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贞答应一声,领着云棠往外走,刚走出几步,就听玄同子怒吼一声,“隐利!你真是……太叫为师失望了!”伴随着怒吼,是茶杯破碎的声音。

云棠也被吓了一跳,见前面隐贞抹着眼泪,也不知怎么安慰……默默在心中跟谷夏嘟囔。

“孙茹跑了,这下可不好找了……”

谷夏的声音低低的,“好不好找不知道,不过这太素真人的徒儿跟他当年比差了太多倒是真的,说起来玄同子从前也不是这般。”

是了,谷夏是从那个年代活过来的,太素真人他该是亲自见过,云棠不知道他那么尊崇的太素真人到底是个什么境界,可她也多半猜测到了,肯定不会是像玄同子这个样子,这般狂躁,怎会是得道之人?

越想越觉不对,“鬼爷,你可知玄同子从前是什么样子?”

“从前……那时候就已时有宫人被害,可我不想参合,后来认识了小田才愿涉足此事,不过有一次好奇,我也去看了看……总之,气质不好形容,但肯定不似如今这般。”

“那你说……”

谷夏思忖一阵,“此事我也觉得蹊跷,先莫要打草惊蛇,我们先静观其变。”

“好……隐利,隐贞,估计还有隐元,隐亨,玄同子有四个徒儿?”

谷夏轻笑,“你这丫头还挺聪明,是有隐元和隐亨,不过早就和玄同子决裂,现下也不知去哪了。”

“看来这玄同子还真是变化极大……”

“此事不急,你先把此事告知皇后。”

“好。”

☆、摸头

云棠心里明镜似的,禀告独孤婧,其实也是没什么卵用。

皇后知道了,也不过是调集人手追拿孙茹,可人手再多,怎比一个会巫术的?其实是一定追不到的,可皇后能不能追到是皇后的事,禀告的及不及时可就是她的事了。

回到宫中,皇后却不在蓬莱殿,听婢女说去了陛下的紫宸殿,虽是不知这大白天的在皇上的寝殿里做什么,可去还是要去的,这事太过重大,可拖延不得。

果然,皇上的寝殿紧紧地关着,而门外头,赵喜年和杨桓眼观鼻鼻观心,都拿着拂尘,谁也不说话,两尊门神似的,也不去管屋里头正发生什么。

屋里那两人倒是心大,以为孙茹被关押起来就没事了,可却不知事情远没那么简单。

赵喜年是蓬莱殿的大总管,杨桓则是皇上眼前的红人,也就是戴雨说的,跟戚罗敷有一腿的那人。

杨桓这人,之前宣过皇帝的圣旨,她见过一次,只是那时惊讶自己升了官儿,并未怎么注意,可今日想起戴雨说的,云棠快速看了眼杨桓,微有些发福,低着头就有了三下颏儿,满面的油光,也有五六十岁的年纪了,鬓角都有些发白,怎会有那么龌龊的心思?话说回来,这么油腻,那戚罗敷怎么受的了的呢?就算是为了钱权委身……可也不嫌恶心?若是她,怕是早就吐了。

云棠跟杨桓不熟,倒是赵喜年,大老远看见了云棠,忙笑着迎上来两步,压低了声音,“姚大人,你怎么来了?”

云棠也迎上去几步, “赵公公,我有要事禀报,不知皇上娘娘现在可方便?”

赵喜年颇有些犹豫,“方不方便……咱也不知道啊,姚大人,事情可急?”

见他这模样,云棠也猜出了个大概, “急,很急,这事禀报晚了,恐怕要出乱子。”

赵喜年知她近来跟皇上、娘娘关系近,微微思考一阵,没了法子,只得豁出去了,“没事,你等着,我去门口通报试试!”

