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叶随风飘过眼前,烈日炎炎,他看到白渊捧着一束花从门口进来,幼稚地和一个哨兵比着谁的花好看,见到他,眼睛一亮冲了过来,举起手里的礼物,一句接着一句问他,“好看吗?以后每天都给你送一束怎么样?我亲手摘的。”炫耀性的话语里尾音拉高,少年气满满。

面前一转,深林里白渊蹲到他面前,“来,我背你。”边城本来想拒绝,可是看着他蹲下来,同样宽广的肩上留了些汗意,只是这样看着好像都能感知到哨兵过高的体温,像阳光一样。人都是向阳的,他鬼迷了心窍,居然往前一步。

却堕入了无边的深海,飘在一片蔚蓝之中。天光从海面照进来,照的他身|下仰面的人恍若神祗。从那深邃张扬的眉眼,到隆起的山根、高耸的鼻梁,最后落在合起的唇间。边城的心不听指挥地在疯狂跳动。

他伸出手,在幽深而空寂的海水里,一把拽住哨兵的手腕。他看着面前的人睁开了眼,弯成月牙的眼里倒映着的都是他的模样。边城忍不住把人拖进怀里,紧紧抱住。

“白……渊。”

白渊在削苹果,听见睡着的人呓语。他手一抖,那连了三圈的苹果皮落进了垃圾桶里,可是没人在意。哨兵微微睁大了眼,紧紧盯着睡着的向导,期待他再说些什么。

可是边城只是勾了下嘴角,仍然陷在梦海了,没有要醒的痕迹。以至于那一句名字都像是哨兵一个人的错觉。

昨天还喊着小白,现在他却叫了我名字,他想起来了?!

他还笑了。

他到底梦到了什么?

白渊有的没的想了一堆,最后只是低头把那半个苹果继续削了,刀擦干净放在一边,脆生生地啃了一口,盯着床上睡着的人,弯起唇线鼓着一动一动的脸颊,连眼睛都笑成了月牙。

他哼笑了一声,清脆的啃苹果声在房间里一下接着一下响着。

吃完苹果把核一扔,划过抛物线落在垃圾桶里。哨兵哼着小调去洗完手擦干,把边城往里面推了推,然后堂而皇之占了半边床位,头枕在手臂上,侧身看着一无所知的人,眼里都冒着星星。

边城醒来的时候,就发现旁边的人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他,火辣辣的。他撑起身坐起来,奇怪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宝贝~”

边城脑门青筋一蹦,“我记得我昨天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白渊凑过来,贱兮兮道,“你忘了你梦里还在喊我的名字吗?”

边城立刻否认,“怎么可能?你幻听了吧。”

白渊变了脸,一下子摁着他肩膀把人摁躺回去。边城不高兴地挣扎了一下,两人都不爽,在床上你来我往小打一场,弄得整张床嘎吱嘎吱地响,桌子被撞得发出声音。最后以跌到ab级间的向导落败为果。

胜利的白渊得意洋洋的趴在他身上,“你现在打不过我。”白渊吓唬道,“不听话,行不行我强了你?”

边城恼了,也跟着放狠话,“你再不从我身上下来,信不信我宰了你。”

还真不信。白渊视线在他脸上逡巡着,笑了开来,伸手捏着他脸颊往外一扯。

白渊还就喜欢看边城清冷的脸上因为他起了薄怒,偏生又对他无可奈何的模样。“来啊,宰了我。”白渊有恃无恐。

边城蹙着眉,一脸凝重地沉默了。白渊左等右等,见他没反应,又真怕把人给压坏了。干脆一翻身侧躺在旁边,掩唇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个懒腰,抱着枕头蹭了两下。

旁边的人撑起身靠坐在床头,低着头看他,若有所思。

“想什么呢。”白渊眼都不睁,就已经知道周围的动静,“有什么想说的直接说就是。”

边城歪了歪头,在挑着角度打量他,忽然道,“你是怎么喜欢上我的。”

“你不为什么不问,你是怎么喜欢上我的?”

这个问题问的简直像个白痴,边城道,“你又不是我,问了也没用。”

“好吧,还想和你说说我英明神武的事迹。”白渊撩起眼皮子,沉吟着,“其实是,英雄救美,大恩不言谢,于是以身相许的俗套故事。”

“什么时候的英雄救美?”

