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扶苍换过衣裳和帷帽,从后门绕开又在院前苦候的梁康,带着事先选好的礼物与碧珠一早离府。看门的仆人皱着眉,嘴里含含糊糊地嘀咕着,不情不愿地开门放行,好像为沐扶苍拉动一下门栓都能累断他的腰。

现在连碧珠都懒得和梁府这帮人较劲了,跟在小姐身后径自离去,心里思量的全是小姐关于此行的嘱咐。

梁府自然不会给沐扶苍预备马车,沐扶苍像昨天一般打算乘坐街上供人短期租借的小马车。

才站在街边,一架马车骨碌碌自动驶来,马夫跳下车,对沐扶苍哈腰点头问好:“沐小姐,老刘给您行礼了!”

这马夫一张黝黑大脸,模样倒不丑,只是嘴巴略大,人也守不住话,得个绰号叫“大嘴刘”。

碧珠现在知道沐扶苍当时是有目的的挑上大嘴刘,可再看见他,还是免不了生气,叉腰娇叱道:“大嘴刘,你还敢出现!都是你害得小姐被人说闲话!”

大嘴刘呲牙咧嘴地打哈哈儿道:“小姐仙女似的,谁能不注意到,大家伙儿问起来,咱就随便说说嘛,也没讲烂舌头的浑话。您现在要出去?用我的车呗,价钱可公道了。”

送上门的方便,沐扶苍也不会拒绝,拉着碧珠上了大嘴刘的马车,,一路上旁敲侧击询问顾行贞的情况。

大嘴刘禁不住人问,一股脑全抖搂出来,但他只知道一些皇帝十分开怀啊、顾行贞特别俊啊、赐的是东丘郡公还封为燕王时所建的府宅啊等等她已经了解的无关紧要的小事。

沐扶苍不算失望,她本来也没指望大嘴刘能接触到什么重要信息,只是存了一些万一之想,顺口询问。而真正能接触到核心,对她了解事件真相有帮助的人物,沐扶苍却不敢去问。

现在终究是实力有限。

才驶到了西区,沐扶苍便要下车,大嘴刘嘻嘻哈哈还想打听点关于她和梁府的事,沐扶苍解下一个素面荷包,递给碧珠,使个眼色。

碧珠心领神会,将荷包在大嘴刘眼前上下抛动着,挑着眉毛道:“你接着想去和人胡扯什么呀?我家小姐清白着呢,哪有什么消息可供人打探的。”

大嘴刘眼珠跟着荷包上下跳动,连忙应和道:“对对,小姐是大家闺秀,能有啥子鬼话胡扯。”

碧珠倒出荷包里的碎银铜币,递给大嘴刘:“你可记好了刚才自己说过的话。”

“一定一定,小姐是顶善良的大家千金,谁敢胡说八道,我刘二宝第一个不答应!大耳刮子扇丫的!”大嘴刘捧着银子,笑歪了嘴,哪有不满口答应的道理。

下车的地方离沐扶苍要去的贺府还有一段距离,盛夏早晨的空气已经有湿热感了,沐扶苍带着帷帽又不甚透气,一路走来有些喘息,脸颊上全细细的汗珠。

碧珠情况与她相仿,脸色潮红,气喘吁吁,显出体力不支的模样。沐扶苍想她们跟着爹娘在外面野了十几年,现在还不是身娇体弱的贵妇人呢,身体怎么已经虚弱至此?

贺府侧门边乌压压站了十几号人,个个翘首以盼沐家小姐的到来。

远远见两个素衣小姑娘徒步走来,服侍在贺府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最先反应过来,欢喜道:“这就是了!”一伙人急忙小跑过去,将人迎进贺府。

贺夫人双眼通红,穿着白衣淡裙,正在屋里来回踱步,听见动静,也顾不得礼节了,快步奔出房门,在院子里就一把紧紧握住沐扶苍的手。

沐扶苍进府时拿掉了帷帽,露出的一张小脸五分似父五分肖母,贺夫人看着熟悉的面庞,心里剧痛,眼泪跟着掉下来,哭道:“我可怜的孩子啊,四方妹妹,你怎么舍得……”

沐扶苍感觉到贺夫人牵着自己的手在发抖,既替母亲与贺夫人难过,又喜悦有友如此,母亲泉下有知,必然欣慰,她悲喜交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周围丫鬟温言相劝,贺夫人抱着沐扶苍哭了好一会,才忍回眼泪,牵着她进屋坐下。

贺夫人哑着嗓子道:“你爹娘葬在哪里?你在梁府住得惯吗?物件儿丫鬟他们给配齐了吗?我一接到信儿就想过去寻你,但你贺伯伯说才进梁府肯定正忙着呢,叫我等一等,结果倒叫你先递了名帖过来了,是阿姨没照顾周到。”

沐扶苍转出个淡淡的笑脸:“老家不安全,我将他们安葬在京城外了。舅舅舅母待我很好……”

下首坐着的碧珠这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给大丫鬟看个正着,碧珠似乎感觉到了,把头低下去,只是听着沐扶苍回答“很好”“一切都好”“我也算安心”时,嘴巴越撅越高。

沐扶苍拿出从那盒西域珠宝中挑出的蓝宝石与猫眼儿镶嵌的项链,送给贺夫人:“我娘看见这项链就说是湘姨喜欢的,只是,她不能亲手送给您了。”

她猜自己母亲的好朋友多半也是个性明快爽朗的,就挑了这串亮丽大气的珠宝做礼物,果然贺夫人拿着项链,哀声道:“四方她懂我啊,可我却再没有机会陪她去真仙观看桃花了!”

