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已改回原名的乔越毕竟年轻, 纵使因合约的事对自己的亲生父母彻底失望, 可当他在街边的咖啡馆喝了两回咖啡,去塔米纳溪谷泡了几次温泉, 原本颓丧抑郁的心绪却渐渐回转了过来。以至于一行人正式安顿下来不过一个半月, 心理医生就已宣布乔越情况良好, 已不再需要心理医生的帮助。

而与之相对的, 重度抑郁的夏至却情况不佳,不愿出门、不爱说话、不思饮食, 日常生活中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里抱膝坐在卧室里的飘窗上, 对着远处被冰雪覆盖的山脉发呆。就连千里迢迢从华夏赶来照顾他日常起居的玲姐, 都不能令他多说一个字、多吃一口饭。

心理医生对此也无可奈何,病人自己不愿配合,凭你有天大的本事又为之奈何?然而, 医生自己也明白,关山花了大价钱将他从国内请来, 可不是为了听他一句“无能为力”。是以,他很快就打电话给关山,请求关山尽量抽出时间多陪陪夏至。

电话那头的关山沉默良久,最终只轻声回道:“我这里忙,走不开,让乔越多陪陪他吧。”

心理医生听着电话那头隐约传来的呼啸寒风,只觉关山的话竟是比那阿尔卑斯山上吹来的山风更冷了几分。

“怎么样啊?”电话刚挂断,同样守在电话旁的乔越就已迫不及待地发问。

“让你也多陪陪他。”心理医生长长地叹了口气,暗自心道:什么好兄弟?到底不是亲生的,能有真感情?还不是一看病人已经重度抑郁了,基本不可能再回娱乐圈,就把人晾一边了?切!

作为夏至的铁粉,每天都陪伴在夏至的身边对乔越来说从来都是一桩美差。只是这大半个月以来每天见夏至寡言少语闷闷不乐,他又委实揪心。“他跟我话也少,三句里能答一句已经算是今天心情不错了。医生,他跟你也这样?”

心理医生“呵呵”以对。“他已经连续三次治疗一言不发了。”

心理医生话音一落,两人便相对静默。片刻后,他们又同声一叹。这简直就是比惨大会!

然而,感叹归感叹,该做的事却不能不做——无论是为金钱还是为感情。

“滑雪?”夏至头也不回地望着窗外,了无生趣地答。“……我没兴趣,你去吧。”

这个答案显然早在乔越的意料之中,以至于他连一点失望的表情都没有,反而飞快地爬上飘窗与夏至并肩而坐。“你每天都坐在这,到底是什么样的风景总也看不腻呢?”乔越歪着头问道。

夏至仍然静默着没有回答。

乔越也不追问,只坐在他的身边默默陪伴。虽说第一次见面对夏至的印象很是一言难尽,但相处过一段时间后,乔越就知道:原来这世上是真有万人迷的。这种迷人从来不仅仅只是颜值气质,而是待人处事言行举止的方方面面。即便夏至目前仍处于重度抑郁期,可他仿佛与身俱来的对感情的敏锐易感却能使他随时都能做出最体贴的行动。乔越甚至觉得,或许正是因为夏至的过分敏锐易感,他才会抑郁。

果然,乔越这才坐了没多久,夏至就已开口道:“别陪我枯坐了,我一个人没有问题。”

乔越却不应声,反而顺势往夏至的怀里一倒,揉揉眼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这样浮夸的演技,哪里能瞒得过华夏史上最年轻的双料影帝夏至?可他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温柔地摸了一把乔越毛茸茸的脑袋,便又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不知过了多久,“假戏真做”的乔越自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仍蜷缩着身体躺在飘窗边。脑袋下枕着枕头,身上盖着薄毯,眼前放着一盘刚出炉的曲奇饼,午睡前就陪在自己身边的夏至现在还坐在原来的地方,不知为何,乔越的心头瞬间浮起“岁月静好”这几个字来。待头脑彻底清明,乔越坐起身拿了一块曲奇饼放进嘴里,轻声道:“我曾经想过,等我挣了钱就带外公外婆来瑞士旅游疗养,让他们在邻里之间涨涨面子。”

夏至明白乔越的意思,乔越的母亲乔雅丽当年私自嫁人与父母断绝关系,多年后又被丈夫打地鼻青脸肿带着孩子灰溜溜地回国,想必乔越的外公外婆在邻里之间多年都抬不起头来。“还会……经常想起你外公外婆么?”