白渊没想到边城会打破砂锅问到底,他想了想,“十一二岁的年纪。”

那这原因一听就是骗人的,小屁孩懂个什么。边城毫不客气道,“幼稚,满嘴谎言。”

“你不能因为自己没试过,就胡乱定义别人啊!”白渊不满,他一个鲤鱼打挺跃起身,侧坐在向导对面,“你自己不会,怎么知道别人不会呢?说起来,像你这种随随便便把人忘在角落的家伙,啧,才是固执又俗套。”

初来自由塔的那几年,几个小伙伴有空时常常会聚在一起玩,偶尔说起彼此来,那些小事都能翻来覆去说个好几遍。有一回,罗望问,“你们会想离开自由塔回到陆上吗?因为什么?”他低着头,拔了一手的草,“我就好担心我的奶奶,她一个人把我带大,也不知道我不见了,她会怎样,会不会哭。”

其中年龄最小的陈秉文争着说,“有啊有啊!我还有个姐姐!虽然她不怎么待见我。”

“我父母都还在呢,我想回家,我想爸爸妈妈了。”

“我的好朋友那天刚好约我出去玩。上回我迟到了,他在雨里等了我两个小时,这一次,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等我。”

“我家的……”

白渊放空自我,漫不经心地听着耳边的话,冷不防被钟九弘从背后推了一下,险些栽到地里去。钟九弘道,“你在发什么呆啊,傻了么?到你了。”

白渊回过神,才看到面前的一圈同龄人都在盯着他看,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了那么久,每个人都几乎分享完,他挠挠头,找着他们话里的规律说下去,“嗯啊,我、我父母都不在了,我的爷爷奶奶也不在,亲戚、亲戚都不想管我只想要我家财产,我也没什么特别好的朋友……”

“真惨。”钟九弘嗤笑着下了结论,“一无所有的家伙,你是我们中唯一一个可以在自由塔快乐的生活一辈子的,无忧无虑地活到死为止。”

说的可真贴切,一无所有。白渊如坠冰窟,醒悟过来,他浑浑噩噩过了一段日子,可不就是因为对未来没有什么期盼吗,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干劲。

沉默在一群人中蔓延,他们又开始交头接耳说起别的话题,越过了一声不吭的白渊。

所有的声音都在耳边模糊了,白渊一惊一乍地喊道,“但是我也想离开这里的!”一群人因为他忽然的高声都静了下来,看向他,示意他说下去。沉默了好久的白渊脑海里浮现起了一个人,他的眼神开始变得坚定,“我想见一个人,想和他说谢谢。想见他,还想再见他一次!我在这世上,不是一无所有的。”

……

联络器无声地震动了一下,白渊打开,一目十行地看过钟九弘的讯息,沉下脸立刻调转了方向。

罗望:白渊,你现在在哪?我刚上车准备回去,今天我们跟着欧丹妮去带了公会那个s级哨兵秦法回来。她的向导,就在我们任务地址附近有一个酒店停车场的巷子里,你快去看看吧。

秦法,边城?!

出了什么事,怎么会一个人被留在了那里?白渊带着药立刻赶过去,刚好赶在欧丹妮她们离开不久。黑漆漆的巷子里,陷入昏迷的向导趴在地上人事不省。他心里一咯噔,即刻过去,把人翻身拉起,却摸到一手的铁锈味。

没想到再见竟然会是这样的方式。

哨兵的视力很好,黑夜里也能看清向导痛苦的脸。他吓了一跳,不敢耽搁,立刻把人半扶半抱到一边,一粒一粒地给他解开扣子,白色的衬衫被血染红发黑,他用发冷的指尖抓住了白渊的手指,用尽力气:“秦法……”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这个时候还要想着别人?白渊气的啪一声打开他的手,又拧着眉头给人迅速做了止血和包扎。抬眼一看,向导已经彻底昏死了过去,只有胸膛在一点一点地起伏着。

寂静又漆黑的夜晚,头顶的路灯投下黯淡的光,小虫在黄色的路灯下展翅绕着圈。白渊伸手,摸了摸他的侧脸,“边城……哥?”

没有任何回应,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的呼吸,不,准确地说,只有他一个是清醒的。

我终于见到你了。白渊有些迷惘,手指一下下蹭着昏迷的人脸侧,给他一粒一粒仔细地扣好衣服。可是那又怎样呢,你看不到我,念的也是别人,为什么我不能是你的哨兵?

他扣完最上面的一粒,捏着向导的下巴抬起来,“为什么你不睁眼看看我?”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寂,灯下小虫展翅发出细微的声音。

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见到多年来的目标和夙愿是怎样的一种复杂心理,他只恨不得拥有更多,恨不得他嘴里心里只有自己的名字。黑夜给了人无穷的勇气,给人的欲|望带上了一层遮羞布。他猛地闭上眼亲了下去,摩挲着起皮的唇,带着血腥气和温热,是他念了许久的人。

这一亲,好像有什么单纯的执念在无形中已经彻底改变了本来的面目。

北营附属哨向医院的316病房里,边城蹙眉看着他,对他所谓的‘少年被英雄救美后以身相许’的理由感到可笑:“简直不可理喻。”

白渊摊手,笑他不懂,“什么都可以用理智衡量,世上哪还会有那么多为爱发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