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栋莞尔,长辈称呼小名这种事,既让人觉得亲昵有时也让人觉得麻扰。

唐转这时也想起了唐瑾以前就嘱咐过不让他叫他小名了,只是一时给忘记了,笑了笑,略过了这件事。

回家的时候并不顺路,唐瑾没有与向炜一起走,一路上,唐瑾觉得哪里好像不太一样,直到快到家里时,才发现,唐转好像一路上都没有与他说过一句话,这与平时不一样。

“爹,你怎么了,怎么路上不说话?”唐瑾询问,是不是因为哪些事情心情不好?

“我在反思。”唐转应道,唐老爷子训他的话,有些不方便对唐瑾说。中午反思一阵子,但现在想来那些还不够。只认识到错误并不去改变,那样并不行。

下午去接人,被门房挡住了,解释了一遍,对方也不敢随意放他进去,就让他在门房处等着,他理解,并没有坚持要进去为难别人。看似合情合理,从另一方面来说,何尝不是他在逃避?

反正不是他不想进去,而是刚好遇到事不能进去。

这也是没出什么事,万一要是出了什么怎么办?他应该待在儿子的身边,而不是候在门外,让门房的小厮寻个机会找人帮忙传话也是可以的,可他没有做。

“反思什么?”唐瑾好奇的问。唐转并没有多做解释,这样,唐瑾就明白了,他爹不愿意说。不过这也没关系,他爹性格好,遇事想得开,不愿说就不愿说,没必要追问。

两人回了家,吃了饭,唐老爷子询问了在向家与桓家的事,又嘱咐了一些明天进宫的事,遇事要稳重隐忍警惕,如何如何的。

复习了一会儿书,唐瑾就去睡了,第二天早早起来吃饭,原本是打算跟唐老爷子和唐转一起去含光门集合,不过第二麒也要去看热闹,唐老爷子就同意了,于是第二恒也去了。

唐三叔也想去,唐老爷子也不好把他一个人留着,去见见世面也好。虽然他觉得没有什么可看的。

骡车老远的就停了,含光门外是不允许车马拥堵的,几人走过去。

到的时候,那边已经有好些人了,都是家长带着十一二岁的少年。好些人见唐瑾年龄小,都打量他,还有人猜着他是不是会元,那议论声都能听见。

到了地方,目光转一圈,也没有看到有什么熟悉的人。

此次中书省覆试共录取了二百四十人,每个省多则十数人,少则三四人,只除了江苏和浙江两省。江浙自宋时起,就是文教大省,科举的状元进士占比极大,如今京城又是在浙江,这两省每省都录了二十余人。

秦省并不是科教大省,只录了六人,桓栋向炜这些籍贯并没有在秦省,虽然是在秦省考的乡试,但并不在此列。

等的时间长了,倒是遇到面熟的,哪怕之前并不亲近,但在异乡看到两个结伴的熟悉的面孔,也都高兴。

唐老爷子把唐转推出去打关系,与对方家长闲聊。

等快到辰时时,又遇到了一个熟人,杨玄,那个以前要跟他比试的人。

杨玄这人吧,唐瑾是觉得他有些怨天尤人,但他在乡试时在秦省考了个二十几名,最后却能在会试上被录取,可见这几个月是下了狠功夫的,这倒让唐瑾对他的感观好了很多。

杨玄见到唐瑾心里的滋味也极为的复杂。

刚开始时,他对唐瑾是羡慕嫉妒的,总觉得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能考中童解,不是生的脑子聪明一学就通就是运气好才能考上童解。

后来经过比试一事,让他从怨恼转成了复杂的较量之心,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好好读书,这样一静下心来成绩见涨,还真是考中了会试,尽管他只是两百多名,但还是考上了。

在知道考上的那一刻,他心里的感觉极为的复杂,兴奋激动又对唐瑾有些感激。如果没有唐瑾的那顿“教训”,他还处在一个错误的争强好胜的状态里,不会反思自己,也不会改变,更不会考中了会试。

“你来得晚了些啊,快辰时了。”唐瑾主动笑着与杨玄搭话,反正多一个朋友比多一个敌人强,只要对方不敌对他,他可是很愿意与人好好相处。至于以前的事,以他的心态来说,完全不是事儿。

杨玄莫名觉得有些松了口气,笑着道:“有些事担搁了。”别人被他为难了都不在意了,他却还不好意思主动开口,不说成绩,只心态一事,他远不如对方。

两人聊了一阵,杨玄趁着这个机会看别的人不注意,向唐瑾道谢,唐瑾笑了:“那也是你努力来的结果,其实与我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当时听到我话的人不少,羡慕我的人也不少,可十名之后,只有你一个考中了。”

这次秦省录的六个人里除过唐瑾和杨玄,另外四个都是前十名里的人。

杨玄只将感谢放在了心里,想着以后有机会回报。

眼看着时辰快要到了,却还是不见宫门里有人出来,等的人都有些急。这时,一辆马车驶了过来,大家都张望起来。

“不是说不能将车马驶过来吧,怎么还有人来?”有些人就不满了。

“可能是一些官员?”有人猜测着。

等驶得近了,车上下来一人,唐瑾远远看去,竟是桓栋。

他这次乘的车与昨天的不同,唐瑾刚开始没有认出来。

杨玄是认得桓栋的,在旁感叹着:“富贵人家都有特权啊!”别人的车驶不过来,有人的车却驶得过来。

他的语气里不乏羡慕,唐瑾跟着点头,也是有些羡慕这种特权的:“所以才要好好念书,以后让我们的后人也有机会享受这种特权。”

杨玄一怔,望向了唐瑾,突然间就明白,他为何能考中会元了。看到比自己强的,他只会努力,而不会有半分不满,有这种想法和心思的人,怎么会不成功呢?

