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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花节不日便到,施霓虽是不为己愿地应承下来,但到底不能马虎对待,落得个轻君的罪名。

这活是伶娘娘给她揽下的,她自不会做个甩手掌柜,对此不闻不问。

不过近来,因梁帝留宿云香堂的频率越来越勤,所以伶娘娘纵想亲自来帮忙,却也是分身乏术,应接不暇。

于是,她脑筋一转,机智地给施霓出了个主意,既能帮她减轻负担,也不会失了献舞效果。

伶娘娘启齿说:“你来上京城的时间还不算太久,故而可能没有听说过,上京城里有一处远近闻名的香阁,里面住着位姓秦的佳人。其样貌不俗,琴技高绝,一手琵琶绝技更是令赏客赞不绝口,也因此芳名远扬,甚至连不少簪缨世家的贵公子们,为搏美人一笑,都挣着抢着心甘去掷千金,可是就算如此,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能一睹美人芳颜的。“

“此女虽未雅妓,不过却把身份端持得很高,甚至还有机会来宫中走动。于是我便想着,既然妹妹的舞艺超群,到时若能再搭上这仙乐琵琶音,效果自当妙绝甚哉,只是不知妹妹可否介意其秦楼楚馆艺妓的身份,毕竟说到底,雅妓也是妓。”

施霓将此话认真听了,之后沉吟半响,又抬眼认真看向伶娘娘,问道:“雅妓也是妓。此言,也是娘娘的看法吗?”

似乎没想到施霓会这样把话反问回来,闻言后,伶贵人将目光打量过来,又在施霓的脸上稍作逡巡,而后摇着头说。

“我素来欣赏有才之人,在我眼里她不是妓,反而是个值得被尊重的妙人,不过……”

话音一顿,伶娘娘并无所谓地勾唇笑了笑,而后又补充了后半句,“不过,宫里的其他人并不这样作想,她们认为这样的女子就是上不得台面,所以我和她们根本没话说。”

此话,大概整个皇宫里除了伶贵人,都没有第二人会如此说了。

能入宫参加选秀,并成为封号嫔妃的,自然都是非富即贵的贵族女,鲜少有草根出身还能做到她这样的高位。

伶娘娘受过日子的苦,所以,她比谁都更理解那些底层女,尤其是样貌出色的底层女,若非会些手段,最后大概只有被权贵吃成渣的份儿。

伶娘娘如此,施霓又何尝不是。

想了想,施霓又说:“娘娘说这位秦姑娘有时会来宫中走动,我猜她应邀去的,就是娘娘的香云堂吧。”

伶贵人叹着笑了笑,“妹妹的确聪明。我方才这样说也是怕你顾虑,毕竟宫里除了我这,大概是没人会抹开面子去请雅妓入殿,可能是觉得如此有失身份吧。”

闻言,施霓忽的想起什么,开口又说:“那秦姑娘是否常在画舫游船上活动?我第一日入城时,经过一长桥,正好就见众人在河畔两侧围簇着一美丽女郎,其面貌神采跟娘娘的描述有所相近,而且其芳名中好像也有一秦字。”

伶贵人也惊讶,“哦?竟有这等巧事。在这上京城里能搞出这么大派头,同时还是姓秦的,自然就只她秦蓁蓁,秦娘子这一位了,当时妹妹可与她打了照面?”

“当时我在桥上,她在船头,相隔的距离比较远,所以只目光汇了一瞬,之后也没有作过多的交流。”

伶贵人直言:“不管怎么说,你们俩也的确算得有些缘分。那妹妹可有与秦姑娘合作演绎的意愿?若是有的话,我便抓紧差人出宫一趟,将人给你请来,你的任务是我亲自给揽下的,怎样也得出出力,你若是遇到别的棘手事,也大可同我说,我自是能帮便帮的。”

“谢娘娘。”

