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着一件干净柔软的燕麦色大衣,里面的修身长裙泛着色泽柔美的微微珠光,露出一片白腻如月光的锁骨,清亮乌灵的大眼睛毫无防备般撞进他的视线。

即便身处这样的声色场所,也仍然叫人觉得如钻石般纯净珍贵。

周司惟指骨收紧,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眸光冷漠,仿佛视若无睹般从她旁边擦身而过。

下一瞬,

一道柔弱的力道抓住了他衣角,很轻,却很执拗。

像从前很多次撒娇时那样。

丝丝缕缕清甜的百合香停在他鼻尖。

他一动不动,没有侧眸,听到她低低唤了一声:“周司惟。”

第52章

光线迷暗, 摇滚乐和扭动的各色男女如浪潮般包围。

纪筝也没想到,会如此毫无防备在楼梯上遇见他。

眼看着又要擦肩而过,她不过脑地伸手抓住了他。

周司惟穿着的黑色大衣布料硬阔, 面无表情, 越发显得整个人英挺冷漠。

纪筝攥着他衣角的手紧了紧, 又唤了一声:“周司惟。”

这次, 他终于侧过眸来,眸光淡漠, 吐出两个字:“放手。”

语气中, 听不出一丝触动和心软。

纪筝眼睫轻颤,手上力道差点一软, 然而她违背意志地继续抓紧, 顶着他的冷漠:“我找你有事。”

冰凉的手机滑入一侧口袋,他腾出一只手来拉回自己的衣角。

她低着头,盯着和她作对的那只修长流畅的手,轻轻咬了下唇,仍旧死死攥着,不放手。

两道力道相对,她白嫩的手指因为用力勒出几丝红色。

纪筝视线里, 看到他松了手, 似乎是懒得和她做这样无畏的争夺,嗓音寡淡:“什么事?”

周司惟说话, 一向是甚少带情绪的, 然而这简短的一句话, 她却听出了几分隐隐不耐的意味。

纪筝低下头, 从腹内一堆凌乱的草稿中挑出稍微不那么牵强的一句, 作为开场白:“我……我的戒指还在你那。”

刚说完,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实在不是一句很好的话,上次是她一气之下说扔了吧。

果然,周司惟的目光落到她脸上,淡嗤了一声,愈发冷漠:“黎漾扔了。”

漫天音乐声,深夜的酒吧开始狂欢,二人之间的气氛却沉默地诡异。

周司惟从她半僵的手中抽出布料,移回目光,抬脚继续往下走。

“等等,”纪筝蓦然清醒,回头两步追上去,再次抓住他衣角:“你等一下。”

周司惟淡淡蹙起眉,因为她过分的执拗而头疼。

他今晚喝了不少酒,经年不沾,猛然喝了这么多本就头疼得厉害,一出来又见到她。

纪筝胸口因为紧张而微微起伏,纷乱的眸色更透露出她的局促,指甲嵌入指腹,她仰头,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对他说:“那天谈的事,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是今晚的第二次,她问他能不能再给她一次机会。

周司惟眸光沉沉,淡淡呼出一口气,转身居高临下看着她,嗓音嘲弄:“给你什么机会?让我插足你的感情吗?”

“不是的,”纪筝对上他的目光,心一颤,狠狠摇头:“我没有,周司惟,我没有男朋友。”

“是吗?”他嘴角扯出一抹凉意:“这么快就处理完分手了?”

纪筝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被人捏着下颌抵到楼梯扶手靠背上。

她趔趄了一下,后背靠上温热的檀木扶手,身前人冰凉的长指攫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瞳孔。

他俯身靠过来,距离她一寸的地方停下,呼吸之间酒意浓重,气息落在她周身遍地。

“纪筝,”周司惟的嗓音像寒冰,一向平静的眼底有叫她害怕的情绪:“你以为我是谁?”

他一字一句,带着冷讽:“是能准许你随时反悔,救你父亲的慈善家吗?”

纪筝下颌骨被捏得发疼,然而更疼的是她瞬间坠入谷底的心。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周司惟,仿佛从骨子里对她只有排斥和冷漠。

痛感从下巴传上来,她张了张嘴,眼眸不受控制地积蓄起一圈水雾。

周司惟动作一顿,陡然松开了她。

纪筝靠着扶手咳嗽起来,因为周围浓烈酒精袭来的缘故,将眼眶一圈咳得通红。

“我没有……”她顺平了气,抬头,眼睫湿润,小巧的鼻尖有点红,和方才他梦中的样子一模一样。

周司惟闭了闭眼,不再看她,扭头就走。

这一次,没有力道再抓住他的衣角。

他没回头,也听到身后亦步亦趋跟来的脚步声,那女子一声不吭,就那么默默地跟着。

高跟鞋敲击地板,很轻地一下一下,像小鹿在林间行走。

周围酒意浓得破不出新鲜空气,然而周司惟鼻尖,始终萦绕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百合香。