人比较多,唐瑾没有上前去与桓栋说话,两人还没有熟到那种地步,在大众面前,凑上去会让有些人觉得他太势利,而且桓栋的交际圈与他不同,这时也没有时间与他闲聊。

桓栋走过来时也看到了唐瑾,不过身边认识的贵族子弟都与他说话,他也没与唐瑾招呼,只是笑了一下,心里对唐瑾的感观又好了一些。

不一会儿,有个中年人坐轿来了,压手示意大家安静,让考生家长都远离一些,考生集中起来,然后开始点名。

唐瑾自然受到了集体的注视。

进入宫门之前,唐瑾望着大开的朱红色大门里的宽阔道路,心想,这里就是他这辈子的努力目标了。

五人一列,一起从含光门进宫。

一路上,有好奇的人都悄悄偷看,刚开始还有细微的声音,但越走进宫里,越能被里边肃穆大气的建筑和氛围所影响,慢慢的说话的人就少了。

他们集中在承礼殿学习礼仪,这个唐瑾已经从桓栋那里知道过了,承礼殿在前宫南端,走的时间不长就到了。

先是有官员教的必记的事,什么安静禁声、不得喧哗、不得东张西望、行事要稳重不可鲁莽等,然后是面圣时的事,不对目视圣颜,万一被问话,回答时声音不可大也不可小等,都是一些言行举止方面的时。

这些可不是说说,明天还要考校答题,看记对着没有。

接下来就是练习礼仪了。说是一方面,最难的还是做了,行止有度,不可错乱,这想想也不是简单的。就像学校做操时,要队伍整齐也不是那么容易,而要在两天之内做到像军训时那样整齐的样子,不是一两下就能练好的。

第一天的时候,大家都是累了个惨。

唐瑾虽然也累,也还算好的。

唐老爷子让唐转烧了热水,让他泡热水澡,怕他着凉还在屋子里烧了火炉。刚开始唐瑾还觉得泡热水澡可能性是为了解乏,等第二天起床后,感到肌肉有一点点酸,瞬间就明白过来了。

高强度的动作,第一天会觉得累,但第二天第三天会觉得更累。两天下来人受不了不说,殿试时,就怕有些人平时不锻炼,到时候拿笔胳膊肩膀都酸,字写的都不好。

当然,字再不好也不可能差到哪里去,但毛笔字,力道也是关键,外人看不出来,懂行的人肯定一眼就看出来了啊。

第二天,唐瑾将这事找了个机会给秦省的几个考子说了,想了想,又去找了向炜。向炜向来活力多,昨天也没多想,谢过唐瑾后说晚上回去泡一下。

唐瑾想了想,再去找了桓栋:“想着你家里应该有准备,但还是要说一说。”

桓栋笑了,从袖子里抱出了一个小瓶子来:“可是说解乏的?我昨儿回去才知道,这里有一瓶活血的红花油送你。”

第96章 大家快来订阅我呀!

唐瑾笑着接过小瓶子,放进了袖子里,道了谢。

他原本想提醒其他人,可是一个个的挨个说也不可能,站出来统一告诉大家也太出风头了,在这个时候,人还是得低调一点。再者,很多家长应该也知道,说了别人反倒是说他多管闲事,瞎操心,就打消了念头。

午饭时也是在这里吃的,加了鸡蛋和油的饼,虽然有些凉了,但还挺酥的。

下午一直过了酉时才结束,等众人列了队出了含光门,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找到自家人,回家去了。

这次是唐转和唐老爷子来接的唐瑾,第二麒他们在家里读书,车上唐老爷子问了在宫里的事,唐瑾说了,最后唐老爷子一伸手,唐瑾将桓栋给的那瓶红花油拿出来交给了唐老爷子。

是色泽很好的白瓷瓶,唐老爷子打开来问了一下,分辨了一下味道,跟他平时用的红花膏的味道很相似,又用瓶口抵着食指滴了小半滴看。

唐瑾也凑过头去看,这红花油不像是他以前在药店里几块钱买的那样清亮,油也有些黏稠,也不知道是这个时代的工艺达不到后世那样,还是原本就是制成这样的,反正秦大夫给家里油也跟这个差不多。

唐老爷子拿手指捻了捻,又放鼻尖闻了闻,唐瑾忍不住闻道:“老爷是觉得这油有问题?”