施霓确实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因为她脚上之前受了伤,所以现在一些大幅度、偏复杂的动作,她还不能做得尽善尽美,为了保险起见,若能有人和她合作完成表演,自是最好也最为保险。

可是,此番毕竟是为了给太后解闷,若到时真的请来秦姑娘,太后那边……

伶贵人已看出她的顾虑,当下忙给她解惑说:“放心好了。你以为太后今日为什么答应大办这辞花节?太后娘娘年轻的时候,也是舞艺超群,音律齐通,可人老了却跳不动了。如今她老人家唯一的念想就是赏舞听曲,尤其是赏像妹妹这样不俗的舞姿,和秦姑娘那样绝技的琵琶音,故而辞花节当日,她若见了你们,心头不知道得有多高兴呢。”

“所以太后娘娘赏舞听乐,素来是只在意技艺,不深究其身份?”

施霓有些意外,上次所见,她只觉太后娘娘行止端雅,定是极其讲究规仪之人。

伶贵人给她吃下了定心丸,她道:“昔日秦姑娘为我弹曲听时,太后娘娘曾悄悄派人过来找我借人,此事并无外人知晓,我把它告诉你,你这回总能心安了吧。”

竟还有此事……

施霓闻言立刻点点头,顾虑不再,而后又恭敬地屈了屈膝,开口诚恳说:“娘娘莫怪,施霓的身份到底敏感,在这大梁宫苑之中处处还需谨小慎微,不敢出丝毫的差错,眼下既娘娘给了足够保障,施霓自当领情,如此便依着娘娘所言,于节日当天,和秦姑娘一起完成辞花节的献舞。”

“如此,我也拭目以待,你们强强联手,仙娥舞配天籁音,到时惊起的风浪定是不小的。”

第49章

由伶贵人引荐,施霓和大名鼎鼎的秦蓁蓁终于在香云堂正式会了面。

施霓和伶贵人等在正殿,之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见一身段气质俱佳的貌美女子,被一个侍女引领着缓步进了门。

秦姑娘姿态正丽,只看行止做派,却是完全不像久居在秦楼楚馆,反倒淑雅端丽,自矜持礼,更像个簪缨家的名门贵女。

施霓见状忙重视地起身迎见,和秦姑娘面对着彼此,互相屈了下膝。

“贵人莫多礼,如此,民女是受不起的。”

秦蓁蓁出声而阻,似是没想到施霓也会主动礼见,于是面上不自觉闪过一瞬愕然,后又很快收敛住神色。

施霓冲她和善笑了笑,诚恳开口说道:“如何受不起?你是我承着娘娘的面才请来的贵客,辞花节当日更是要借姑娘的这双巧手和我配合,无论怎么说,我都万不可怠慢了姑娘。再者,我又是哪里的贵人?在这宫里不过是短时暂居,秦姑娘只管唤我名字就好了。”

除了伶娘娘外,秦蓁蓁的确没想到宫中还有不介身份尊卑,不畏琐碎闲言的女子。

素来在那些深闺淑女眼中,她留足烟花柳巷,都属最最低贱之人,甚至遇见她就仿佛碰到洪水猛兽一般避之不及,好像沾染上丝毫都成了晦气。

对此,秦蓁蓁早就漠然无视之。

她自己脏不脏,只她自己清楚就够了,别人的目光她根本不在意,甚至在那些权贵拿着大把钱银只为能求见她一面,听一首琵琶曲时,她还会心生出报复的几分快感。

所以,如她这般遭受过太多冷眼的人,对偏见早能做到面不改色,漠然视之,可却唯独还适应不了旁人忽的亲近和友善。

对她而言,那实在算是太过奢侈的东西。

见话停在这,彼此不再往下言语,伶贵人在旁忙活络着气氛。

她扬纯莞尔,轻松地开口:“第一次见面客套过就算了,以后在我这里,你们两位仙女一般的妙人都不必太拘束,只看着你们,我都觉得养眼得很,要是被繁冗礼节给拘束了,反倒是失了自然的真。”

