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飒笑笑:“我跟他聊了之后,你不就知道了吗?你们父子俩之间又没秘密——我现在跟你讲一遍,待会又跟他讲一遍,我多累啊。”

丁长盛苦笑:“你也真是,歪理一道道的。”

他关上门,那笑瞬间就没了。

***

丁碛门开得很小心,那种只拉一条缝的架势,和她屋里藏着宗杭时,如出一辙。

“有事?”

他居然把头发都剃了,头皮泛着青,不过长相占了优势,不难看。

易飒往门框上一倚:“没事我也不会来找你啊,怎么,不请我进去?还是说……”

她目光往里飘:“不方便?”

她这么一说,丁碛反不好遮掩了:“也没什么。”

他开门放她进来。

里头确实有人。

床上坐了个年轻的漂亮姑娘,双手绞在一起,脸色有点不安。

易飒心里一动,她怀疑这是井袖。

她瞥了眼丁碛:“女伴?地秧子?”

丁碛含糊嗯了一声:“要么我让她回避。”

“不用,我不说三姓的事。”

这井袖跟丁碛到底是什么关系,有没有把秘密透露给丁碛,透露了多少,都是她想知道的——虽然不能开口问,但把人留在这,能察言观色也好。

易飒在小沙发上坐下,开门见山:“丁碛,刚香姐给我打电话了。”

丁碛没反应过来:“香姐?哦,哦,是她。”

他一颗心登时收紧。

“说是陈秃一个多月没出现过了,太反常了。”

丁碛很关心:“是吗?他不是要去办货吗,卖家怎么说?”

“陈秃的这些渠道,怎么可能告诉香姐?她迟迟等不来人,怀疑出了事,就去找高台教里的乩神婆卜了一卦。”

乩神婆是易飒胡诌的,反正高台教是越南本土小宗教,有很多乡土地域性操作,丁碛对此一无所知,她吹得天花乱坠也没关系。

“卦里怎么说?”

“卦象不太好,乩神婆指了个方向,让赶紧去找,香姐她们就请了一些人,开着船沿湖找,一路找到泥炭沼泽森林……”

她故意在这顿了一下。

丁碛笑得有点异样:“然后呢?”

易飒往沙发里倚了倚:“没找到。”

丁碛松了口气。

没找到是正常的,按照柬埔寨雨季的降水量、船的自重、以及淤泥“吃”船的速度,如果真的这几天才开始找,船早沉下去了。

易飒不动声色:“但这事给我提了个醒,我就去搜了一下,我发现,那个叫宗杭的,到现在都还是失踪……你还记得那个宗杭吗?”

她眼角余光微瞥:听到“宗杭”这个名字时,那女人突然抬头,一脸惊愕。

是井袖没错了。

没想到易飒会忽然撂出“宗杭”这个名字,丁碛瞬间头大如斗,后悔没让井袖回避。

***

昨天晚上,他追问井袖那个厨工是不是宗杭。

井袖反问他:“关你什么事?你认识他?”

丁碛搪塞过去:“他爸出了百万悬红,那两天我也在柬埔寨,知道他不稀奇啊,如果真是,谁不想顺道发个财?”

井袖说:“不是,同名的,你想多了。”

丁碛没戳穿她,怕她生疑,心急如焚之际还坚持着又敷衍了几句,出来之后,一秒钟都没耽误,马上去了厨房。

不可能是自己做事粗糙,把活人当死人沉了湖:他百分百肯定,善后时,宗杭和易萧,都已经死了。

怎么活过来的?简直匪夷所思。

如果宗杭活了,那易萧呢?是不是也在船上?

这么大的事,没先做个确认,他不敢告诉丁长盛。

起先,一切都还顺利,他制住了宗杭,但没想到黄雀在后,有人在后厨门口袭击了他:那个女人,是易萧无疑了。

脱困之后,他顶了个不阴不阳头,接受众人的询问,备受屈辱,颜面扫地,丁长盛也骂了他一个狗血淋头:“你一个绝户,我把你带进掌事会,顶着多少压力,破格提携,又有多少人在背后指戳?你倒是给我争个气!”

“在三姓这么多人面前,衣服被扒了,头也剃了,被绑在菜筐子里……你以后出去办事,谁他妈还会把你当回事?你看到他们怎么幸灾乐祸了吗?”

丁碛犹豫再三,还是咽下了自己的怀疑:空口白牙的,没点证据,说不定又招一顿骂——送走丁长盛之后,他对着镜子推了头,也差不多计划好了下一步。

得有个证人。

他让人把井袖找过来。

没想到,井袖反先发制人:“宗杭呢?他一夜都没回来,我打听过了,领班说,是你说这两天家族聚会,事多,要借他去各处帮忙的。现在人借哪去了?”

丁碛以退为进:“你既然打听过了,那总该知道,我也出事了吧?”