“那你觉得这油没有问题吗?”唐老爷子反问着,盖住瓶子,拿帕子擦净了左手食指的油。

唐瑾被问的不知道怎么回答,还是遵从心里的想法道:“我觉得这油没有问题,以我了解到的桓栋,他不可能害我。”

唐老爷子跟着点头:“我也觉得他不可能害你。”

唐瑾:“……”可看你这样子,并不像是这样想的啊,多疑并不好啊老爷。

“那你今天要用这药么?”唐老爷子又问,唐瑾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感情他是想用的,但理智上……可是,也不能这样去怀疑别人的用心啊。

“明天的殿试重要么?”唐老爷子继续问。

“重要!”这是毋庸置疑的。

“那咱们输的起吗?”唐老爷子又问。

唐瑾摇了摇头。他们当然输不起了,要是殿试出了什么意外,他得从童生秀才举人进士一路考起,顺着至少七八年,不顺多则十数年或数十年,到时候别说让老爷子看着唐家兴盛了,连当他官那一天怕是也看不到。

“既然输不起,那就要杜绝一切有危险的可能。”唐老爷子坚定的道,引导唐瑾,“桓栋看着是不会害你,可你跟他认识时间长吗?熟吗?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伪君子能伪装一辈子,骗了所有人。桓栋他,也只是几乎不可能是这种人,但你不能排除那万万分之一的可能。

再者,也不是只有这一种可能。

你要知道,就算桓栋他是真的不会害你,可你怎么知道,不会是别人害他呢?这药是他想给你的还是别人提意给你的?药是从何处来?都经过谁的手?万一别人给药做了手脚但桓栋不知道,那岂不是既害了你又害了他在你这里的感观?”

道理唐瑾都懂的,要唐瑾自己选,他也不会用这药,因为他平时不太用红花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过敏,为了排队体质的意外和极小的唐老爷子所说的这种可能,他不会从各个方面改变自己的习惯,以避免意外的发生。

可是当这件事被这样拿出来讨论的时候,唐瑾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唐老爷子看唐瑾不出声,轻叹了一声:“我们的确是要信任朋友,我给你说这些,也不是要你去怀疑朋友怀疑身边每一个人的用心,多疑并不是一件好事,可谨慎小心从来不会有错。乖乖,你以后,是要入官场的人啊!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万万不可无!若你经手差事,必得事事如今天这般小心,才不容易被人害了。”

唐老爷子这是在打预防针呢!

唐瑾知道,一般的家长,也不会在孩子小的时候就教他们这些,可是唐老爷子年龄大了,很多事再不教,怕到时候也来不及教了。

唐瑾心里的那一丝不适突然就没了,笑着说:“不用就不用,我本来也没打算用它,并不是因为怀疑桓栋才不用。”

唐老爷子欣慰的捏了捏唐瑾的耳朵,这孩子真是太好了,并不是那种固执已见不听人言的,人也极为的聪颖小心,以后的路也能走的顺一些:“虽然小心谨慎会很麻烦,甚至有时候会误了事,但你以后就会知道,有时候小心谨慎能救了人的命,相对来说还是好的。”

唐瑾听着隐约的骡蹄与声车轮声,缓缓的点了点头。

回去吃了饭泡了热水澡,早早的睡了。

这一天晚上,皇宫里龙椅上的那个人用过了御膳,饮茶的时候,想起了马上就要殿试了,问身边正在侍候的大太监:“今天那些童子科的贡士如何?”年岁太小,只怕明天会出错,尤其是里边那个会元,才只有七岁。

七岁,一个七岁的孩子能懂什么?五书学完了?!

昭德帝很不喜欢有些大臣为了推行童子举而选一个年岁小的人来当会元,引人追风,搞得有些人投机取巧,他还是喜欢实干的人。

大太监汪升知道皇帝的心思,堆着笑脸道:“可是巧了,想来是陛下会问起,是以奴婢上值时刚好遇到了承礼殿的掌事太监,听说礼仪学的都很好。”想了想,他又小心的道,“听说这次童子科的那个会元是个稳重的,不像七八岁的孩子那样闹腾。”

嗯,说闹腾,这个其实是有原因的。

昭德帝的大皇子,七八岁时是个小主意特多,极为闹腾的人。

这昭德的大皇子虽说是大皇子,其实他已经是第三个儿子了,前两个孩子年纪小没有立住,不到三岁就夭了,是以昭德帝很是疼爱大皇子。可再是疼爱,男孩子到了人嫌狗厌的年龄,别管他是皇家贵胄还是平民子弟,都是一样的不讨人喜。

前两年,有时候昭德帝可是头疼死了自己的这个儿子,知道别人家都是这样后,是以对这个年纪的孩子没有好感。

“那这唐家倒是个有福气的。”七八岁,能是个乖巧的儿子,可是不容易的。

这一点汪升可就不敢说什么了,谁知道七八岁的孩子到底是真懂事性子稳重还是被家里人给逼的,他笑着转移了话题:“这唐瑾会试的试卷已经呈上来了,陛下要是有兴趣奴婢就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