瞧着赵喜年那微有些佝偻的背影,云棠也只得无奈,好多人都跟她说过,赵喜年这人心术不正,最爱巴结主子,且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是个两面三刀的阉狗,可她瞧着不过是个可怜人……

她后来终于知道了太监们挨的一刀是哪一刀,她不知为何人能创造出这般糟践人的法子,从那开始,她对这些穿梭于宫闱之间的绿衣“奴才”们就有了一丝怜悯,他们身体残缺,不过是为了讨个活路,他们表面上受宠,却不过还是那些贵胄们养的“私奴”,没有人打心眼里把他们当成平等的人看,赵喜年如此受皇后的宠爱,也得时时提防着主人的暴怒……一旦走错一步,甚至要万劫不复,他们如此如履薄冰,提防着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不过是为了活着,而活着,谁都想活着,他们又有什么错呢?

那边赵喜年轻轻敲了敲门框,“皇上,娘娘,宫正司的姚大人来了,说是有极要紧的事禀报……皇上,娘娘……”

“知道了,你先退下吧……”屋里头传出皇帝颇有些怒气的声音,大约过了一刻钟,才从屋中推门出来,“姚云棠,你有何急事?”

云棠赶紧跪地,把头俯的低低的,“陛下!微臣今日去了青云观,正巧碰到……孙茹她……逃跑了……”

一向淡定的皇帝面色忽变,连独孤婧也从屋中跑了出来,瞧见跪地的云棠,“小姚大人,孙茹跑了?怎么跑了呢?”

云棠依旧俯着身,想起今日的隐利跪着和玄同子暴怒的模样,微微叩首,“回娘娘,微臣不知,不过国师大人说,他会亲自来跟皇上娘娘解释。”

独孤婧闭了闭眼睛,抓着皇帝衣袖的手轻轻划了下去,“好,那……小姚大人先退下去吧……”

“是……”

云棠站起身来,低着头退了出去,临走前听见皇帝吩咐,“杨桓,传朕谕旨,调御林军护卫三内,再派两支飞骑暗中搜寻孙茹,另外,张贴告示,对孙茹各州通缉。”

云棠故意放慢了脚步,等到杨桓答了声“是”,这才完全退了出去。

刚出紫宸殿,就被早盯梢已久的李连拽出老远,“这事你非要管?”

“嗯……”她不知道说什么,唯有看着自己脚尖,看来他一直站在殿外,里面说什么都听到了。

“这事和你也没什么关系呀?你何必要参合进去呢?若是寻常的权利争斗之事倒也罢了……起码我能照看着你,可这等事情,南诏巫术,摸不着看不见,我能做些什么?你这样我……实在放心不下。”李连有些着急,抓着云棠肩膀的手都用了力气,虽是有些疼,可知道他是真心担心自己,云棠还是有些感动的。

“哎,这事我真的没法子跟你说,总之我有我的理由,也不会以身犯险,就算为了家人,我更会保护好自己,我都明白,你不必担心。”能解释的她也只能解释到这。

李连叹了口气,重重倚在宫墙之上,“你总是这样敷衍我……你不爱说就罢了,可孙茹跑了,万一她回来报复你?你以为她为何要置那些人于死地?梅娘娘的死相你也看到了,非我故意吓唬你,就是你……你怎么不长点心呢?”说话间那委屈的模样,活像个挨了欺负的小媳妇儿。

云棠不气反笑,伸手拍了拍李连肩膀,“你且放心吧,我不是敷衍你,若是有机会,这事日后我再告诉你。”

李连反倒撅起嘴来,“那我不管,日后你若是再出宫,一定记得带上我,你自己出去怎么行?”

不得不说,颜值果然是极重要的东西,就他现在这幅样子,若是换做别人早就显得娘里娘气,可他做起来的话竟然一丝违和也无。

云棠笑笑,心想的是若是真碰到了孙茹,你当你能护的住谁?却还是点了点头,“好好好,带上你带上你。”又去拍拍他脑袋,“成了吧?”

