告诉向汀雪,她会生气的,谁也不希望自己是别人的影子!”

爷爷已然把向汀雪当成了谈怡雪,当成了他失去多年的爱女。

相思成疾,又无从发泄,憋出了病,却也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

谈云啸劝过爷爷:“爷爷想见她,就让她过来吧,她会理解会懂爷爷的!”

可谈老爷子就是摇头,一直摇头,直到捂着胸口痛苦地倒在地上,他还固执地坚持:“不要打扰向汀雪,她还是一个孩子……”

向汀雪见他沉默不语,又咄咄逼问:“你告诉我,我们是不是朋友,我以后还能不能接受你的帮助?”

“小雪……”

病床上的谈老爷子被吵醒,于床上睁开眼睛,并寻着声音望来。

谈睿则先发现了,立即扑到床边,握着他的手轻声叫道:“爸,你醒了!”

谈老爷子不理他,骨碌着眼珠寻找,见到向汀雪的那一刻,他暗淡的眸子煞时亮起,惊喜而又意外!

齐刷刷的,五双眼睛全部盯着她!

知道要怎么做,也知道该怎么做,向汀雪深吸了一口气,微笑着走向床边。

谈睿则如遇救星,立即给她腾空间。

她握住谈老爷子苍老枯瘦的手,坐在床边,微笑道:“是不是我说话的声音吵醒爷爷了?”

好乖的孩子,和怡雪小时候一样,最懂得体贴人!

谈老爷子深陷回忆,却一点也不糊涂,他贪婪地看着向汀雪,强扯出一丝虚弱的笑:“没有,爷爷已经睡很久了……你怎么过来了……谁告诉你的……”

不能举报,向汀雪笑着摇头:“谁都没有告诉我,是我想爷爷了,到了别墅才知道爷爷病了。爷爷病了,为什么不派人通知我呢?爷爷,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眼眶湿了,谈老爷子的声音也哽咽了:“怎么会呢,爷爷很喜欢你,只是云啸说你身体不好,我就没让他们通知你。”

心,一抽一抽地疼,从沉睡深渊的某处传来,向汀雪紧了紧手,将谈老爷子的手抱得更紧:“我早就好了,早就开始上班学习了。爷爷,我很想你,你想不想我?”

傻丫头,你想说什么呢?

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有些责任你也完全不必承担!

回去吧,和你没关系!

谈老爷子避而不谈想不想的问题,他闭上眼睛,虚弱地声音一浪低于一浪,但哽咽与不舍,却是谁都能听得出来:“你没事就好,爷爷也没事了。医院太脏,你早点回去吧,好好工作好好休息,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在场的人,眼眶全湿了。

吴丽娜不争气的眼泪,更是一串串地掉下来,她恨恨地看着向汀雪,如果向汀雪敢走,她一定叫人打断向汀雪的腿。

向汀雪岂会这般不懂事,岂会听不出谈爷老子的心声。

不管她们像不像,不管她们有没有关系,但他是谈云啸的爷爷,她朋友的爷爷,她就必须济出一份力所能及的帮助,而且她能给予爷爷的,也只有这么点关心。

向汀雪压着酸疼的情绪,微笑着:“爷爷,我走路累了,让我在这里多歇会儿脚,行不行?”

嘴唇颤抖,良久,谈老爷子才张嘴轻声道:“你歇一会儿后,就让云啸送你回去,不要在这里呆太久!”

向汀雪没有答应,还得寸进尺:“其实我回去也没事做,我想留在这里陪爷爷,好不好?”

虚弱的眼睛再次张开,模模糊糊,被水雾包裹:“不好,早点回去考试吧,等考完了,等爷爷好了,再请你来别墅做客。那个时候,爷爷也有体力陪你说话。”

向汀雪固执地笑着拒绝,像个没长大的孩子,浑身洋溢出青春无忧的气息:“爷爷,你都不知道那考试的题目有多难,算了,我不要回去考了,我就留在这里躲避考试,还是冠冕堂皇地理由,我陪爷爷呢!”

“你……”

“好了好了,不说了,爷爷累了,我也累了,爷爷再赶我走,我就基本可以肯定,爷爷是不喜欢我啦,连见都不想见到我。”向汀雪噘嘴故作不悦地威胁:“我保证不吵爷爷睡觉,我就坐在这里,安安静静一声不吭!”

“赖皮的小家伙!”多像怡雪呀,连赖皮的模样都这么像,谈老爷子不再说什么,留下就留下吧,反正他是真的很想宝贝女儿。

谢谢你呀,向汀雪,谢谢你的不介意,谢谢你懂得体谅,我这个糟老头的思女之苦!

笑着,谈老爷子再次合上了虚弱的眼睛,但老泪却是控制不住地顺着眼角滑了下来。

心病还得心医药,向汀雪此时就是这一副秘药,谈云啸见爷爷情绪稳定,松下一口气,也悄悄地向她道了一声谢。

谈睿则和吴光尊离开了医院,向汀雪留在医院陪床,谈云啸陪着她。

可吴丽娜怕他们两人搞小动作,也留了下来,做了一夜的电灯泡,明晃晃的高瓦数!

周六,爷爷早早醒来,心情很好,向汀雪不忍心就这样把他丢下,于是以上洗手间为理由,给罗雅溪打了一个电话,请假排练。

罗雅溪好一阵叫嚣,向汀雪只作没听见:“明天,我一定过去,我要再不过去,你把我的头拧下来当球踢!”

罗雅溪能怎么办,她不知道向汀雪在哪呀,逮人都没处逮!

挂了罗雅溪的电话,向汀雪又给江子涵打了一个电话,让他过来医院看爷爷。

江子涵答应了:“医院病菌太多,我就不让宇阳过去了。我一会儿出门,先去见一个客户,见完客户就去医院,你在那里等我!”

“好!”向汀雪挂了电话,反手又给甄皓霖去了电话:“江子涵一会儿会来医院,我缠着他,你就放心地找定时炸弹吧!”

“好!”甄皓霖不愿意,但还是碍于向汀雪的面子,客气地问了问谈老爷子的情况。

向汀雪没说谈怡雪的事情,隐晦地聊了几句谈老爷子的病情,就各自挂了电话。

重回病房时,病房里面多了一个美艳的贵妇,五十来岁的年纪,打扮得体。

她穿了一袭紫色的皮草大衣,大大的狐狸毛领彰显尊贵气质,头发绾起来,典雅又高贵,她长得很漂亮,眼睛会说话似的,一眨一眨,她身上的美丽,并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流逝。

她看着向汀雪,笑脸盈盈,和气迷人:“你就是小雪吧?”

可是天啊!

这是谁啊!

那天在谈云啸的房间,她看到的那张照片,不正是眼前的这个女人吗?不正是谈云啸嘴里所说的姑姑吗?

谈怡雪,她怎么出现在眼前了?她怎么活了?

死而复生?

又一个死而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