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到了吧。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身后的大海。最终,眉眼间那点自嘲的笑一点点沉寂下去。

……

陆闻别在海边的车里待了一夜。

日出之后他开车回了公寓,在浴室里洗去一整晚的昏沉,最后耐着性子站在镜子前刮胡子,剃去让人显得颓靡的浅浅胡茬。

不经意地抬眸瞥向镜子里时,他却看见了盘踞在自己眼底的红血丝。

陆闻别动作一顿,僵住了。

半晌过去,他手才又动了,草草几下刮干净泡沫后将刮胡刀放到了一边,闭眼捏了捏眉心缓解眼中的涩意。

一夜过去,他也并没能冷静,再想起那些话依然会觉得难过煎熬,但却控制不住地一遍遍回想。

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见到她。

陆闻别走出浴室,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

半小时前冯苛回了话,那条短信孤零零地停在屏幕上,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消息,也没有一通未接来电。

他点开短信看内容,冯苛汇报的是这几天严致大概停留在松城的时间,已经返回海城的时间点。

严致在松城待的那几天,恰好能和他没在医院出现的日期对上,至于返回海城的航班则大概在周二晚上。

那时候他刚到松城没几个小时……

陆闻别唇线紧抿,眸光黯了下去,对此却并不感到意外。

昨晚之后他就该猜到的,并不是她故意支开了严致,决定在两人之中选择他,而是严致恰好离开了海城。

从没有什么二选一。

而他前脚离开海城,后脚她就跟着归来的严致走了。

所以,是真的在试过之后,确认对他没有任何感觉了吗?

陆闻别想深呼吸,却像牵动了血肉骨骼,阵阵闷痛起来,酸涩到无以复加。

才浅浅尝过的满足与愉悦,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化为乌有。

他沉默着静立良久,最后拨通了冯苛的电话,开门见山地吩咐道:“松城那边帮我盯着,如果小瑟或者严致回去了,立刻通知我。”

……

谈听瑟在自己名下的海城公寓里休养了一周半,然后按照计划在某晚回到了松城。

第二天清晨,她独自前往墓园。由于时间太早,所以墓园里格外冷清,一如她过去两年回来纪念父母时一样。

停好车后她推门下来,径直往外走。

然而才刚刚走了没几米远,她脚步蓦地一顿,停了下来。

不远处某个停车位上停着一辆价格不菲的黑色轿车,此刻驾驶座车门大开,穿着西装马甲的男人静静站在一旁。

他沉沉地望着她,目光里压抑了太多,好像已经等了很久了。

这时候停车场的车并不多,所以这一幕格外显眼。

谈听瑟有片刻的恍惚,之后她攥紧手包的提手,神色如常地继续往前走去,目光也从他身上平静地移开。

而他竟然也只是站在那里,一直没有开口。

逃避的念头也只在脑海里停留了短短几秒,谈听瑟隐约感到今天会是一个“终点”。更何况不用再像前些天那样假装接受他的靠近与好意,只会让她觉得如释重负。

即将越过他时,她终于听见他喊:“小瑟。”

谈听瑟慢慢停住步子,转身时双手在身前一并握住包的手提柄,简单的黑色长裙包裹住纤细窈窕的身形,穿着细高跟的脚安安静静地并着。

端庄、从容、平静。

陆闻别怔怔地看着她,再一次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了她两年多以来的变化。

曾经她也是类似的装束站在这里,可现在到底有很多东西都不同了,唯一不变的是她天鹅似的骄傲姿态。

她一直是这样,也本该是这样。就连从前那个喜欢着他的夏天,她身上也总有按不下的刺羽。

“这十天,我一直在找你,在等你的消息。”他抬脚一步步走到她面前,艰难地开口。

十天来杳无音信,以至于刚才忽然看到她的时候还有些恍惚。

谈听瑟避而不答他隐藏在字面下的问题,只是问:“你怎么知道我这时候会来墓园?或许我已经回法国了。”

“我联系了歌剧院的人,他们说你没回去,而且当初也没有计划和他们一起返程。”陆闻别答道,目光始终一错不错地落在她脸上。

他猜到她一定会来墓园纪念亲人,但不确定会在什么时候来,所以他一早就等在了这里。

经过这十天,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将一切情绪压下,可在这一刻,那些痛苦、无力、恐慌又重新在胸腔中翻涌。

而某条底线,也在这些天日复一日的无力中消磨殆尽。

谈听瑟点点头,错开和他相对的视线,“那通电话之后,我以为我们已经没有见面的必要了。”

陆闻别没有开口。

“毕竟我说了那么难听的话,”她指腹轻轻摩挲包的提手,笑了笑,“陆先生一生顺风顺水,应该没受过这种‘羞辱’吧,怎么会不顾自己的面子和自尊再来找我?”

