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个小学生的陈贤被这一幕吓得连哭都忘记了。

母亲突然盯上了坐在学习桌前的他,拎着那把剪刀两步就逼近到他眼前。

“抢别人老公还不够,还想离间我和儿子?”她锐利的黑色眸子里闪着丧心病狂的寒光。

她拽着陈咸的衣服,就像拽刚刚那个毛绒玩具一样,把他一下从椅子上拉了起来,口中不断咒骂着陈咸的父亲:“陈锴,人渣,王八蛋!”

“妈妈……”

“你闭嘴!别人给你什么你都要?!别人……”妈妈边说边随手把周围的一切都弄到地上:“给你什么,你都收!你知道别人要干什么吗?你知道代价是什么吗?!”

她打开所有的盒子,拉开所有的抽屉,把陈咸房间翻了个底朝天,把任何她没有记忆的东西都扔到墙上,用剪刀一通又捅又剪。

陈咸躲在房间角落恐惧得颤抖,他不敢跟妈妈说那个兔子是之前保姆阿姨送给他的,不敢说那些被她剪碎的东西,也全都和那个小张阿姨无关。

母亲发作了一会,大概是累了,在那堆乱七八糟前跪坐下来。

“你为什么不帮我?小咸。”她诡异地转回头看陈咸,下一秒突然不顾形象地手脚并用爬到他跟前,把他也拽到地上坐着。

“你爱不爱我?小咸。”母亲逼问他:“快说啊?说你爱妈妈,说你这辈子只会爱妈妈。”

陈咸看着面前这个人,觉得她好陌生,灰白色的纤维、好像还有羽绒什么的,粘在她脸上的泪痕里,跟着她剧烈的喘气上下飘动。

他咬着自己的嘴,硬是一个字都不说。

他的反应更加激怒了母亲。她把陈咸按在地上,朝他声嘶力竭地嚎:“我生了你,掏心掏肺把所有爱都给你,没想到养了个白眼狼。你爱不爱我!爱不爱我?!小咸!陈咸!说你爱妈妈!快说你爱我!”

“陈贤?陈贤!”

“啊!!”高明的声音终于冲进了他的脑袋,陈贤大叫了一声,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耳朵:“别逼我,都别逼我!”

“哥你冷静一点!没人逼你,没事的,没事的!”高明一时没办法从轮椅上下来去抱抱他,急得团团转。

“高明……”陈贤心灰意冷的声音听得高明也害怕得要心律失常了。

他停下了伸过去却也够不到的手,看着那人把埋在自己胳膊里的头抬起来,五官抽搐着泪流满面,又重复叫了他一次。

那人说:“高明,回去之后,我们分开吧。”

“为什么?为什么??”高明从大脑一片空白中找回意识,满脑子只剩这个问题。

“你说得对,我是个胆小鬼。”

骗人的吧??

高明回想起陈贤之前脱口而出那句“我不能爱你”时候的情形。

一模一样。

陈贤。高明想,这家伙一直这个样子,表达能力有限,说出来的话,不一定是他想表达那个意思。

他拼了命地告诉自己要冷静,听他怎么解释。

可陈贤什么都没继续说。

胆小鬼是什么理由?岂不是轻易就可以击破?

高明只牵动嘴角地微笑起来,想要用这笑来自我安慰。

“我会帮你的呀!不能老活在过去的阴影里,不是你说的吗?”他迫切地追问:“你不是让我教你吗?”

却只听得陈贤带着哭腔喃喃:“我做不到……我给不了你你想要的。”

高明慌忙去够陈贤的手,可那人坐在床中央,他在轮椅上够不到,急得都要哭出来。

“我不要了……都怪我逼你太紧了,让我在你身边就好,我其它什么都不要了……”

他说着说着自己呆住了,心里生出一种恐怖的预感。

给不了他想要的,意思是说,连陪伴都不行了吗?

怎么回事啊?

还以为会收获很多幸福的回忆呢,结果这都是些什么啊?

为什么到了地球另一端,好像一切都变了呢?

如果能早知道会发生这些,什么会议、什么事业、什么未来,都不重要……

如果没了陈贤,其它一切都还有什么意义?

这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高明感到一阵眩晕,本来前倾着的身体摇晃了下倒在轮椅侧边扶手上。氧气要不够用了,他却连深呼吸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不要……不要总说这种话来吓我好吗?……”

“抱歉啊,高明……”

这声道歉,像是在他心上又补上了一刀。

高明无助地看向他的刽子手。

他没变过。他还是那个会退缩、会逃跑的陈贤。

他还是那只牢笼里的鸟。

门打开了,但脚上还拴着绳。他飞得再远,也还是被限制着。

而这条绳,高明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帮他割断。

自己引诱他飞出来,是错的吗?是不是让他经历了更多苦痛呢?

今后,自己也会带给他更多苦痛吧?

算了吧。这样不是正好吗?

早一点结束。

这样陈贤才不会走错路,才能尽早拥有完整、正常的人生。

“你想好了?”高明努力了半晌才重拾起自己的声音,向陈贤确认。

还蜷在床上的那人双手抱着头,十指紧抓着自己的头发,似是而非地晃了晃。

“如果这样你能安心,能得到平静的生活,如果这真的是你内心所求,”高明说着点点头:“可以的。就算现在就分开,我也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