秦蓁蓁垂了下眼,不免思虑多些,当下摇摇头道:“尊卑有别,规矩总不可失。”

施霓看她这样想,沉吟片刻后决定言涉己身,于是启齿认真劝言道。

“今日我们是以技会友。而且听娘娘说,依秦姑娘的琵琶手艺,已然能自成名师,既如此,姑娘实不必太过自谦。若是还有顾虑,姑娘不如也想想我这身份,上京城中的百姓大概都知西凉女为何而来,又背负什么,身为异乡之人,我虽在大梁宫内被人称声主,可实际不过也是命轻如浮萍,和姑娘是同为天涯沦落人罢了。”

闻听此言真恳,秦蓁蓁惊诧地抬起美眸。

其实,来前她为了稳妥,还特意向伶娘娘身边的宫人玲儿认真打听过施霓的脾性,生怕彼此磨合相处上会有艰难,当时玲儿劝慰叫她放心,还说施姑娘是个善解人意的主。

今日一见,果真如此,甚至比想象中更怜善许多。

秦蓁蓁见遇过太多人心冷暖,自知并非所有人施以和善的时候,会愿意用自身不好的遭遇去作例,而施姑娘此言,足以见其是诚意相交,未有丝毫阶级之介。

于是秦蓁蓁忙也表态道,“承蒙施姑娘的一番信任,蓁蓁自会不吝惜技艺,倾力助姑娘顺利完成辞花节的表演。”

施霓冲她欣悦笑笑,“那我也要提前对姑娘说声多谢,那日于桥间偶然目光交汇,便觉得心生几分亲切,如今看来,你我果然是有不浅的缘分。”

秦蓁蓁也看着她,彼此映在对方的眸心间,“原本我不信缘分一说,不过今日,却是愿意信一回。”

……

施霓与秦蓁蓁彼此互生一见如故之感,这种感觉不仅在眼缘上,两人第一次搭配琵琶奏乐搭舞练习,彼此相适应的默契程度,也着实令在旁观者惊讶不已。

伶贵人自是难掩好奇,这两位是她凑在一起的,而且两人都是各自领域的顶尖高手,相互碰撞出的火花定当十分的精彩。

结果果然没有令人失望。

秦姑娘的琵琶音已然接近天籁,施霓应声配合着悄然起舞,翩然化仙,加之薄纱半掩面,只留上面一双美眸波光涌荡,媚得简直勾人心扉。

见状,伶贵人这才知晓,那雪衣舞算得什么,诱蛊程度简直还不如这舞的些许皮毛。

于是伶贵人当时就忍不住说了,“好妹妹,原来你竟还有这么多的绝活儿,当时怎么不说呢?早知道还有这么媚的,我选那雪衣舞做什么,这个才实实际际地勾人啊!”

闻言,施霓有些意外地眨眨眼,其实她自己倒并不觉得这个舞有多么张扬,而且一些更露骨的姿态她都收着没有做呢。

“娘娘当真觉得摇铃舞更好?”施霓看了眼自己身上着的这件红纱挂铃舞衣,想了想如实说道,“我倒是更觉得娘娘学的雪衣舞韵味更浓些。”

伶贵人直叹道:“妹妹啊,你是未经事还不懂男人,韵味什么的你以为他们能欣赏得出来?你信不信,辞花节那日你带着这银铃铛随便扭腰一甩,他们那眼珠子直直盯过来,大概会恨不得要往你身上钻出个洞来才好。”

施霓听了,转头和秦蓁蓁彼此对看了一眼,而后者将手指缓缓从琴弦上放下,当下也赞同地说,“这个,大概确实如娘娘所言。”

于是施霓面露纠结,有些难择道,“除了这个,我可能也没有再好的选择了。”

