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宝阁的一楼中央搭出个高高的平台,平台上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桌托起只敞开了盖子的金玉镶嵌的宝箱和一面巴掌大的玉锣。

异香异气的紫檀木放在哪朝哪代都是贵重物件儿,尤其这张桌几是由两人宽的整块木料雕琢而成,有价无市,更显得富贵逼人,。

一楼二楼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却没有一双眼睛瞥着紫檀桌——他们全都站起身,瞪视宝箱中光晕流转的金珍珠!

两千多颗龙眼大的上品珍珠聚在一起,即使大家的位置离平台有些距离,但看久了也觉得眼晕目眩,尤其是在场的珠宝行老板想到这些晶莹无暇的珠子所能带来的未来,久经商场磨练的心脏也不禁剧烈跳动。

碧珠扶着栏杆,略微弯腰俯视了一眼楼下平台上的珍珠。不错,正是沐家丢失的货物,那日收归仓库时,她和紫山一颗颗仔细清点过的,现在不用拿到手里,碧珠就能把它们认出来了。

珍珠摆出后,阁内顿时鸦雀无声,珍宝阁的徐管事——一个身材婀娜的妙龄女子,登上平台。

就在碧珠思绪缭乱时,徐管事已经讲解完了拍卖规则:“……不得恶意出价,最终竞标成功者需在一个时辰中用现钱付清货款,若有违反,后果自负。拍卖现在开始,底价五万两!”

徐管事纤手一扬,玉锣清脆的声音宣告拍卖会正式开始!

随着锣声响起,坐席间开始响起零零碎碎的交谈声,空气流动着压抑的兴奋味道。碧珠则浑身冷汗地僵在座椅上——小姐出发前做出的所有交代中可没有自己不在现场,她该怎样行事的预设!

“十万两!”

一石米不过两贯钱,一匹海国布堪堪一两银子,寻常富户连着房院一起算上的全部家财也就是五万两了,即使是在繁华帝都,亲眼见过五万两现银的都是少数人,然而在珍宝阁的拍卖会上,头一个叫价的人就直接将底价翻了两倍!

“十一万!”

“我出十二万两!”

……

十万两的高价没有吓退其余人,报价声接连不断,节节攀升,直到报出十五万五千两时,场面才安静了片刻。

十五万两的收买价已经过高了,表示珍珠无论怎么卖也不可能收回成本。

“十六万。”二楼一个娇嫩的女声响起,打破了阁中的冷清。

会坐在二楼并且有资格出价的女人,除了沐扶苍还能有谁?拍卖会从安静变成死寂,坐在一楼的老板们互相使个眼色。

“十六万一次,十六万两次……”按九重夜定下的规矩,如果再徐管事数到三之前没有人出更高价,碧珠代表的沐家就能拿下珍珠了。

“十六万五千。”仙鹤坊老板陈峰抬头注视着沐扶苍所在的房间,慢吞吞地高声报数抬价。

楼上女人毫不犹豫道:“十八万。”

陈峰向身边的郭老板点点头,比划出个“五”的手势,郭老板摇摇头,做口型道:“三七分。”

这批珍珠象征的不是利润,是金招牌,谁多分一点谁将来名气就能大一点。

“十九万两。”在陈峰和郭老板僵持时,五色商行的姚三春突然开口道。

五色商行实力雄厚后台强硬,但本身并非珠宝商户,姚三春主要是作为联系各家的“媒人”而来,他的出手让其余老板都大感意外。

“姚老板打得好主意,金珍珠现在在京城的地位大家都懂,谁到手谁称王,在座的珠宝同行们不论之前关系如何,在拍卖会上全是敌人,谁敢拿自己店铺的前途开玩笑?您只要拿下珍珠,哪怕过手卖得更贵一些,那也是天大的恩情了。”

小姑娘不紧不慢地又补充了一句:“钱好算,人情难还啊!”

能当上老板的人都不傻吗,碧珠明晃晃的挑拨谁听不懂?但正如碧珠所言,在拍卖会上大家都是敌人,十几万两的银子不是小数目,加上事关前程与人情纠葛,之前一些和陈峰郭老板一样私下结盟的掌权人心里忍不住打起了小算盘,场内又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声音,持续不断。

“十九万一千两!”开价与姚三春对抗的是曾经出现在姚三春酒桌上的珠宝老板,这意味着对付万宝银楼的统一战线解体了。

“沉不住气的东西。”姚三春暗骂一声,眯起眼睛向楼上一瞟:“奇怪,声音不像沐家丫头,倒好似她身边叫碧珠的丫鬟。替小姐传话叫价正常,但是方才的言辞太过生涩,是碧珠自己的主意吧?一个丫鬟胆敢在自家小姐面前放肆吗……莫非沐扶苍不在?”

姚三春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大家看见的是碧珠扶着一个头罩面纱的女人进阁,谁知道那人是不是沐扶苍?或许,沐扶苍根本在各家老板的阴谋陷害中受伤到不能参加拍卖,来的只是一个替身。

“你去到楼上晃一圈,看看房间里有没有沐扶苍在。”姚三春叫来自己得力的仆人,小声交代道。

为方便喊价,楼上的门是敞开着,仆人端着茶壶装模作样地走上楼,路过过沐家定下的房间拿眼角扫过屋内后,赶快下来,趴在姚三春耳边道:“回老爷,小的瞧清楚了,房里只有珍宝阁的侍女和一个圆脸小姑娘。”

在一片嘈杂的叫价和争执声中,姚三春听到了关键的半句“只有……一个圆脸小姑娘。”登时忍不住挂上了笑意——果然,沐扶苍不在!不管沐扶苍私下里如何信任碧珠,碧珠身为一个奴婢都没有资格离开主人胡乱喊价。

姚三春不打算自己出面叫破,暗地里算计和大刺刺摆明了对干可是有区别的:“你去想办法把消息捅给陈峰知道。”

这边,珍珠的价格越飘越高,已不是一家一户能够吞下,现在局面是几个利益小帮派之间的争斗,而帮派间也存在着竞争。

碧珠从讽刺完姚三春后就没再开口,她不是沉得住气坐山观虎斗,而是单纯被飞飙的拍卖价吓住了,不敢出价了。

“二十五万一千两一次……”

“二十六万两!”

