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知了声潺潺入耳,出乎意料的,戌时三刻的时候高仙庸便放下了手上所有的事情,看样子是想要回寝宫歇息。

宫内众人都知道,只要相国在宫内,他们的王上必是会与相国歇息在一处,是以当高仙庸起身时,引路的太监自然的将路给引到了庄墨所住的房间处。

起初,高仙庸并未说什么,然而在一行人走至门前停下时,高仙庸顿足拧眉,沉声问道:“谁让你们将孤引到这里的?”

引路的宫人心一阵跳动,忙跪下道:“奴才知错。”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错在了何处。

高仙庸面色略显有些愤怒,愤然一甩转身便欲走,却在刚走了两步的时候突然又折回了身子,在一众宫人讶异不解的目光下,大步的走至门前推门而入。

外头的一众宫人面面相觑,纷纷不明白他们的王上这是闹的哪一出,但是既然高仙庸已经进去了,证明今晚便是歇在此处了,宫人们纷纷知趣的退了下去。

高仙庸推门而入时,彼时的庄墨正坐在床榻前看书,见高仙庸提早回来,庄墨略有些吃惊问道:“今儿个,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

“嗯。”高仙庸轻声说了这一个字,大步走至床前,解着自己的衣衫道:“有些乏了,想要早歇息。”目光停驻在庄墨手中握着的书籍上,他问道:“你看的是什么书?”

庄墨翻了几页道:“这个还未修订成册,是风词书院的夫子寄过来的,书院的门生闲来无事写的一些,我见有趣,便留了下来。”

高仙庸的面色在那一刻有一丝细微的变化,那种变化稍纵即逝,将衣服挂在衣架上之后,他上床朝庄墨莞尔一笑道:“上一次去往风词书院,那里的弟子对你倒是敬重的很,看来你在止灵的时候,大部分的时间与精力都用在了书院上。”

庄墨点头,“算是吧。”

高仙庸状似不经意的问道:“那秦淮呢?是否也与你一样将自己大部分的时间与精力都用在了书院上?”

庄墨默了一下,而后坦然道:“止灵时兴巫蛊之术,相较于从前止灵朝堂上的风气,太子殿下他倒也算是一股清流,只不过他不能将全部的时间都花在书院上,他还有朝堂之事要打理。”

“也对,一国太子的事情的确繁多些,你与秦淮一同长大,他管朝政之事,而你替他管着朝政之外的事情,倒也是配合的极好的。”

“其实,我所做的只不过是将书院打理好罢了,其余的也没有帮上什么忙。”

“是吗?”高仙庸淡淡的反问道:“不可一世的天师谋反一事,难道不是你给出谋划策的?”

庄墨沉默,偏头探究的目光望向高仙庸,心中不知从何处涌出来了一丝异样的情感,这份异样情感究竟是何他不清楚,但是他隐隐的觉得,高仙庸今日和往常不大一样。

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呢?他又实在是从高仙庸这张笑的无害的脸上找不到半分。

没有等到庄墨的回答,高仙庸似乎也不大介意,他朝庄墨笑了笑,伸手将庄墨手中的书拿开放在一旁道:“今日难得歇息这么早一次,就不要再看这些了,咱们早些歇息吧。”

庄墨没有多说什么,依言躺了下去。

烛火跳动,一闪一闪,偌大的房间内短暂的寂静之后,高仙庸轻声喊道:“阿墨。”

庄墨偏头,轻“嗯”了一声,问道:“怎么了?”

又是良久的沉寂之后,高仙庸方深吸一口气道:“我去过了。”

“什么?”对于高仙庸突然间的四字,庄墨狐疑,不明白高仙庸说的话终意思。

“地牢,赐死高仙钰的前一晚,我去过地牢了。”

庄墨沉默,噤声等着高仙庸接下来的话语。

一阵长长的叹息声后,高仙庸兀自一笑,沉重着嗓音接着道:“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死前就是想要去看一看他,明明他恨透了我,我们兄弟两个之间也早已经是水火不容,兄弟之间的情分在这个朝堂中早已磨得一丝不剩,可是还是幼稚的去看了他的笑话,我还告诉了他父王策划这一切的真相。”