他难得烦躁地皱皱眉,抬手松了松领带。

夜逐渐深,出了酒吧门,门口两片深–蓝–灯–带延伸进夜色中,光线汇入万千车流。

司机开着车在门口等着,周司惟停下,身后的脚步声也随之停下。

她浅浅吸了下鼻子,裸-露的的一片锁骨被冷风冻得发白,整个人浴在如霜的月色里,显得伶仃又消瘦。

周司惟瞥了一眼,无意识转动指间戒指,冷风吹散了几分酒意。

月色零落,他抬手拉开车门,半撩眼皮,嗓音冷淡:“上车。”

司机从后视镜看到年轻女子沉默上车,一言不发,在周司惟坐进来后低声问了一句:“周总,去哪?”

车内开了暖气,隔绝冷风,温暖烘人,周司惟扯开领带,解开衬衫顶端两颗扣子,向右手边瞥了一眼。

她很小心地坐在皮质座椅上,只坐了一半,整个人在宽松的大衣下显得弱质纤纤,披散着的蓬松发丝垂落进锁骨。

半垂着头,双手交叠在一起,长睫卷翘,唇红而朱,方才在风中苍白的小脸此刻因为温暖回了几分桃花色。

委屈又可怜。

周司惟摩挲了两下指间金属,收回视线,淡淡对司机报出地址。

他不出声,她也不说话,车内流淌的安静像海水涨潮,无声地漫上来。

酒意后知后觉涌入神经,周司惟手肘撑在中控台上,支颐着脸,目光投向窗外沉沉夜色。

深色的车窗上倒映出她的身影,再次拓入他眼中。

他想起三年前,去伦敦的那一次,七夕情人节,牛郎织女鹊桥相会,她也是穿着这样一件浅色的大衣,站在鲜花与蜡烛中,接下了程醒的鲜花,投入他的怀抱。

毕业那年的六月,程醒毫不犹豫抛下所有远赴伦敦的时候,就曾对他胜券在握地说:“周哥,不到最后一刻,确实不知谁是胜者。”

那时风行在最关键的上升期,每一步都至关重要,他甚至连跟程醒比的资格都没有,又何谈胜者。

周司惟从伦敦回来,在公司待到深夜,半寐半醒间梦到她越走越远的身影,如浮云一般离他而去,怎么抓也抓不住。

猛然醒来,一片空荡,卫昔在旁边问他怎么了。

他摇头,驱车独自驶进寂寥夜色中,夏夜星明月暗,凉风吹去几分白日的燥热。

车子停在一家刺青店前,他下车,摘掉食指的戒指,露出指根褪色的刺青,请店主帮他再加深一遍。

纹在手上的刺青是需要经常加深的,不耐磨,过一段时间就会褪色。

周司惟坐在窗下,半边窗支起,他抬头看见浩瀚的星空。

店主帮他刺青,窗边放了一本书,被穿堂风哗啦啦吹开几页。

他随意瞥了一眼,目光定格。

那句话好叫人心凉,说的是“我爱你,关你什么事?千怪万怪也怪不到你身上去。”

暮夏夜里,周司惟扯出一抹苦笑。

他这样固执的爱,关她什么事,她抛下,去爱其他人,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只有他自己,困守在回忆的牢笼里日复一日,暮暮朝朝,逐渐将思念融成生活的一部分。

然而,他可以这样麻痹自己,却做不到对她眸中聚起的雾气视若无睹。

车辆在红绿灯前停下,旁边一声很低的轻咳拉回周司惟的思绪。

纪筝喉咙发痒,没忍住捂着嘴咳嗽了一声。

声音打破车内的寂静,显得有些突兀,她悄悄抬头,去看另一边的人。

他收起支颐着的手,长指搭在中控台上轻点,表情淡淡,没有看她一眼。

纪筝垂下眸,有一下没一下撕扯着指甲边缘的皮,扯出痛感来掩盖内心的失落。

车一路行驶了那么久,她那份聚积起来的勇气,早在悄无声息中一点点消下去,坐立难安,只想逃跑。

理智告诉她不能再像六年前一样用逃避来解决问题,可面对周司惟,她总忍不住怯懦。

纪筝没忍住又咳了一声。

周司惟半撩眼皮,掀开中控台的盖子,取出杯子和保温壶,倒了一杯温水递到她面前。

她不安地看着他的动作,直到玻璃杯被塞入手中,温温吞吞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周司惟这次没有无视她,侧眸,陡然淡声道:“再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

纪筝抱着玻璃杯喝水,闻言呛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咳得满面通红,眼神迷茫去问:“反悔什么?”

周司惟的身后,不断行驶的灯光陷落进夜色,璀璨又孤寂,映在他淡漠的半边脸上。

纪筝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他说的是结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