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口,语调轻轻地,却一字一顿的问道:“我只问你,这规矩,你是守还是不守?”

武梁心说我刚才激昂了半天,这会儿反口就说守,屈辱是够屈辱了,却显得不太真实,并不能让他感觉很愧疚呀。

还是先坚持一会儿,等他忍不住起火了,然后自己再委委屈屈的服软效果更好些。

她梗着脖子不吭声,只眼神倔强的毫无温度的看着程向腾。

“说话!”程向腾见她不响,便声挟怒气道。

武梁不理,还干脆撇过头,将眼睛闭了起来。

程向腾真被她的动作给惹火了,问话不回,倒睡去了呢,“跟你说话呢,少在那里装死,起来!”说着拉着她手臂就是一扯。

没想到武梁却没有随着他的手劲往上起,却是往前猛的一磕。于是胳膊肘就直直磕到了杌角上。磕得那么准那么狠,让程向腾都觉得象是武梁自己故意撞上去的了。

他想看看她磕伤了没有,想问问她痛不痛,却终于只站在那里,维持着他冷硬的姿态,没有弯腰去看,也没有开口询问。

武梁痛得闷吭了一声,然后她便迅速咬住了嘴唇。

她轻轻捋起衣袖去看,却见上臂位置已经褪了好大块油皮,有微微的血珠浸出来。伤处火辣辣的。

武梁细细把那些油皮展开贴合在原处,然后就迅速将衣袖放下,遮住了伤处。

她的头垂得那么低,程向腾看不到她的眼睛,他却看见,她放下衣袖时,有一滴泪落在臂上。

然后,他听见她轻声的,冷淡的声音道:“……守。”

然后,她就那般低头坐着,再没抬头看过他一眼。

程向腾又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儿。她本是倔强的性子,痛得哭了都不想让他看到,到终于还是服了软。

但他最终也只是冷哼一声道:“你最好记得!”然后甩袖而去。

程向腾想,他不能心软,就得好好消磨消磨她的个性和胆子,免得人回来了性子转不过来,傻傻分不清侯府和边关。

···

程向腾一肚子郁燥,转身回了致庄院,对着小唐氏也发了一顿火。说熙哥儿已经大了,他的面子也要顾。罚他姨娘,没有更合适的方式么,专让人跪在大门口?当家主母,要端严庄重,而不是刻薄尖酸,故意刁难。

小唐氏于是红了眼睛,抽抽噎噎的辩解,说自己方式也许不对,但真的没存刁难之心,以后会听侯爷的,听老夫人的慢慢改……

程向腾看着她那副样子却更为光火,你是主母啊,老整这么一副委屈丫头的可怜样做什么?

转身出去,往荣慈堂看程熙去了。

洛音苑这边,男人走后,武梁就让芦花去给程向珠报信儿,希望她去看看熙哥儿鞭子抽伤了没有,悄悄给他送点药和吃的,还有蜡烛和被褥进去。

晚上冷啊,跪着也得披被褥取暖吧。这小子不知道是老实跪着,还是会趁没人的时候铺被睡会儿。

程向珠在出了程向骥兄孝之后,就由珍妃牵线,许给了徐学士的长子徐翰林。徐家一门清贵,是朝中文臣清流中的砥柱。想来这一联姻,也是有些政治目的的。

而程向珠向跟小唐氏不合,没少给小唐氏找不自在。可惜这妞性子太直,手段简单粗暴了些,不喜欢人家就直言直语的抢白,明目张胆的使绊,日常的挑剔更是不在话下。曾惹得小唐氏可怜兮兮在程老夫人面前垂泪好几回。

后来程老夫人便发话,说她闺女家许了人家了,多做做针线拘拘性子,以后没事儿少出门走动……

于是程向珠便又缩回了院子里修身养性去了,如今,就快出嫁了。

不过听说她对小程熙一直很好,小程熙也总往她院子里跑得欢。武梁相信她会照应小程熙的。

芦花一路飞跑而去,回来时告诉她那边的情形。

说是小程熙还在荣慈堂里哭闹磨蹭,没往祠堂去呢。老太太看着他身上起了红印子,心疼得什么似的。又是上药,又是让人给他做好吃的,让先吃饱了再去祠堂……程向珠说,放心,老太太对孙子心软着呢,不防事的,她也看着呢。

武梁听着就放心了,她没有看到小程熙伤得如何,不过只是起印子,那还好吧。

她想了一会儿,既然是奔着让程向腾愧疚来的么,那她就把事情加加码去,看他到底是愧也不愧。

让丫头们出去,自己强挣着起身,去净房里端着冷水兜头就浇,然后穿着湿衣服睡了半宿。

那边老太太还是要求小程熙执行当爹的的命令,去祠堂跪了一柱香。还训斥他要好好对妹妹,要好生敬重母亲,那种唬人的话再不许说……才让人把他接了回来。

但老太太到底心里不痛快,等程向腾过去了,老太太便遣了闲人冲他发了一通脾气。

说小程熙一点点大不会说话时候身上有过伤,是被些子恶霸下人下的手,后来这么些年,除了玩闹练功时的摔碰,又何曾被人动过一下?