“还有要出价的吗?二十六万两一次,二十六万两两次……”

不行,如果放弃了珍珠,就相当于小姐之前为万宝银楼做出的种种努力都将付之东流了!小姐可是几乎拼着性命才创立下大好局面,她怎么能因为舍不得一二万两银子而毁了一切筹谋?

“三十万两!”碧珠高声喊道。叫完价,她身上脱力了一般,软绵绵地靠在椅背上。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拍卖会举办之前,谁想得到竟拍出三十万的高价?几个小帮派中没有一伙准备下更多现银的,而有竞争能力的陈峰和郭老板却得意地闭口不言。

“三十万两一次,三十万两两次,三十万两三次,成交!此次拍卖品归属万宝银楼所有!”徐管事对碧珠方向行礼道。

“慢着!”陈峰“刷拉”从椅子上站起,大步跨到场地中间,脸上挂着些冷笑,对着楼上喝道:“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让人怀疑出价的并非沐家小姐,而是有奸小冒名顶替!还请沐小姐出来一见!”

埋伏在二楼的陈家仆人立刻冲进屋里,二话不说,将吓白了脸的碧珠推搡出来,领头的仆人捏着碧珠的领子拎下楼,好叫在场的老板们都看仔细了:“老爷,真的不是沐小姐,不知道哪来的玩意儿蒙人呢!”

老板们双眼放光,才要起哄,就听到大门门口传来个冷冰冰的声音——

“哪来的玩意儿,我也想知道哪来的玩意儿敢对我的人动手动脚!”接话的却是一个清冽而沉稳的少女。

“小姐,小姐!”碧珠的眼泪一下掉出来。

沐扶苍身后跟着匆匆赶来的黎掌柜和沐家伙计。沐扶苍一挥手,伙计立刻上前抢过碧珠。碧珠挣脱出来,拿袖子抹去眼泪,转身就是一脚,踹得陈家仆人捂着肚子倒在地上。

“出来,让我看看是谁敢当着我的面欺负我的丫鬟,强行抢我的货?”沐扶苍含着杀气的眼往阁中众人身上一转。她生得好,美眸含冰带煞地望来,在艳丽中更显出一份威严来,令人不可逼视。

陈峰干巴巴道:“沐小姐,误会,误会而已,陈某只是担心有人冒名顶替,搅乱拍卖会。”

沐扶苍嗤笑道:“九公子的珍宝阁,劳得着您操心?”

陈峰理亏在先,加上沐扶苍突然冒出,带着怒气直愣愣与他对上,他一时生怯,说话软弱了些,等过了片刻平息下惊疑,又摆出了老板架势:“哈哈,沐小姐何必为一个小小丫鬟和我过不去,你倒是先问问她趁你不在时拍出了多少钱,想拿九公子当护身,先拿出钱吧!”

碧珠低着头向沐扶苍比划了三根指头,沐扶苍会意,轻轻挑起嘴角:“三十万两银子么?”

“正是!”陈峰得意洋洋地走回座位上,一屁股坐下:“要在一个时辰内拿现钱付清呵。大家伙也没事了,就在这等着看沐小姐拿钱出来吧。”

既然沐扶苍及时出现认下,他就不能拿碧珠当把柄了,不过,三十万两银子啊,碧珠敢出价,也得沐扶苍掏得出来!

这会,二楼的贵客都下来围观,守在门口的看客更是热热闹闹拥挤在门口张望,毕竟是价值三十万两的生意啊!

沐扶苍抬起白玉般的手,手指在掌心轻轻拍了两下,就看着一个沐家伙计奔跑出珍宝阁,然后带领一队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两两成一对,鱼贯而入,抬着箱子搬进阁中。

这一队人手浩浩荡荡排了半条街,直走了一柱香才搬完箱子。看稀奇的路人惊呼道:“他们搬的是银子?全是银子啊!原来金珍珠有这么好!”

装满银子的箱子打开盖子,明晃晃地堆在一楼平台,把里面的客人都挤出了珍宝阁。

一匣珍珠只是听着贵重,普通百姓很难想象出有多好,但三十万的现银可是实打实地叫人惊心动魄,双目发直。

“现在全京城都知道了你沐家买下了价值三十万的珍珠,等着做出首饰来,顾客将会蜂拥而至,并且从此只要想到名贵珠宝,就只能想到万宝银楼。”冯柔笑盈盈道:“恭喜,恭喜,十几万两银子买下万宝银楼的将来,很是值得。”

沐扶苍点头微笑,其实她这一笔辛苦买卖,将利润和名气双全了,只是其中内情不便和外人细言。

沐扶苍接下来还有很多零碎事情要了结,在冯府略坐坐就要告辞离去。临行前,沐扶苍看见桌上摊开的史书,想起一件似乎不要紧又想是重要线索的事儿来:“请教老师,您可听闻晋王辉此人?”

冯柔收起笑容,揉揉眉心,喃喃道:“晋王辉啊,晋王。唉,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现在大家都只称他为戾王。”

戾王!沐扶苍紧紧掐住荷包,里面的金戒托硌得她手心生疼。

那是,害死了她父母的叛军首领!原来,叛军余孽还在,她的仇人未曾死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