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欥明显松了口气:“您没事就好。”

要是她哪里受到伤害,他要无比自责。

但他仍有他的自责与愧疚、懊恼:“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带您来滑高级道。”

别人的怂恿兴许挑衅不了他。

但他拒绝不了她的期待值。

还是应该更小心一点。

“不怪你。”时舒说:“你已经很小心了。”

他们是在休息区出的事儿,谁也想不到休息区也会有鱼雷。

“我也没事儿。”

似乎是为了宽她的心,他又这样轻松地说。

可时舒分明是在翻滚的过程中听到了他喉咙里抑制不住的痛楚,那是人在毫无防备的时候,控制不了的身体语言,最真实的。

所以,尽管他此刻表现得若无其事,但时舒很确定,他一定是伤到了哪儿。

时舒不会在这个时候去揭穿他的若无其事。

眼下,似乎必须得要亲耳听到一声抱歉,才能缓和她现在的恼火与不爽。

她的视线往肇事方的方向看过去,以免那颗“鱼雷”选择在她眼皮底下肇事逃逸。

因为徐欥的及时避让,那“鱼雷”作为过错方并没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她因此,看见那人很快拍拍屁股爬起来。

那正好。

他还有处理和解决问题的能力,他该为他的鲁莽、不守规则和漠视他人的生命安全等种种行为买单。

哪知——

无辜受到撞击,受到牵连伤害的人还没有来得及要抓着那颗“鱼雷”理论些什么,那“鱼雷”倒是有恶人先发制人的架势,气势汹汹地过来理论了:

“我说你们怎么站那儿不动啊?”

“看到人来了,也不知道躲,是傻的吗?”

徐欥有些艰难地摘下头盔,时舒看见他头部因为有头盔的保护而没有明显的伤处,她猜测,那他估计是伤到了手臂或者是颈部。

他为了保证她的安全,一点儿防御的姿势没留给自己,那是下意识里的动作和认识。

时舒心里因此也会有一瞬的产生侥幸心理——

好在他头盔没来得及摘下来,否则,今天这场事故的后果不堪设想。

当然,若真是那样,肇事方也不只是需要向她们道歉和向场地缴纳罚款就能够作罢的。

这种情况,助理是首先要出面解决问题的。

徐欥指了指旁边偌大的指示牌,提醒对方:“这里是休息区。”

眼看着那鱼雷没有任何道歉的意思。

徐欥解决问题的情绪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稳定:“你应该先为自己的行为感觉到内疚和抱歉。”

“需要向我们道歉。”

他的性格如此,并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性格,本质上还是宽宏的,时舒没有打断他处理问题的思路。

她只是选择了站在一旁看着,任由他选择他自己的解决方式。

“休息区怎么了?”可那颗鱼雷显然并不是讲道理的人,他早早便知这里是休息区,他胡搅蛮缠起来:“谁规定你们在休息区就万事大吉了,就不需要避让了?”

啧啧。如此理直气壮的态度,的确是考验尝试以理服人的时候。

可那鱼雷在看清楚徐欥的长相后,又换上了副复杂的表情,他有些不确定地问:“你是?”

“你是徐欥吗?”他重复时,已换上笑容,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徐欥听他这么说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似乎不打算以一场套近乎和拉近关系来解决问题,他继续保持着良好的家庭教育下的理智和斯文,道:

“现在的情况是,你明明知道这里是休息区。但是你却明知故犯地冲破了休息区的阻拦,撞到了正在休息区休息的我们。”

他的声音温和但坚定:“你看,你是准备道歉私了并主动向场地方缴纳罚款,还是我请工作人员过来协调处理?”

看眼前的情况,两人的确是认识的。

但在对方认出了徐欥之后,徐欥的反应并不惊讶,说明他也早早地认出了对方是谁。

时舒在想,既然徐欥已经认出了对方是谁。

那么以他一贯待人的礼貌和尊重态度,他该是先和对方打过招呼后,再一码归一码,保持原则地去解决问题的。

但他并没有和对方叙旧或握手言和的意思,不妥协不退让,甚至连打招呼的意思都没有,这说明——

对方不值得。

时舒因此推断,这两人关系一般,甚至有过过节?

可徐助理这性格,他能和谁有过节?

当然不会是徐助理的错。

那么,就只会是对方的过错。

啧,这鱼雷究竟对徐助理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情?