说他人又懂事,对妹妹一向很好,会哄会让的,嫣姐儿才爱跟他玩。

如今你这当老子的倒好,几年不归,回来就抽儿子一顿,看看那狠劲儿,把衣衫都抽破了……老太太只是不依。

程向腾知道那一鞭子看着狠,但他身上应是无碍的,最多红个皮。偏老太太不让他去看,说你自己院里事儿理不清,牵扯上我孙儿,你还嫌打得不够不成?

让他回去管好自己的女人,越跑越野道了,一进门就惹得后宅不安的,不行快点儿远远送走。

老太太当然指的是武梁,可这次唐氏要罚,她也老实认罚了,在外面来说并没有什么错啊。只不过带累得熙哥儿起性,老太太这是算到了武梁头上吧,没准还怀疑是武梁这般挑唆教导的呢。

程向腾当晚歇在外间书房里,想着武梁那冷冷的眼神,心里也是堵得不行。她真的长气性了,倒不给别人对着干,专给他脸色瞧呢。

他准备这几天不往洛音苑去,不理会她冷着她,看她知不知道为自己的任性后悔。

等她后悔了,只怕又巧嘴八哥儿似的来哄他回头了。

结果第二天一早,听说武梁病得很厉害。

病可以装,高烧却装不出来。程向腾又急火得什么似的,请医问药的忙活。如今他没有那么多闲暇亲力亲为,便一日几趟的遣人来问。

武梁发着烧一直昏睡,程向腾就算抽空来了也不理,但瞧见他眼神就是冷冰冰的。

这一下,似乎是真恼到心里去了。

这天晚上程向腾回府,等姨娘们都去了正院请安。程向腾便当着众人宣布了武梁有功的事儿,说过已经罚过了,如今就赏她的功劳。然后奖赏了她好些布匹衣裳头面首饰去。

着人送去洛音苑,被武梁扔到了院门外。

让人回话说:“多谢主子们大恩大德。东西既是赏我的,就是随我怎么用的,我就乐意拿来扔。”

程向腾气坏了,怒腾腾去了洛音苑,又看她一副病弱模样,打不得罚不得的,十分让人上火。

小唐氏心里气恼,就敲边鼓,“姨娘这么闹法也不成个体统,二爷觉得上次的处罚不合适,要不然这次让五姨娘抄抄佛经静静心?”

程向腾皱眉看她:“她病得都快站不起来了,现在罚她抄经?东西给她就是让她随意处置的,你倒说说她又犯了你哪一条?”

小唐氏吐血……

这么又憋了些日子,程向腾向上奏请回充州戍边去,上不允。

说实话北辰都被打跑了,充州且安全着呢,哪里用这么一员大将去守着?程向腾本就想去充州过清静日子呢,如今见无法,决定还是要和武梁好好谈谈。

武梁倒终于跟他讲话了,不过开口就是冷笑:“奴婢跟你,有什么好说的?”

☆、第108章 .轮回

武梁这段时间,就一直在折腾自己的身体,上次风寒发烧之后,着实病了一阵子,昏沉沉挺难受人的。事后武梁也有些后怕,这地方缺医少药的,万一真烧死了也就罢了,就怕烧成个傻子就糟了。

所以后来风寒好了,她就又改拉肚子了。上次她吃了梨后喝了杯热水,然后跑肚拉稀闹得一逼,如今不知是刚病一场身体更差,还是她本就对这样的进食搭配反应敏感,反正只需那么几口,她就扛不住了。

反正就当减肥了,如今她身体是越来越骨感啊。

武梁有时候想,自己这么折腾法,到时候就算要来了身契了,是不是也快完蛋了呀。反正她觉得自己也是蛮拼的,这么拼法,还得不了自由,天理何在呀。

没办法,她又不能用别的闹腾法。程老夫人说是怕过病气,不让小程熙过来探病。多新鲜哪,病了都怕过病气不能探视,那所谓养子女防老是要怎么防,端在身体好好的时候防么?