井袖瞥了眼他的青茬头皮。

是知道了,船工们传谣的本事一流,说他被扒得底裤都不剩,又说什么头发被硬拔掉,听得她居然还为他担了几分心。

丁碛压低声音:“昨晚上,是我借他去帮忙的,从你那离开之后,我想去找他,谁知道,有个女人把我打晕了,应该也把他带走了。我还没对外说,你也知道,船上刚死了个人,现在又失踪了一个,我怕声张出去,引起恐慌。”

“那个女人,长得很奇怪,皮肤惨白,胳膊上还有很多疤……井袖,你见过她吗?”

井袖打了个寒噤。

这肯定是易萧,她把宗杭带走了。

丁碛没有漏掉她脸上任何一丝微妙的变化:“我现在猜测,杀人的可能是那个女人,井袖,你要是见过她或者认识她,你得告诉我,人命关天,这是大事……”

井袖脑子里轰轰的。

易萧……确实像会杀人的样子,踢她下鳄鱼池时,又狠又毒,但是,最危急的时刻,还是伸手拉了她一把……

丁碛的声音很恳切:“井袖?”

要不要说?井袖紧张地挪动了下身子,又硌到了那块塞在屁股兜里的柿子金。

她想起易萧回国之后,总是遮挡得严严实实,似乎确实在刻意躲避些什么、隐瞒些什么。

自己拿了人家的钱,就该忠人家的事,至少,不该长舌妇般叽里呱啦乱说……

易飒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

丁碛焦头烂额,苦于没法两全:陈秃的事一个应对失当,易飒就会疑心到他身上,说不定,现在已经在怀疑了……

他看了井袖一眼,眼神里带无奈和安抚,那种“你先别冲动,我会给你解释”的无声恳求。

井袖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没吭声。

易飒把一切尽收眼底,但光凭这眼色神情,她得不出太多信息,只能尽量话里有话:“两个人都离奇失踪了,我感觉凶多吉少,这里的事情完了之后,我得尽快回去一趟……你是最后见过宗杭的人,对吧?那之后,你有见过他吗?”

丁碛尴尬:“没……没有。”

井袖低下头看自己绞着的手。

两只手都绞得发白,手背上根根青筋凸起。

丁碛定了定神:“我觉得素猜撇不了关系,你回去之后,可以往这个方向查,还有,陈秃本身……背景也挺复杂,听香姐说,他随身带枪,估计仇家……也很多。”

易飒把手伸进头发里,烦躁地抓理了几下:“我也是这么想的,这里出了这么大事,陈秃那又不安生,按住葫芦起了瓢,我也是倒霉……女朋友啊?”

是朝……自己说的?

井袖吓了一跳,抬头看她笑得甜软,觉得这笑容有点熟。

易飒打趣丁碛:“长得真漂亮,便宜你了……”

又揶揄井袖:“不过,你可得长个心眼儿,别被他骗了,这个人,十句话里,也没一句真的。”

送走了易飒,丁碛关上门,后背都出汗了:陈秃这事没露马脚,还算幸运,但井袖这儿……

他转过身。

井袖正盯着他看:“你不是说,你不认识宗杭吗?”

丁碛说:“是这样的,井袖,你听我说……”

他卡了壳。

这么突然,一时半会,怎么编出个全须全尾的故事来啊。

井袖反而笑了。

过了会,她叹了口气,意兴阑珊:“算了,你也别费那劲了,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吧。”

“我是认识宗杭,你记不记得,我住吴哥大酒店时,特别喜欢到露台上跟隔壁聊天,你还说我是闲的?隔壁住的就是他,他爸是酒店老板。”

“后来他失踪了,我也挺上心的,谁知道一个多月之后,他忽然打电话给我了。”

“我也不清楚他为什么不跟家里联系,他给了我不少钱,让我扮他女朋友,怎么说呢,就是跟他跑几个地方,身份上打个掩护——不然你以为呢?无利不起早,我在暹粒干得好好的,巴巴跑到国内来,又是坐车又是坐船,委屈自己住那种臭哄哄的船工宿舍,不为了钱,谁肯干?”

***

易飒没急着回房,去到楼下餐厅吃了个饭,想到宗杭也没吃,又在船上的小卖部里买了些零食,没敢买多,连泡面都只拿了一盒,散伙在即,买多了怕心思细的人生疑。

回到房间,没等多久,丁玉蝶就把宗杭送回来了,连屋都没进,嚷嚷着自己晒伤了,要赶紧回屋贴个面膜。

关上门,看到宗杭一脸喜色,眼睛都亮晶晶的——易飒知道应该有收获,故意先不问:“饿的话,自己烧水泡面。”

宗杭“唰”地递过来一个塑料袋包裹的字条:“给你。”

易飒瞥了一眼:“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