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自己看不见,水玉也没有看见,不然,水玉会在这刻很肯定的认为,他云颐……恐怕这一刻会真的把整个大祁拱手奉送给她。

水玉此时的视线,全然落在枝桠上的花苞,但见小的可怜的青绿花苞中心,已有一点殷红在其中,令她不自禁的心情美丽起来,嘴角的笑容也就跟着美好璀璨了起来,“让薄久阑,对我青眼有加。”

云颐痴迷的目光,骤然碎裂,眼睛眨了眨,以为自己是幻听,唇上愉悦的笑容有些持续不住,“你,你说什么?”

“我要薄久阑的青睐。”水玉知道云颐肯定会感到惊讶的,所以她并没有回头去看云颐,依旧是一副全都在自己意料之中和掌控之中的从容不迫。

“本王绝不答应!”云颐怒极,不仅是因为水玉的话,更为水玉此刻不以为然的表情。

他至始至终都是相信的,以她水玉那样的聪明头脑,绝不可能看不出自己对她那样明显的心意,可她呢,现在在说什么?

现在居然第一个对他开口的要求,居然,是要他把她推到其他男人的怀抱里——

就算不接受他,却也不能如此凉薄的践踏他的心意!

越想,云颐越是恼怒,两侧袖子里的双手,都被捏的咯咯作响,凶狠的眼神,像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掐死她水玉才好。

水玉完全没料到云颐居然会反对,毕竟对早就已经和薄久阑交情不错的云颐来讲,这根本就是一件信手拈来的小事。

因为事情太过出于自己的意料之外,她的几乎是下意识的立刻转过了身,想当面质问云颐原因,不曾想,却见云颐正一脸怒色汹涌的瞪着自己。

这使她就越发的莫名其妙了,“何故生气,如果为难,那就不……。”

“呵,为难?”云颐怒极反笑,脚步向前逼近,“自己心仪的女人,突然对自己说,要自己把她介绍给别的男人,你觉得这仅仅只是一个为难?”

水玉不喜这家伙过于的靠近,脚步在他的逼近下,不自觉的往后倒退,可身后是偌大的红梅老树,没退几步,就生生的挡住了她后退的路,砰的一声轻响,令她的后背撞击到了粗糙的树干。

可他的脚步却是未停,还在继续的迫近。

水玉被他过于剖白的话和越界的举动,弄一时有些慌乱,面上一寒,出声喝止,“你突然发什么疯?不过是想让你将我举荐给薄久阑做幕僚谋士而已,你到底想到哪里去了!”

云颐被这一喝,登时喝的愣住了。

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只是,望着水玉面罩寒霜的样子,这才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和所做的举动,一时脸上红一阵,青一阵,又白一阵,简直是要多精彩就有多精彩。

猛地,他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转身逃也似地跑走了。

他的离去,倒是让水玉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不过,在看到他慌不择路的逃跑样子,水玉又忍俊不禁的嘴角上扬。

这家伙……是害羞了吧?

跑回厨房里自顾生着闷气,却始终放心不下的苏嬷嬷,最终还是选择一边用择菜的方式发泄情绪,一边打开了轩窗,时刻注意着院子里的动静,一旦发现那个金贵的云王爷敢对自家主子不轨,就拿厨房里的菜刀去和他拼命。

然,提心吊胆的苏嬷嬷心里是这般打算的,却是因为过度的担心,竟把自家主子武功高强之事给忘了个干净。

这也是她为什么,刚刚在看到劳什子的金贵云王爷对自家那般举动后,果然操起了菜刀准备去和他拼命的重要原因了……

只不过还没等她开门冲出去,院中的情形又起了完全反转了的变化。

这会子,瞧着自家主子那脸上洋溢的笑容,动作僵在了原地的苏嬷嬷,那满腔的怒火,都化作了一腔无奈,化作了一声叹息,“庄主啊……难道您真的看上那劳什子的云王爷了不成?他除了生的像个小娘们儿似地,到底哪里好了?”

水玉是不知道自己同云颐的小小闹将,都被苏嬷嬷看在了眼里的,更不知道苏嬷嬷现在对自己的怨怼,待目送云颐已经离开了院子的背影后,就伸了个懒腰,转身往自己的屋子里去了。

昨晚的那场噩梦应付下来,她已经累极,呆在溱王府里,哪怕不是她所厌烦的那栋屋子,哪怕是一分一刻,她都觉得坐立不安,都觉得度日如年。

故而,虽然昨晚她看起来是在歇息,实际她的精神一直都处在高度的紧绷状态,也正因为如此,回到这里后,精神一松懈下来,整个人,就开始感觉到了十足的疲惫。

现在她要的就是养精蓄锐,晚上才更能完美的应付好薄家的饭局。

但愿这一次,不会再生出什么糟心的事,更不会再遇到什么糟心的人……

想到了这里,水玉脚步一顿,啼笑皆非的摇了摇头。

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草木皆兵了?