这一连串的话说完,高仙庸沉默,庄墨就那样躺在床上,偏头静望着他,虽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间提及这件事,但是庄墨依旧静静的,做个十分好的聆听者。

“后来呢?”庄墨轻声开口问道。

高仙庸唇角扬起一抹笑意,这种笑意或许中间夹着苦涩,庄墨一时间瞧不大真切,烛火一闪一闪,照得高仙庸的面庞也忽明忽暗,此时庄墨听见高仙庸说:“高仙钰听到这些,果然大惊失色,只不过在地牢内他同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呢?”

高仙庸终偏头看向庄墨,与庄墨视线相对,怔然相望,他说:“高仙钰说,我之所以走到今天的地位,全是因为我得到了你,没有了你,我便什么也不是。”

庄墨的心就那样一点点的沉入谷底,只因为这一句话,这一个眼神的相望,沉默良久之后,他方开口道:“我不在你的身边时,你不是以自己一人之力擒获了少将军,攻破了蓉城?更何况谋士的身份本就是为主子谋他心中所想之事,两者是唇齿相依的关系,没有了主子,谋士也一无是处。他的那番话,是在气你。”

“我当然知道他是在气我。”高仙庸看着庄墨道:“可是现在想来,他说的其实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庄墨凝眉,神色凝重。

高仙庸又道:“好像我第一次见你时,是在蓉城的浮生堂吧,那么多的人中,我一眼便看到了你,之后蓉城的种种,包括我用计把你掳到我身边,所看重的不就是你这个满腹的策略吗?高仙钰如此说,证明我的确没有看错人。阿墨。”他再一次的出声喊道,“你放弃了秦淮跟随我,为我谋算了这么多,如今我成为了这一国之君,可是却突然间害怕起来了。”

“在怕什么?”

在庄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高仙庸陷入了良久的沉默,那双漆黑的双眸就那样望着庄墨,半晌之后他方轻吐一口气道:“没什么。”

突然间说出这么多的话,且高仙庸他今日显然是有心事,可是既然高仙庸此时选择沉默不答,庄墨也没有追问下去。

因为不管高仙庸在怕什么,今后都会有他在身边陪着。

锦被下方,庄墨瘦弱的手紧紧的握住高仙庸的宽大的手,感受着高仙庸手掌心的温度,他轻声道:“你不用害怕,往后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高仙庸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去回应庄墨这一句誓言般的话语,他闭上了双眼,呼吸声逐渐均匀。

宫中晨钟敲响时,庄墨从睡梦中睁开眼睛,床边早已不见了高仙庸的身影,他轻声唤来了外间伺候的人,有宫人躬身走进来,庄墨记得这个人是御前伺候的人。

他轻声问道:“怎的是你在这里?”

宫人回道:“回相国,是王上特意让奴才在此伺候相国的。”

这两日因着陆英的事,阿宝不常在身边伺候,庄墨记得高仙庸曾经向他提及过,他身前伺候的人中,除却陆英之外,便唯有面前的这个宫人了。

庄墨想,许是高仙庸见阿宝玩心太重伺候不好他,所以便遣了身边的人伺候吧,他没有多想,便任由这位宫人伺候着穿衣。

最后一件素色外衫穿好之后,正欲转身退下时,庄墨想起高仙庸昨晚的神色,开口叫住了他。

宫人回身问道:“相国还有什么事情吩咐奴才吗?”

庄墨问道:“昨日可是你在御前伺候?”

宫人点头道:“正是。”

庄墨问道:“昨日,王上是否有烦忧事?”

宫人似乎不想庄墨会突然有此一问,想了许久终于让他想出了有那么一件事,他恍然道:“奴才也只是在一旁听了一些,好像是近日东兰屡屡的侵犯我国边界处,兴许王上是为此事烦忧呢。”

庄墨想了想问道:“王上眼下在哪?”