不过是故意想让她明白和小程熙身份悬殊,不能肖想他和他为伍罢了。

可是小程熙却分明不是个那般听话的人。也不知道生了什么法儿,反正就那么偷跑过来好几趟看她。

还悄悄附耳边问她是不是装病。因为他去致庄院那边请安,听到那里有丫头悄悄嚼舌头。

说她不过挨个罚,跪一跪而已就病个没完没了的,是觉得奶奶不该罚闹情绪呢,还是逃避奶奶继续责怪故意假装?这还能借机娇养着不去奶奶面前伺侯呢……

武梁听得微张着嘴,果然群众的眼睛就是雪亮啊,到底哪位丫头这么真相啊?她就冲程熙眨吧眨吧眼睛,也悄声道:“她们说得对,我就是装病呢。不过这事儿咱坚决不能承认。”

小程熙就噗的一声笑出来。

不过他仔细看了看武梁的脸色,又道:“姨娘你眼睛都变大了,我看就是病得不轻。都是那些丫头子们浑说。回头被我逮到,我就抽她们一顿鞭子。”

说着忙把自己腰间的鞭子取下来递给武梁看,一边兴致勃勃给她讲解起来,“这是爹爹的鞭子,漂亮吧?你看看这手柄,你看看这梢头,就是我握着有点儿粗。爹爹打了我后自己不好意思,我就乘机要了他的鞭子,等他给我制好了小号的我才还他。”

他指点着鞭子上的纹案给武梁看,道:“我要一模一样的,但是这处,还要比爹爹的多一个尖嘴老鹰。”

他一脸的得意,“姨娘你不知道吧,这鞭子看着都是抽人,里面不同可大了。象爹爹,他抽烂了我的衣裳,也没抽伤我,歇一晚上红印子就退了。爹爹还说,会鞭法的人,可能连最薄的衣裳也抽不破,却还能把人内里的肉抽烂呢……”

他两眼放着光,“我一定要学会了,武师傅正教我呢,到时候,哼哼……”他说着自己贼笑起来,好像想起了什么好玩的,或是已经让谁吃上亏了似的。

这个年纪的小盆友,淘气一点儿也上升不到品德的高度上去。相反他这么活跃有朝气,武梁真是老怀大慰。

不过么,还是得适当引导,“咱自己学本事是好事,但犯不着为了不懂事的丫头去学……”

小程熙立马反对,“我哪有为了丫头去学,我是为了姨娘。”

武梁就笑。

……她是挺乐意就这么装着,也好过去小唐氏那里再起冲突的,自己遭罪事小,万一引得小程熙再亮爪子就不好了。

如今老夫人罩着他,他一天到晚神采飞扬的多好。万一他老不听话,最后引得老夫人对他失望,那才是坏事儿呢。

可就这样病着,老引得他往洛音苑跑也不是个事儿啊,老夫人知道了,还不是一样要生他气的?再者,折腾久了,她的身体也真吃不消了。她还盼着好日子呢,可不想就这么宅斗着宅斗着香消玉殒了。

武梁就觉得,自己也差不多该好了。

和男人置气,也不能时间太久了。在程向腾面前坚持着傲骄,他还肯哄她就不错了。若挣得久了,男人没了耐性,没准就挣脱没得玩了。

她知道程向腾心里是不舒坦的,但她也知道他一定会来哄她的。上次连他的赏赐都扔了,也没见小唐氏也好,程老夫人也好,谁来问她的不敬之罪。

可见都是程向腾压下来的。

然后他还装没事儿人一般,每次来探她病情,提都不提一句那事儿。他若不是觉得自己对不住她,能这般忍吗?

武梁不甚担心程向腾真翻脸的原因还有,她这次闹归闹,话说得难听归难听,但并没有实际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程向腾还是个很看重结果的人。

单是私下里狠辱骂他们几句也好,甚至象他说的那样撒泼捶他几下也罢,他都还是能忍的。

并且最重要的是,她这次这么急眼,完全不怕触怒他的大发作,但却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起身契。

那张纸片儿,才是点爆程向腾的大杀器。她没有相当的把握能拿到时,最好提都不要提。

武梁就等着合适的时机,等程向腾表情达意够“深刻”的时候,她就表示一下感动,然后,就无奈的,委屈的,谁让“你是俺滴心上人”的,和好吧。——愧疚那种东西,越深越好。

···

程向腾过来问候,武梁一直都不怎么理会他,这开口和他说话了,却仍是一开口就噎死人的架式:“奴婢和你,有什么好说的?”

程向腾都忍不住想叹息了。他和她充州一别后多日不见,刚从庄子上接她回来的那天,他们还是那般的好。可转眼之间,不但对他冷言冷面,还总把头扭到一边,是连看都不想多看他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