如今那人不是已经退出朝堂,不再过问朝堂中事了么?怎么还可能会和势力再起的薄家有牵扯?

以她对他的了解,只怕对薄家避之不及都还来不及了吧?

毕竟,要是和薄家走的亲近了,就会免不了惹得旁人生出别的心思和闲话,尤其,更会惹得他那位好皇弟的猜忌吧?

再者,不过才回来四天,却是天天都会遇到他这个混蛋,这种几率,应该怎么都不可能有的才对。

如此这般的安慰了自己一番,遂,水玉推门而入,进了屋子休息。

到了傍晚,华灯初上,月色清冷。

水玉重新换了一身较之前那套,要显低调的衣袍加身,月牙白的衣服颜色,倒是更加的衬得她肌肤赛雪,肤若凝脂,整个人好似正如她而今的名字一般,似若晶莹剔透的长歌水玉。

云颐傍晚过来接她时,见她这般,目中即刻带光。

都说一个人的气质是从骨子里养出来的,这话放在水玉的身上,当真是半点也不假。

明明现在这张脸不如以前那张绝色,明明身上穿的是件男装,但她骨子里透出来的气质,就好像有万种风情一样,无论怎样的皮囊,无论怎样的衣着,她都能体现出别有一番的韵味,别具一格的丽质。

纵然换了脸,换了男装,换了身份,可但凡把她推进人群里,她依然可以闪闪发光,让人第一眼,就能找到她。

甚至不管男子还是女子,都只能沦为她的衬托。

门外已经备好了两辆马车,一辆是云颐自己的,一辆是水玉的。

水玉从院中信步而出,瞥见云颐站在他自己的车前,望着自己不知道在发什么呆,不由觉得好笑,抿着丹唇,脚下一拐,径直朝他走了过去,一双海水般的蓝眸,定定的与他对视,不动分毫。

云颐没想到她会突然朝自己这样走过来,还面带微笑目不斜视的盯着自己,登时,脑海里突然蹿出了今天早上时,自己像个毛头小子一样的鲁莽行径,刹那脸上一热,脚下往后一退,手足无措的左顾右盼起来,不敢再与她对视。

瞧着云颐这般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慌乱样子,水玉就忍不住的轻笑出声,哗啦一声打开了手里的折扇,姿态潇洒的扇着扇子,脚下一转,又转身往自己那辆停在云颐马车对面的马车走去。

云颐见水玉走了,这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听到她愉悦的笑声,才恍然所觉,自己分明是被这个女人给唰了一通,不由暗恼的瞪着她走远的纤瘦背影,暗暗磨牙。

终于找到了自己这个主子,又形影不离的护在云颐周身的风侍卫,却是冷冷的将这一幕幕收尽眼中,上前一步到得云颐一侧,声音冰冷的提醒,“王爷,该上马车了。”

听到风侍卫的提醒,云颐这才回神,只是脸上对水玉那不满的孩子气的怒色,陡然的消散不见,垂下眼,看也不看风侍卫,不冷不热的嗯了一声,绕过风侍卫伸过来的手,自己伸手扶着车棚边沿,纵身跳上了马车。

风侍卫看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手心,寒冰三尺的眼中,掠过一丝落寞。

两位主角上得马车之后,车夫就开始驾驭起了骏马,驱车离开深巷。

进了马车后,看到坐在角落里缩成了一团,大有掩耳盗铃,以为别人会看不见自己的苏嬷嬷时,水玉的表情有些崩坏。

“你来做什么?”水玉表示十分的不解。

说实在的,她其实是不愿带着苏嬷嬷进出太多这些场合的。

因为她很清楚,这些场合不过都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鸿门宴而已,多带一个人,就多一份挂心,何况,苏嬷嬷可是一个真正手无寸铁的妇人而已。

一旦宴上变节,起什么突发状况,若有人对她不利,她倒是无所畏惧,可若是有人对苏嬷嬷做什么手脚,那要该如何是好?

