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四,星星的名字。”

“星星都有名字吗?你怎么认出来的?”

“天鹅座很好认,几颗星星组成个十字架的样子,最亮那颗就是天津四,十字架中心那颗叫天津一。”

陈贤跟着眺望远处的夜空,问:“哪有什么十字架?”

“噢,怪我。有一半在地下呢,现在不是观测天鹅座的最佳时节。”

“那你怎么认?”

“靠星座的相对位置。”高明往高处指:“那里五颗可以构成一个正方形加一个三角形,像王冠,那是仙王座。往西一点,那边又有五颗星,连成个‘m’,那是仙后座。相对它们北边的那个位置,就是天鹅座的天域。”

“哪是北?”

“哈哈哈,我哥找不到北了。”高明开心地笑了两声,好像刚刚的一切消极情绪都没有过似的。哈气化作温暖的白雾蒸腾起来,很快就消失在浓黑的寒夜中。

他继续讲:“方向可以靠北斗星判断,有个窍门,叫‘东南西北,春夏秋冬’。你看出那个勺子的形状了吗?现在是春天,那个勺柄指的方向就是东。现在还没到午夜,不是很准,但仍然足够帮助判断,我们面朝的方向是北。”

“北斗不是七星吗?怎么只有六颗?”

“你仔细看看,第四颗有点暗。”他也伸手指向中天,数道:“天枢、天璇、天玑、天权,那四颗构成一个四边形,第四颗,天权最暗,是唯一一颗三等星。”

“北斗七星也有名字?”

“当然,最亮的那颗叫玉衡。诶,你记得我那个师妹吗?她就叫煜珩。不是一个字,但音一样,所以我给她起外号叫‘仙女’。”

“你都多大了,还给人家起外号。”陈贤终于说出一句不是问句的话。

高明笑了笑,又抬起头来,指向低一些的方向,道:“那边还有七颗星,像微缩版的北斗七星,能看到吗?尾巴上那颗最亮的,是北极星。准确地说,叫勾陈一。”

“喔。”看他很有兴致地讲,陈贤也就专心地听,顺着他的讲述问:“为什么它还有两个名字?”

“北极星更像是个职位,是会换届的,比谁更靠近北天极而已。以前曾经是右枢,就是那边那颗不怎么亮的星。再后来,先后轮到北极二、北极五,都没有现在的勾陈一亮。再过一两千年,就是仙王座那个尖尖——那颗少卫增八当北极星了。”高明顿了顿,继续说:“我们现在拥有上下……可能八千年间最亮的北极星。”

陈贤已经搞不清楚高明在说哪颗星星了,但这些话让他在这静谧的山间感受到一种空旷又宏大的感动。

上下八千年最亮的北极星,就在他眼前。

居然不珍惜?

他好像突然开窍了,感叹道:“我可能只活短短八十载,却得以知晓八千年的宇宙变化。”

高明笑了:“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所谓永恒,只是人类给限定的尺度太小而已。”

“嗯。”陈贤把繁星都装进眼底,低下头看着高明,郑重地说:“我这一生都会记得今夜,都会记得天津四、勾陈一,都会记得上下八千年的北极星,都会记得你。这是短短几十年,确定不会变的事了。”

高明盯着他愣了两分钟,悲伤从眼眸间流过一瞬,接着一扫而空,反而笑出了声。

他摇摇头道:“不够,你还得教给你的孩子、你的孙辈。这些星宿的名字和故事,要一代一代传下去,让这些知识成为人类永恒的记忆。靠你来创造永恒,成为永恒的一部分。”

“不必,那么多天文学家历史学家呢,让他们子子孙孙无穷尽吧,我只要你就行了。”陈贤说。

高明茫然半晌才开口:“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陈贤点点头,自言自语似地说:“短短几十载而已。我想要的生活,我好像知道是什么了。”

“是什么?”

“我这辈子,可能都在寻找光亮。”陈贤答非所问。

“什么?”高明用了点时间反应了一下:“那光亮是什么?”

“难以形容。穿透层云,遥遥在天上,指引我不再畏惧的希望吧。它告诉我,不要留恋黑暗,有更温暖的地方,有更和煦的风,有更美好的感情,有更值得期待的日子……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可能如日月般是实体,也可能只是虚幻的想象。”

穿透层云,遥在天际那么高,指引希望的光亮,如日月。

这么说你能懂吗?

这辈子全部的文学功底,都用来说这段话了。

陈贤看着轮椅里的人,深呼吸了一下。

显然高明听出了意思,陈贤这出乎意料的表达令他动摇,加重的呼吸被面前溢出的团团白色雾气暴露无遗。

“你是喝多了吧?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说……”高明声音有些颤抖:“我会当真。”

“我很清醒的,高明。”陈贤说着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到高明身上:“我没喝醉。我对自己酒量心里有数,喝到现在这个程度,我最清醒,也最真实。”

高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轻轻地问:“你想清楚了?你那些恐惧,那些迫不得已,你都敢去面对了吗?”

“我是胆小怕事。我还是恐惧的,但我有更怕的事情。”

“还有什么更怕的?”高明殷切追问。

“你能想象漆黑的夜空吗?没有云,没有月亮,一颗星星也没有。”陈贤顿了顿:“那就是我的世界的样子,在你出现之前,是没有光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