因为先前受伤的缘故,一些动作过大的舞蹈她根本没法选,之后再排除一些动作实在勾弄的,大概就这带着异域风情的摇铃舞算是不俗不雅,勉强可以上得台面展示。

昔日在西凉王殿时,云娘娘是怀着心思有意把她调.教成怜媚天成的尤物,故而当时她能学的舞,又哪里是多么正经的,只是因着她的确喜欢跳,于是私下里自己捉摸着把一些动作换掉,才算叫舞蹈动作正常了些。

思来想去,这摇铃舞在她所学之列里,都算得十分保守了。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此舞展示不需要如雪衣舞一般,必要什么华丽复杂的舞台设计,它只需要一件腰间挂银铃的红纱舞衣便可,能够应对当下所留时间不多的实际情况。

可若这个再不行,她可能真要黔驴技穷,不知该怎么交差了。

“干嘛要除去这个?这个多勾心啊!”伶娘娘对这摇铃舞表现出十分的欣赏。

施霓却面露难色,“是否会太过招摇?可我确实没有别的选择了。”

施霓都没敢透露,她说的那些所谓“别的”,其实大都偏艳舞类型,根本更上不得台面,它们大概只能留到她嫁人后,陪夫君玩乐闹耍时才可以助兴由头舞一舞。

“招摇些不是才好?”

伶贵人凝眸,当下的表情似乎有些怒其不争的感觉,她接着又说,“辞花节那日可不像上次一样,请邀赴宴而来的都是女眷,这次可是陛下亲自下令要大办的,场面盛宏,宴席气派,到时不仅皇亲国戚会出面,不少京中有头有脸的权贵大户也都会来。你想想看,这难道不是你主动出手的机会?”

“反正所嫁人选注定就在其中,如此就当提前过了眼,之后若妹妹跳得好,有幸得皇上太后赐赏,不就可以将主动权拿在自己手里了,叫那些男人争破头,妹妹只管安心坐等。”

从伶娘娘开始为她争取这个机会的时候,施霓就有所意会地明白娘娘的用意。

只是如今,她和霍厌的隐事还不能与旁人说,所以娘娘的此番好意她大概还是要错付了。

她的姻缘,并不愿于皇姓沾染。

犹豫着,施霓只好含糊其词地把话题过过去,“多谢娘娘为我的事操心。可那样的场面,到底该庄雅些才对吧,不如……叫宫中绣娘再辛苦一次,将红纱舞裙露腰的部分保守缝上?”

在舞蹈动作上,她已经尽量在收着幅度跳了,可若是这样还太显妩媚,施霓没有其他办法,也只好从裙子上捉摸着动手修改了。

可伶娘娘却是第一个反对。

她看透一切地直言道:“什么爱女子端庄淑矜,那些话都是为了在人前装君子才说得好听。再者说,原本就是件舞裙,有些裁设不过为了动作方便,这有什么可值得诟病的?妹妹不用想太多,只管去跳,能把他们一下引着了那也是你的本事,没准儿就这一舞惊鸿,当场就有人受不了地想把你抱回府上开始金屋藏娇呢。”

伶娘娘言辞锋利,把话已挑得很明,这一舞,实际确实影响着施霓的命运摆动。

施霓把这些话听进心里,当下脑子快速转着想,她心思已是明确,她只想进将军府,亦只心甘想成为霍厌的人。

可将军的心思她从来不敢多问,甚至两人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她不知道将军的言诺能保几时的效,既如此,与其继续患失地苦等,她不如就真的冒险一次,主动出击刺激他一回。

施霓知道的,他一直很迷她的身,只是程度深浅她还辨不清。

所以这次,不如亲自以身验证。

设想,若她当日眼神带媚地跳了那风姿妖娜的摇铃舞,再故意当着他的面向旁人献酒,他的反应会是如何?

冒次险,她要他为自己彻底疯一次。

前提,是他动了情。

……

距离辞花节的日期越来越近,这几日施霓为了自己心中隐秘的计划,即便舞蹈动作已经记得十分熟练,可也丝毫不敢有所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