她总是不可能在宴上全程下来,都能时时刻刻的顾及着苏嬷嬷吧?毕竟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

苏嬷嬷也是知道,其实自家主子不愿意带她去这些场合,她自己心里头也明白,而下的自家主子扮成了一个貌比潘安的俊公子,自己却是一个人老珠黄的嬷嬷,像自己这样的人,若是时刻跟在自家主子身边,定然会给主子形象受损的——

但是。

“我……我不放心。”苏嬷嬷略显发胖的身子,往角落里缩了缩,有些局促不安的搓着手心。

水玉瞧她一副生怕自己会把她赶下马车的瑟缩样子,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心头那点子焦虑瞬息烟消云散,“不放心什么?”

“当然是不放心那劳什子的云王爷啊——”提起这茬,苏嬷嬷立刻激动了起来,一脸危机四伏的表情。

水玉扶额,哭笑不得,“你不放心他什么呢?”

她就不明白了,就云颐那样小羔羊的模样,除了脾气暴躁了点,到底哪里还值得她苏嬷嬷将他云颐如狼似虎般的看待啊?

话题问到这里,激动的苏嬷嬷,突然不好意思了起来,圆润的麦色脸上,暗然生出几丝可疑的红晕,目光闪躲的垂下了头,让人就只看到她脸颊上那丝丝越发明显的红霞,“当……当然是怕他……怕他……对庄主您……。”

纵然苏嬷嬷说的不清不楚,但是水玉见她这幅破天荒的害臊样子,再愚钝,也该明白了过来,只是这越发的令她啼笑皆非。

“苏大姐,你这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什么呢?”水玉真是好奇了。

私下里,水玉喜欢这样叫苏嬷嬷,苏嬷嬷却是每次都有受寵若惊的感觉,可这一次,她却很高兴的样子,还激动的拉起了水玉的小手,满脸动容的望着水玉,“就凭庄主您一句苏大姐,大姐我就不能看着庄主您有个好歹来啊——”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水玉也知道自己是怎么都赶不走苏嬷嬷的了,何况在这么僵持下去,还会平白的浪费了太多的时间,今晚可是真有要事在身的。

垂眸想了想,水玉咬了咬唇,只得妥协,“那好吧,你与我一同去吧。”

未等苏嬷嬷欣喜若狂,水玉连忙严肃了表情,“不准离我一丈以外的距离,不准随便与人说话,也不准随便吃那里的东西,知道了么?“

苏嬷嬷觉得自己反倒像个小孩子一样,还要被自家这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主子照顾,一时觉得有些好笑,但见到自家主子如此严肃的样子,自然怎么都不可能笑的出来,也只好憋着笑意,连连点头应着是。

见苏嬷嬷略带敷衍的答应自己的样子,水玉有些开始不满,于是乎,这一路上,都开始对苏嬷嬷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再不济就是恐吓,怎么也得让苏嬷嬷把那份警惕心给贮备好了。

相府薄家,府邸坐北朝南,占地可谓是大溱京都最黄金的精华地段,而在这一区的其它府邸,也无一莫不是达官贵胄,权贵皇亲。

只是,要论起府邸的气派,薄家绝对是最扎眼,最巍峨,占地面积最庞大的那一个,几乎可以说,一个薄家,就已经占了整个北区的三分之一,但凡进入到北区,第一眼看到的,定会是薄家。

古人常言,盛极必衰,而这四个字用在薄家身上,绝对是最贴切不过的。

薄家,曾经在大溱四大家族中,第一的名门望族,而薄家的子嗣们,男子皆是拜朝为官,女子皆入深宫为妃,尤其,打从大溱建国起的第三个朝代,薄家的男儿,无一不是封侯拜相的一品高官,薄家的女儿,无一不是荣寵一身的一品皇妃。

这样盛极的家势,足足在大溱持续了整整两百多年而屹立不倒,在风雨飘摇朝代更替的两百多年里,还更如苍翠的松柏,大有扶摇直上的趋势。

这样的第一望族,在这将近三百多年的历史洪河里,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人的眼,也不知道让多少人趋之若鹜,巴结奉承。

本来很多人都以为,这薄家怕是要与整个大溱国同在永驻了,可偏偏,就在二十多年前,这盛极几百年的第一望族,却突然的开始落寞了。

而致使薄家没落的缘由,却皆是因为薄家的一个女儿所造成的。

由于这事情在当年太过于震撼人心,所以即便过了二十多年,在人们谈及此事此人时,面色都忍不住为之变色,以至于一直到现在,即便当年的那些人都已经成了垂垂老矣的老人,却依然对此事对此人守口如瓶,仿佛那是一个禁忌,无人敢去触碰的禁地。