“和你相比,这些又有什么用?”他嗓音微哑。

谈听瑟一愣,垂眸盯着地面。

她……不适应他这副卑微的样子。

“我来,是想亲口向你确认。”

“确认什么?”

“所有你说过的。”

她没有半点犹豫,“都是真的。”

陆闻别哑然失声,浑身寸寸变得僵硬。

“你经历的这些,就是当初我经历过的。”谈听瑟微微侧了侧身,没有完全正对着他,“我只是一一还给了你,想让你也感同身受。”

曾经她也是这样,一个人陷入美好的构想,陆闻别则冷眼旁观、游刃有余;她还误以为他没有选择许诗薇,转而选择了她,实际却毫无征兆地打破了她的自以为是,和许诗薇一起让她成了宴会上的小丑。

最后,一夜之间,从天堂到地狱。

谈听瑟承认自己是记仇的,但也不只是记仇而已。

不这么做,陆闻别怎么会彻底放弃呢?就像她当初心灰意冷那样。

“只不过真这么做了,好像又没什么意思。就像我说过的,我试过了,可事实证明我真的对你没有任何感觉了。你想知道的无非就是这一点,现在我给你一个实践过的答案。”

说着她抬眸,目光触及他一侧肩膀,“所以,也没有什么以后了,没有任何意义。”

陆闻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这些能将人凌迟的话听完的,或许是因为心里此刻有一个更疯狂的念头支撑着他。

越痛,这个念头的根系就扎得更深。

“那通电话里,你说过的所有话都是真的,对吧。”他甚至勾唇笑了笑,面色平静至极,眼中的神色却截然相反。

谈听瑟皱了皱眉,不知道他为什么再问一次,只能微微颔首。

“包括那句,哪怕你和严致不分开,我也能留在你身边?”他问。

她愣住,脑子一时懵了,根本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用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陆闻别是完全曲解了自己激他的那句反讽。

“我不——”

陆闻别却平静地打断了她,“如果是这样,我接受。”

“什么?”谈听瑟思绪再度停摆,怔怔地抬头看着他。

“你选择严致,我尊重你的选择。”他一颗心被彻底碾得血肉模糊,毫无保留,却轻声淡淡道,“至于我……”

至于他,可以只不远不近地站在她身后。

她对他没有感情,他也就没资格做一个所谓的插足者。

那么,他选择站在一个能远远看着她,而她需要他时一转身就能立刻看到他的地方。

即便她并不需要。

第50章 到此为止  就这样了吧,陆先生

“至于我……”

“你怎么?”

“如果你不需要我, 我不会打扰你的生活,只需要一个离你不远不近的位置。”

有些话,好像没有想象中那样难说出口。

谈听瑟怔住, 慢慢睁大眼, “你疯了”三个字差点脱口而出,“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 我很清楚。”陆闻别垂眸望着她,表情明明没什么变化, 眉眼间的神色却像骤然松懈与平静了下来。

他的瞳仁在光线不明朗的地方看上去无限接近于黑色, 但只要光线陷落进去, 深茶的色泽就会剔透清晰。

莫名的, 让她想到了涤荡无数次后沉寂下来的苦涩茶水。

“你没必要这么做。”谈听瑟僵硬地别开眼,心底的震惊全变成了无措, 满心复杂的滋味。

他明明没有理由这么做。被她这样羞辱作弄还不够吗?难道不是应该愤怒不堪忍受,坚持自己的底线跟她断得一干二净?

她完全没想到自己会等到这样一个答案,脑子都懵了一瞬, 然后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有没有必要,我自己很清楚。”他扯了扯唇角, 弧度有点苦涩, 眼底晦暗不明。

“所以, 我说的那些, 你都不介意?”

不介意?

陆闻别垂眸敛去眼中的神色, 也按捺下所有酸涩。

他怎么可能不介意?但他没资格去介意, 只能退而求其次, 守在她划清的那条界限之外。毕竟如果没有她,他也不需要其他任何人。

“进去吧。”他没回答,朝停车场的出口略微抬了抬下颌, 攥紧的手渐渐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