却被李连倏地捉住手,“真是长能耐了,我的头都敢摸,不行,我必须也得摸回来!”说着就真的伸手去摸,云棠不让,自然要跑,两人就这么一追一溜跑了好一阵,谁知碰到了迎面来的唐小乔。

☆、落泪

唐小乔瞪大了眼睛,食指指着面前这两人,“你你你们……你们……你们……”又突然想起不对,连忙上前跟李连行礼,“下官拜见六皇子殿下!”

李连笑了笑,微伸了伸手,“我记得你,既是云棠的朋友,就不必多礼了,日后只当我是平常人就是了。”

云棠在一边努了努嘴,他可不是平常人,谁能想到堂堂六皇子其实是个无赖,还曾经跟她碰瓷儿呢。

唐小乔可不是个矜持的人,听李连这么说了也就真不跟你再多礼,马上换了种状态,一双眼睛贼兮兮的,“殿下,那你和我们云棠……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却被云棠踢了下腿弯,“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到我这来八卦,我们俩再正常不过。”

唐小乔虽是好奇,可这时候想起了正事,“对对对,我还要去紫宸殿一趟,幸好你提醒我……”说着就要走。

云棠忙把她拽住,“你去紫宸殿做什么?”事情本就更乱了,她又去填什么乱?

听云棠这么问,唐小乔瞅了眼李连,忽地面色一红,悄悄拉过云棠,“我能去做什么……你还不知道?”

“你去做什么我怎么知道?”云棠甚是不解。

“哎呀呀,你忘了,我是彤史呀!”

云棠这才恍然大悟,她是彤史,若是皇上和娘娘刚刚真的……来了兴致,即便是白日她也该记下的,并且要记下具体的时间和情况,总之这种工作……越详细越好,她现在去晚了,已经是失职了……

云棠也脸红,忙催促唐小乔,“那你快去罢!”

送走了唐小乔,李连才开始追问,“那小姑娘去父皇的寝殿做什么?”

云棠更加脸热,支支吾吾解释,“没什么,我们女官的工作也是该保密的,你还是莫要多问了……”

瞧她那个扭捏的模样,李连早就猜的差不多,可还是要问,云棠被他烦的实在是没法子,只得脸红着告诉他,“她是彤史,虽不是正式的,可现在已经学着当值了。”

“原来如此……”李连恍然大悟状,“做皇帝就这点不好,跟老婆做这种事还得有人看着记下来。”

云棠羞恼,“你……”还好他没说的那么露骨。

“想不到父皇到这个岁数,还是如此龙马精神……”

“你……”怎么跟姑娘家说这样的话。

“后宫还再不断进新人,估么着过不了一年,这宫里头又要有好几位小弟弟呱呱坠地了……”

云棠再听不下去,双手捂了耳朵,“圣上的私事,我还是不听的好,殿下若是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一步了。”

李连忙追了上去,笑嘻嘻地瞧着云棠,心想着还不如趁这机会跟她解释清楚,表明立场,“这宫里头的男人就是这样,因为要延续血脉,因为要保证那个位子不落入他人之手,就要像撒种子一般,确保自己的子子孙孙无穷无尽,像韭菜一样浓密……”

云棠拿下了手,恶狠狠地瞪着李连,也不知怎么了,她平日里是不敢这么放肆的,可今日他这话着实惹恼了她,“你是不是很自豪啊?因为那么多女人可以围着你转?”

说完就有些后悔,自己这是怎么了,是真的跟他混熟了,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谁道李连非但没生气,还有些小小的兴奋,“别啊,我说宫里的男人,我又没说我,这宫里头的男人到头来只有一个,那就是最终坐上皇位的那个,我可不想当皇上,当了皇上啊,这辈子可就毁了,有人逼着你批奏子,有人逼着你上早朝,不能娶自己想娶的女人……我可不想娶那么多女人,我只想早早的有自己的王府,然后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一辈子就对她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望着云棠,眼睛里头干干净净的,像是春日的湖水,荡漾着金灿灿的光辉。

云棠差点就陷在那湖水里头,直到感觉到湖水沾湿了自己的脚尖,这才回过神来,震惊变作嗤笑,“就你?愿意一辈子只对一个人好?”