时舒的眉眼冷了下来。

就照鱼雷眼前这胡搅蛮缠的模样,也知道过分的事情没少干。

时舒心里有了数,但仍没打断他们。

站一旁充当看客,顺道儿打了个电话。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不是徐欥?”鱼雷陷入执拗当中,继续逼迫徐欥认领身份:“你回避我这个问题,你肯定就是徐欥。”

“我是徐欥没错,我也认出来你是陈卓白。”徐欥被他的执拗弄得没辙,点头认领了身份,又强调一遍要解决问题:“但你是谁,这与解决现在的问题没有什么关系。”

他还挺坚持原则,不过,时舒没抱太大信心,据她对徐助理的了解,他这种温和的方式解决不了眼前的问题。

果然——

“怎么能没关系呢?”那位叫那陈卓白的鱼雷,说:“你是徐欥,这事儿就好办了呀。”

他笑起来,得意洋洋的,似乎很明显是没将徐欥放在眼里:“我撞了你,撞了就撞了呗,你难道还会报警吗?”

徐欥也不想在这种胡搅蛮缠的人身上继续企图讲理、浪费时间了。

因为他没有明显的骨头伤害,也不想浪费太多的时间去报警,他因此拿出手机:“如果你不愿意跟我们道歉,和主动向场地交罚款的话,我来联系管理员。”

陈卓的该是在他身上有过得逞,因此行为冲动而无忌惮,一把把他的手机抢夺过去,说:“你闹那么大动静做什么?”

“你把事情闹大,你就能讨到便宜了?把事情闹大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被激了一下,急得跳脚,口无遮拦起来:“当年,你也试图把事情闹大了。然后呢?”

“请问我受到什么惩罚了吗?”

“我奖牌没少拿,如今也混得风生水起。反倒是你,好好的一个泳坛明日之星。”他举着徐欥的手机,做了个抛物线轨迹,手机摔在地上。

“啪哒”一声,一条裂痕在手机屏幕上蜿蜒开裂,像突然爆裂的冰块,碎痕由中心往四周延伸,他的嚣张气势抵达到了极点。

“一朝陨落。”他说:“默默无名。”

大概是被刺到了痛处,徐欥在这一刻败下阵来。

时舒看见他白皙的手指被冻得惨白,他拳头握起来,青筋明显凸起,她以为他会因此情绪失控,但他没有。

他忍了一会儿,血管在他手背上收缩又松弛,他握着的拳头松开,弯腰捡起被损坏的手机,似乎也没有要向对方索赔的意思,用很轻的声音说:“你走吧。”

仅仅是在一瞬之间。

时舒在他身上看到了一股苍白的无力感。

这是她从未在他身上看到过的。

他不擅长和人发生激烈的争执,但也不代表,他是会任由别人欺负的人。

他性格温吞,惯以沟通解决问题,但他也坚持原则,他温和折中,但态度坚定,他有很多优点,但他骨子里是犟的。

而让他在此刻失去任何反击意识和斗志的,便只能是——

他曾经在眼前这个人身上栽过跟头。

根据他们之间几句简短的对话,时舒大抵心中是能够猜想到,他对游泳后来的心理阴影,症结就该在这儿了。

她也因此想明白——

是因为他少年时就曾经受到过欺负,所以,他们这一段时间内的游泳恢复训练才没有太显著的效果,因为对症下药最重要的,其实是找到那个症结。

这一刻时舒意识到。

其实他需要的并不是人生路途漫漫中的修复与缝缝补补,他需要的是一次跨越时间的救赎。

而正是眼前这个叫陈卓白的男人,欠过他一次或者多次,年少时的公平和公正,在他那些,没有能力抗衡和充分保护自己的年纪里。

别人欠他的,那她帮他要回来就是。

管他中间隔了多少年。

“喂,卓哥,别浪费时间了。”

“快走吧。”

“来了。”

时舒听见陈卓白停止在不远处等他的朋友们催促他快点儿走,陈卓白在徐欥身上赢得了如意的局面,他穿上板,就准备这样大摇大摆地走了。

他果然没受一点儿伤呢。

时舒没允许他走,他就不可以走。

当然,这不需要和他商量。

也不需要他同意。

时舒双手插在黑色滑雪外套的兜里,低头,脚踩着地上的滑板,前后来回滑动。

她试了试力道和脚感,在对方加速离开时,瞄准对方脚下的单板,集中身体的全部力量到腿部,从他身后猛地一发力,滑板的滚轮飞快地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