大家又是一场劝慰。

贺夫人闺名孟湘,未出阁前与沐扶苍的母亲梁四方是手帕交,分别嫁给沐宵和贺子珍后,聚少离多,但两人情谊一直深切,可惜前世沐扶苍陷在梁府的泥潭里,别有难处,顾不上联系父母故人,与她湘姨的关系越来越淡。

沐扶苍对一切问题皆轻描淡写而过,只捡好听的说,贺夫人不疑有他,以为侄女过得安稳,心里颇感安慰。

贺夫人育有二子一女,小女儿身体虚弱,送到老家由贺老夫人照料。两个儿子因为今日书院小考,脱不开身,贺大人在皇宫议事,只有贺夫人陪着沐扶苍说话,又留了午餐,一直到下午才恋恋不舍地送别沐扶苍,临走时再三叮嘱她要是碰见难处,一定要记得来贺府商量。

丫鬟机灵,知道沐扶苍和碧珠是自己走来的,吩咐贺府的马夫驾车送她们回梁府。

到梁府时正赶上晚饭,翠榴将饭菜从食盒里拿出摆上,不小的桌子上,可怜巴巴地放着几个蒸饼、一碟拌豆芽和一盆豆腐羹,白白的羹上飘着几丝葱花权作点缀。

沐扶苍体谅翠榴饥饿,令翠榴不必服侍,让她直接拿碗盛了饭菜端到自己房间去吃。

碧珠和沐扶苍坐在一起,她拿着汤匙戳戳豆腐,嗔怪道:“就怕拿来作比较,这还是有血缘的亲人呢,究竟不如贺夫人的一半儿好。要是真不想叫小姐住着,直接给个痛快话,咱们赖着不走是咱们理亏,现在不阴不阳的算什么!”

沐扶苍故意惹贺夫人哭了一场,心里有些歉疚,又念及自己和碧珠身体的虚弱,而贺夫人那句真仙观也让她灵感一闪,似乎抓住什么关键之处。她思绪纷纷间听见碧珠的话,简单提点道:“还记得昨天黎掌柜教了你什么吗?”

碧珠一愣,突然茅塞顿开,拍着桌子大叫:“贱买贵卖!”她咬牙切齿道:“难怪舍不得对小姐好,又不肯叫咱们走,感情是把人当货物了!”

“肯定是梁夫人的主意,亏我还以为她有点良心呢。舅老爷知不知道她这么做?”

“我来梁府三日,连舅舅的影子都没见到,估计他不管梁夫人做什么盘算,只要不污了他名声,都不会在意了。”

“都烂进骨子里了,什么名声,全是虚的,装的!”碧珠曾当小姐找个好婆家就能稳定下来,现在知道自己天真了,沐扶苍若是不能摆脱梁府,那她的婚事只能任由梁刘氏操控了,谁知道这个卑劣妇人会为了钱将沐扶苍卖到哪个角落里受苦。

碧珠想通后,恨不得小姐现在马上平步青云,将敢作践她们的小人踩进泥里碾碎:“小姐,咱们现在就搬出梁府吧!和黎掌柜一起做生意去,快点挣够钱。”

“现在不能离开,沉住气,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点一点做,梁家对咱们不怀好意,我拿他们也是另有用途。”

贺府中,孟湘倚在丈夫怀里,大致讲述了白天和沐扶苍的谈话,末尾叹口气:“现在知道扶苍生活平安,我总算放下心来。”

贺子珍因妻子的缘故与沐宵有所接触,两人性情相投,也算半个朋友,他对沐扶苍同样关切:“梁鸣扬爱名,越是贪图虚名的人,私下为人越值得怀疑,我不希望你马上去看望侄女,就是怕打草惊蛇,叫他们藏起狐狸尾巴。”

孟湘为人真诚,头脑可不迟钝:“相公是怀疑梁家根本不会好好养育扶苍?现在已经几日过去,他们该安排的都应安排下了,我明天叫人递过名帖后马上进梁府,亲眼瞧瞧他们对扶苍的态度。”

贺子珍笑道:“现在咱们就可以先猜上一猜了。乐月,叫真真过来。”

真真就是白天迎接沐扶苍的大丫鬟,她才讲到沐扶苍是满脸虚汗地徒步走来时,孟湘的神色就变了,等真真又提及碧珠的小动作时,孟湘恨道:“没住几日,丫鬟就生有这样的怨气,梁家果然是藏奸的!唉,扶苍怎么不和我讲呢。”

贺子珍轻轻拂过夫人的后背:“娘子莫气,宵弟的女儿岂能懦弱不堪,依真真的形容看来也是个有主见的。沐氏的情况咱们心知,侄女现在能依靠的只有梁鸣扬,何况发生什么都是亲舅舅,她哪能随意指责长辈。娘子明日去梁府,先仔细问过侄女的想法,好好商量,万万不可与梁家闹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