李连连连点头,眼神又化作认真,“那是自然。”

“哈哈,可你们男人的心最是不可信,若是有机会,你们会对一百个女人说这话,且每一次都是真的,你们对谁都是真心实意,只可惜这真心实意变的太快,可怜的只有女人……古语有云,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这是男人的劣根……”

她说这话时调皮的很,可偏偏眼神中闪着认真,李连从不知道她还有这样的一面,明明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却说的像是个经历过千锤百炼的成熟女人,他知道自己若是不把这解释清楚了,他就没有机会了……

所以他也状似玩笑,“那是你对男人的偏见,你当女人就好到哪去?秦始皇他娘赵太后,孝明帝他娘胡太后,南朝山阴公主刘楚玉,就算只说咱们大唐,当年的女帝武则天,曾经的安乐公主李裹儿,太宗爱女高阳公主……哪个逊色于现今三妻四妾的男子?可见女人一旦有了权势也不过是如此……”

云棠气的面色发白,懒得听他鬼话,头也不回往前走,却被李连拽住拉了回来。

“我不是为了和你争论,我只是想说,这世间的男子虽是那样,可却不是男人的劣根,这是人性的劣根,可我相信这世上有真情存在,两个人能保持纯粹的感情多久,不在于其他,而是在于……那个人在我心中到底扎下多深的根,在于我那么爱她,怎么舍得叫她伤心……这世上可能会有不同的状况,比如现在,这是个男人掌握着天下大势的时代,像你说的,你厌倦于男人三妻四妾,可我信这世上有爱,深深的爱,无论是什么样的世界,都无法超越它……”

云棠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因为他眼神中藏着的东西太过认真,她有一瞬间的迷惑,不知这样诱人的情话是不是跟自己说的。

李连低了低头,“其实缘分也真的很奇妙,这道理我从前也不懂,我以为我会像所有的王公贵族那样过一辈子,以为我会喜欢许许多多的女人,然后将她们都纳入王府,喜欢着每一个人,却给不了每一个人幸福……后来我才知道啊,原来这都是错觉,一个人怎么会爱上那么多人?若是真的爱上了,那就只有一个。”

外公告诉云棠,有的时候要学会装傻,她有一种猜测,那就是李连的话是对她自己说的,可她不想承认,她甚至就要信了他说的那些话,多么深情啊,可是稍一琢磨,她又怎么能信呢?就算是他发自内心,可她还是不愿意赌,有时候她对男人有一种天生的敌意,大概是因为他父亲是庶出,所以就要接受那不平等的一切……

所以她选择了装傻,云棠眨巴眨巴眼睛,笑嘻嘻瞧着李连,“是啊,想不到你也能说出这样的话,若是真的,那你喜欢那姑娘可真是幸福。”见李连又要张嘴,忙把他话堵了回去,“殿下,我才到新的位子,还有许多事要做,今日就先不跟您在这逗留了,我……告退……”

李连勉强笑了笑,“嗯,好……”

云棠点了点头,直接转身,一直拐过宫墙拐角,这才长呼一口气,脸颊一凉,竟是有两行泪的。

☆、诬陷

云棠想不到自己会哭,李连跟她想象的王子皇孙不一样,在她的印象里,那些人都该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纨绔。

只说她自己家那些个好几辈儿的男人,哪有几个是好的?区区一个地方长史的子弟尚且如此,何况是皇帝的儿子?

她天生对这些贵胄们有着一丝不信任,做朋友尚且要鼓足勇气,再进一步,她说什么也不敢了……

可人心都是肉长的,第一次回家的时候他亲去接她,自己利用他打探林才人的事他不怪她,长疹子他给自己请御医,还有刚刚,他对自己的关心,他愿意一辈子只对一人好,虽是不知日后如何,可他在一个那样的位子,还愿意这样想,已是很可贵了……她怎能不心动?他那样的人,愿意屈身和自己交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