乔越摇摇头,坦然道:“很少了……他们已经离开很久了,我知道,我不能总是活在回忆里。之前爸妈要打官司,我经常梦到他们……也不骂我、不怪我,就是静静地看着我,我知道他们是担心我……最近又没有了。”他似怅然似轻松地出了口气,用力向半空挥了挥拳。“我以后一定好好的,不再让他们为我担心!”

夏至伸手摸了摸乔越的背脊,又问:“你父母……”

“解决了。他们一人拿了一笔能分别在扶桑江都和华夏金陵置产的抚养费,就高高兴兴签了协议,把我的下半辈子扔给光影了。”说到这,乔越心头五味杂陈竟挤出一声冷笑。“关先生还特意让他们签了保密协议,不得向对方透露自己拿了多少钱。……其实我知道,就算没有这份协议,他们也不会说的。他们,巴不得钱全归自己拿,对方一毛也得不到。”曾经同床共枕的恩爱夫妻,如今却在外人面前丑态百出。他们丢的是自己的脸,又何尝不是乔越的脸?为了让他们死心撤诉从此不再闹事,关山合计出了一千多万华夏币,这笔债务以后乔越又要怎么扛?他们更是从头到尾都不曾多问一句,这更令乔越心寒齿冷。

夏至又抚了抚乔越的背脊。“恨他们吗?”

“怎么可能一点都不恨?”乔越自嘲道,“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竟会有这样的父母?……他们不知道,他们跟关先生谈判,讨价还价,我其实都知道。我,我就在隔壁,听着……”回想起父母锱铢必较地算钱,回想起他们对关山提及以后会如何“安排”他未来发展时那无动于衷的态度,眼泪便又蒙住了乔越的双眼。可他哽咽了两下后却道,“……但这样也好,真的……快刀斩乱麻的……这件事耗了这么久,钝刀子割肉其实更疼……”

“就彻底了断了吗?”夏至幽幽道,“两套房?”

虽然夏至的问题没头没尾,但乔越仍是听懂了。“嗯!”他重重点头,“签了协议了,也咨询过律师,以后不会再有纠缠了。”

“万一……”

“万一他们花光了钱,以后落魄潦倒回头找我怎么办?”乔越心领神会地问题补全,突然满是无所谓地一笑。“那万一我明天去滑雪从雪山上滚下来摔断了脖子呢?”说着,乔越又用力地摇了摇头。“我顾不了这么多了,说我自私也好、不孝也好……他们只想让自己高兴,那么我……我也只想让自己高兴。”

“也许……你总有一天会后悔,无论怎么选,都会后悔。”夏至言道。这一句话音极轻,仿佛不是说给乔越听,却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人生哪来无悔?”乔越却大大咧咧地回道,“我还后悔过进入娱乐圈呢。至少,如果我没进这个圈子,也不会全扶桑都看到我的验伤照。”乔越毕竟还年轻,脸皮薄嫩,母亲向媒体公开他当年被家暴的验伤照对他而言从来不是卖惨虐粉固粉的好机会,而是残酷的公开处刑二度伤害。他低头静默了一会,忽然抬手拍了拍夏至的胳膊,一副哥俩好的模样。“你给曾一敬买了车,你后悔,觉得是自己的车害死了他;可就算你不买,他开着别的车出事,你照样地后悔,觉得至少自己买的车安全系数会更高,说不定曾一敬他就逃过一劫?……夏至,其实无论我们怎么选,该轮上的总会轮上,逃不掉的……这就是命!”

夏至一时没有说话,只在心中暗道:所以,就算我知道了他的存在,给他钱。他也只会赌地更大、输地更多,然后来不及打电话给我,被人砍死?……他摇摇头,知道事情或许会这样发展又或许……不是。只要人活着,就还有改好的可能;死了,才是彻底盖棺定论。

“就像对我父母,现在我仍恨他们,可至少他们拿走了钱我还能心平气和只觉得松了口气……我更害怕的,是他们这么长久地与我纠缠下去,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乔越不安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我也会觉得,钱比感情重要……我会开始后悔给他们钱,我会想要把自己曾经给过的钱再拿回来,我会、我会让恨意控制理智,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我怕,我失去了父母还不够,还会失去我自己……”

夏至猛然一惊,控制不住地想着:所以,我又失去了山哥,是吗?