只是有些小道中的风言风语,会不清不楚的透露,当年那个薄家被称之妖女的女儿,与着同样被朝廷禁言谈论的殷王爷,有着一段不可告人的秘辛关系……

指尖挑起车窗帘子的一角,水玉放眼望出窗外,但见管道已尽,现在马车所进入的,已经是薄家自修的栈道,而栈道两旁,则是薄家的房屋,一幢挨着一幢,黑瓦雪墙,端的都是江南风韵的格调,清韵雅致,倒不是传闻中的那般富丽堂皇。

不过这样成片的屋舍衔接而成,简直就像一座江南小村,按规格来看,确实是十足的气派,就算从而今的朝堂里拎几个王侯将相的府邸,恐怕也未能及其薄家府宅的一半之大。

薄家本来倒也是家大业大,除了朝中和皇宫中的势力盘根错节,连在整个大溱京都里的商铺产业,也被其占了七成以上,可谓算得上是在京都垄断了所有的商业贸易,至于其它的地方的商贸分支,暂且就不论了。

可如今,自从薄家没落以后,那些商铺和产业也全被朝廷没收,充入了国库,连一些田地上的产业也没有放过,可谓是收刮的一干二净,不过,薄家这栋气派的祖宅,却一直保留到了现在。

没有了外来收入的薄家,也不知道是怎样撑起了这整个偌大的家族,还曾被先帝爷禁止二十年内薄家男丁不得入朝为官,薄家女儿不得入宫为妃。

而水玉还没下车,就已经听到了车外传来的有一阵无一阵的沸腾说话声,偶尔,还有三三两两的恣意笑声,徜徉在嘈杂的人声鼎沸里。

水玉勾了勾嘴角,“真热闹。”

苏嬷嬷颇有些兴奋的随声附和两声,“是啊是啊!”

边说着话,边给水玉打帘子。

水玉警告的瞪了过于苏嬷嬷一眼,弯身就要钻出车子,不过身子才钻出了车子的一半,就生生的顿住了动作。

车外,是云颐带着一张满面春风的笑脸,早已经先行侯在了这里。

大概是他的马车赶得快些,这才有了这样的空隙,到了她的车外迎她……水玉如是想着,眼角的余光却不着痕迹的在云颐身后始终保持三步开外的风侍卫身上,轻轻的扫过。

但见风侍卫冷面寒霜的样子,水玉眉角微扬,嘴角也扬了起来,遂,便朝云颐伸出了自己的纤纤玉手,“能得祁国摄政王亲迎,我可真是三生有幸。”

云颐两眼明亮的看着水玉朝自己伸来的纤细玉手,忍不住颊上浮笑,极为绅士优雅的抬手,去握水玉的玉手,“能亲迎玉公子,也是本王的荣幸。”

眼瞧着两人这好一副‘缱绻柔情’的画面就要升华到最高.潮的阶段时,一道冷若实质,极不合时宜的阴冷声音,却横空而来。

“玉公子,我们又见面了,这算不算得……本王也是三生有幸呢。”

当即,水玉的面色蓦地变了,伸在半空,只差分毫就要同云颐握在一起的手,生生僵在了那里。

机械的扭过头,循声望去,只在刹那后的光景,水玉的一双蓝瞳紧缩,气息一窒。

甭说水玉这般反应,就连云颐的反应,也同样如出一辙,根本好看不到哪里去,几乎是与水玉同一时间,转头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来源处。

但见那处,溱王慵懒的靠坐在檀木雕着麒麟腾云的轮椅上,头顶麒麟青铜冠,身着墨色滚金边长袍,袍子上以金线刺绣,勾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麒麟长啸图,端的威风赫赫,霸气威严。

而这样一番穿衣打扮下来,他这个溱王,倒真的像个威风凛凛的亲王大将军,即便身下坐着不符合形象的轮椅,却也不能削弱他强大气势的分毫。

以前,水玉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穿着,从来见他穿的都是清素异常的锦衣,看起来斯斯文文仙姿玉容的,简直就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画中仙——

而今仔细一深想,她不禁觉得这个男人还真是心思有够细腻深沉,为了把那傻小子的一角演的惟妙惟肖,连穿衣打扮上,也是那样的周到细致!

人靠衣装马靠鞍,这句话绝对半句不假,很多时候,人的气质和气场,确实都少不得衣着装扮上的衬托,而他溱王,那绝对是将这个道理,发挥到了淋漓尽致的地步。

不自禁的想到此处,水玉微微眯起了双眼。

这个混蛋,怎么就这样的阴魂不散,居然,会出现在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