宫人道:“方才像是刚下了朝,如今应该在君王殿内批阅奏章吧。”

庄墨道:“好,带我去见王上吧。”

由宫人扶着去往君王殿内时,高仙庸正坐在那里,手抚额头低头看着面前的奏章,看上去有些疲惫的无奈与轻微的愤怒。

陆英正静静的站在一旁。

“王上,相国来了。”

宫人走上前轻声道,高仙庸这才抬头,瞧见庄墨神色一喜,忙起身从桌前离开走至庄墨的身前,扶起他正要行礼的身子问道:“你不多再休息一会,怎的这么早便过来了?”

庄墨道:“今日醒的早,便想陪王上一起。”

一旁早有宫人将座椅摆至桌旁,高仙庸扶着庄墨走上前道:“好,快坐下吧,来时可让郑大夫把过脉象?药可吃了?”

庄墨应道:“脉象把过了,药也吃了。”

“好,那陆英,去吩咐厨房做些清淡的饭菜来,孤要和相国共进早餐。”

“是。”陆英轻声应道,退了下去。

庄墨含笑看着高仙庸,总觉得今早上他对于自己过于紧张了些,不过当时他没有过多的在意而已。

偌大的君王殿内又只剩下他们两人,庄墨目光不经意间停驻在放在桌前的奏章上,轻声问道:“可是在为东兰一事烦忧?”

高仙庸一怔,好奇问道:“你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过问朝事,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庄墨道:“身在宫中,王上的一举一动,自然会引起周遭人的注意,只要稍加问上一问,便会知道了。”

高仙庸笑道:“看来今后我还要对身边的多管管才是。”

庄墨问道:“昨晚也是在为这件事烦忧?”

高仙庸深吸一口气,坦然道:“是的,事情有些棘手。”

庄墨问道:“怎么了?”

高仙庸道:“这段时间东兰屡屡派兵侵略我国边地,打着的是为燕世子报仇的缘由,虽然现在是小试阶段,但是两国之间今后难免会有一战。年前夷洲城一战,国库便消耗不少,若是一旦开战,怕是无法占据上风。”

庄墨点头道:“东兰国民擅长耕种,眼下又马上就是耕收之际,他们国力充足,而咱们南安相比之下,农作方面便差了许多,此时与他们开战,的确是讨不到便宜。”

高仙庸叹气:“所以,我很头疼。”

庄墨想了想道:“其实,也不是没有法子。”

高仙庸面色一喜,问道:“你可是想到法子了?”

庄墨道:“东兰善于耕种,有利亦有弊,南安虽然对于农作物不擅长,但是咱们南安王城不生意人居多。”

高仙庸狐疑,“什么意思?”

庄墨道:“我查看过东兰的局势,他们东兰有一处山地,山上盛产兔裘,但是东兰国人注重耕种,便忽略了那处的兔裘。王上想一想,若是王上召集南安王城生意人,乔装城外国人士入东兰以天价大量的收购兔裘的皮毛,东兰的人会不会放弃手中的农活去山上狩猎?”

高仙庸道:“只要肯出高价,那些想要钱财求温饱的百姓,自然会放弃。”

庄墨亦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抵挡住金钱的诱惑,尤其是在这个动乱的世界,只不过这个计策也不是万无一失,成了固然是好,可是失败了,损失的可是一大笔钱财。”

高仙庸道:“成与不成,试过不就知道了?”

得了这一计策的高仙庸,立即在南安王城秘密的寻了几个在商场上很有说服力的商人,许他们高利,让他们派人潜入东兰执行庄墨的这个计划。

这个计划是要时间的,这段时间内庄墨不急,打仗这件事原本也不是急来的,只是让庄墨觉得有些奇怪的是,阿宝这么长一段时间跟踪陆英,竟然无半点的发现。

他就像是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高仙庸一个人身上,每日除了照顾高仙庸之外,所做的再无其他,也没有再与什么人见面。

这一日,南安朝堂上传来了东兰国库失火的消息。

前段时间有了南安商人的高价收购兔裘,让东兰的国民放弃了耕种改为狩猎,地里的庄稼长时间没有人打理,大多数都枯死在地里,这个时候他们国库失火,东兰国内必然会乱做一团,此时无疑是一个进攻的最佳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