“夏至,别再放任自己沉溺悲伤,别……别让悲伤害地你又失去了自己……”乔越温柔道,“我们,很多人,都爱你、都在等你回头。”

夏至倏忽抬头对上乔越饱含关切与祈求的双眼,麻木多时的心忽而有些钝痛。

作者有话要说:

乔越:我们,很多人,都爱你、都在等你回头。

关山:1500万没白花!

第126章 遗忘

“原以为好转了,可这几天心理医生还是说夏至不肯说话……”小简一脸忧心忡忡地望着关山, 急道。“关先生, 这可怎么办啊?”

正在厨房忙碌的关山却只不紧不慢地给刚出炉的巧克力熔岩蛋糕洒上巧克力粉, 装入纸盒,轻声道:“抑郁症的治疗从来都是个漫长的过程, 病人的情况会经常出现反复……就像是陷入了泥潭,拼尽全力爬上一步,然后又滑下了三步……能够战胜病魔的, 都是真正的勇士。”他取出缎带给蛋糕盒打上一个漂亮的蝴蝶结递给小简, 坚定道。“我相信夏至!”顿了顿, 他又温和地补上两句。“我知道大家都很辛苦,但目前这种情况下……我只能请求你们能够体谅和包容夏至, 大家齐心协力, 打赢这场仗!”

“不辛苦, 不辛苦……”小简连连摇头, 比起操心至今的关山,小简哪里敢认为自己辛苦?就在夏至离家出走后不久, 小简就已从唐驰的口中弄清楚了全部真相。作为娱乐圈的资深工作人员, 如果要小简从专业的角度来评价这整件事, 她从不认为关山对胡达先的处置有任何问题。之所以会有那样惨烈的后果,只能说那段时间夏至的确是霉星高照,以及她自己作为明星助理的不专业!——所以, 也难怪当时气急了的关山竟要嚷着“开掉她”。

半年过去,小简固然是通过自己的努力以及对夏至发自内心的关心和维护重新赢回了关山对她的信任。小简又何尝不是通过这半年与关山齐心协力找寻夏至的过程, 清楚看到了关山对夏至扑心扑命的挚爱情深?她曾经对夏至和关山的感情并不认同,可如今,她却知道这世上再不会有人对夏至比关山对夏至更好。

夏至来到瑞士后,关山不在他的身边,但这并不代表关山不在瑞士。事实上,关山一直都在,只是夏至不知道。为了夏至能在瑞士得到最好的疗养,关山大手笔地包下了疗养中心一整幢新楼,而他自己就住在距离新楼不远处的旧楼里的某间房内,每天他都远远地看着那新楼楼下的庭院,等待着夏至饭后来到此地散步放松。——那是一整天里,关山唯一可以见到夏至的机会。而夏至,却并非每天都会下楼。

“关先生为什么不去见夏至呢?”小简接过蛋糕盒,泪花却冒了出来。每一天,关山都会亲自下厨给夏至做一道甜品。夏至不知道,也极少会动筷。可关山仍然在坚持,完全没有放弃的打算。“他需要家人在身边。你的存在,比我们任何一个都重要。”

这一点,关山却有不同意见。“如果我仅仅是哥哥或者爱人,那么我一定会在……太复杂了,小简……”复杂到关山竟不知该如何向小简解释,他在厨房里忡怔地呆立片刻,无力地靠在了橱柜上。“以夏至目前的状况,我不认为他有办法厘清这一团乱麻的感情。所以……我只是不想再刺激他。”

“如果……”小简刚试探着开口又迅速强调,“我是说,如果!”接着,她深吸一口气,尽量缓慢而轻柔的发问,仿佛是怕自己的问话会伤害了关山一般。可即便如此,她整个人却仍不自觉地颤抖着。“如果最后夏至表示他无法再面对你,无论是作为哥哥还是恋人……或者,他只能接受作为哥哥的你……”

“一切都会如他所愿,”关山的回答却坚定而平和,一如往昔。“只要他能好起来。”

小简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其实是一个早在她意料之中的答案,可她的心头的酸涩却并没有因此少上一星半点。片刻后,她放下蛋糕盒走上前来伸手拥抱关山。这个拥抱并非是一个下属对一个上司,也无关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而仅仅只是一个人类对另一个人类感同身受的安慰。“我很抱歉,关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