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昊清冷的目光紧瞅着她。“什么法子。”

“釜底抽薪,杀川泉,夺太子位,如此一来,纵使三贤也不能碰你。”倾城用轻慢的语调说着,仿佛这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苍昊明显的浑身一震。

“不择手段。若四爷尚存仁念,不妨就将天下交给九爷,倾城认输。”倾城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凝视着他。

一念之差,生死两隔!

苍昊没有立刻回答她。

他想起当初铭轩所问,不牺一切的代价,可包含川泉?曾经,他拼尽一切的理由是川泉。这唯一的弟弟,是他生命所系!究竟是从何时起,改变了呢?这条向上爬的路太长,长到他将最初的理由遗忘,只看着前方的目的——皇位。

君临天下。

如今他也走到这步,不得不杀川泉的一步。

帝王之家,就容不下兄弟之情么!

整夜,苍昊都在犹豫。

整夜,不语都在担心。

而倾城,整夜都坐在屋顶,吹着那支紫玉笛子。

***

不语,如今,我能信的人,就只有你了。

苍昊慎之又慎的握着不语的手。

不语满心悲凉绝望,双目盈泪,拼命的摇头。

毒杀九爷!他是爷的亲弟弟啊!倾城,你太狠了!怎么可以这么逼我们?

爷,你怎么可以相信她的话,痛下杀手?!

苍昊眼中无一丝的难过,只有冰冷的沉着。他苦思一夜,成王败寇,帝位之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哪怕是骨血至亲。

他想要那个位子,就只能对川泉说对不起了。

苍昊把至毒之药交给不语。

生死存亡,我全部交给你了。

手上冰凉的毒药,如炽焰,如烈火,滚烫难忍。不语拼命的摇头,泪水飞溅,化为点点晶珠。

苍昊不再多说,用力抱住她,将她的头按在胸前。

这无声的托付揉碎了不语的心。

他知道,她可以拒绝他的严辞厉色,却无法拒绝他无言的哀求。

她去,她去!

若是爷的心愿,她愿去做这个罪人!

不语挣出他的怀抱,飞奔而去。

苍昊盯着不语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眼底终是涌上一丝复杂的痛苦。

***

栖云殿很静,静的连针掉到地上都听得分明。

苍昊站在院中那棵樱树下,静静不动的望着。

成败,在此一举。

他是赢,还是输?

太阳落山,殿外热闹了起来,大批侍卫闯进栖云殿。

苍昊淡然而笑,转身往屋里走去。

***

火,大片的火光,火光通红照亮了整片天空。

倾城站在高处,远远望着这场苍昊亲手点燃的大火。

败了,所以就要将一切烧为灰烬吗?

倾城脸上浮现一抹浅显的痛。他心灰意冷了,他走投无路了,所以想要死,想要逃避?

他难道不想知道,不语为什么没有杀成川泉?难道不想知道,他为什么会一败涂地?

死,多么容易?她绝不让他这么轻易结束生命!

***

苍昊端坐在椅子上。

周围都是跳动的火焰,屋顶落下片片砖瓦,房梁也被火烧的咔咔作响。

侍卫见了这熊熊大火,没有人敢接近。

他落得清静。

他支着额,浅浅而笑。想着从前他教川泉练剑,想着不语初来时怯懦的眼神,想着铭轩总是爽朗的大笑。

原来,到头来,他最怀念的仍是最初的那份简单。

为何总要等到失去时,才明白它的珍贵呢?

对铭轩的怀疑,疏远,对不语的利用,伤害,对川泉的无情,狠毒……

是他亲手毁了一切。

直至最后,不语仍为他所利用,被他推向危险而痛苦的深渊。

他欠她太多,欠他们太多……

“你甘心就这么结束?”

凌厉的声,在这片火烧纷纷中,诡谲森然。

苍昊抬头望去,只见倾城踩着沉着的步子,一步步向他走来。

白衣,被火焰染红。

“苍昊,你心中没有恨吗?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失败吗?你怎么可以用这么懦弱的方式逃避一切!”倾城灿亮的明眸中有气,有怒,更有阵阵心痛。

“没有,不想。”苍昊淡然道:“我很高兴,不语没有杀川泉。”

一道寒光飞掠而过。倾城冷然残笑。“不语死了。”

苍昊不敢相信的盯着她。

“我杀了她!”

不语,不语……死了?苍昊一个健步冲上去抓住她。“为什么?你为什么杀她!”

臂上的疼深刺入心,可倾城眉头都不动一下。“还用问吗?她背叛了你。”

“不可能……不可能……”他想了千百种理由,唯一没想过不语背叛他。即使全世界都叛了他,不语也绝不可能!

“哼,那你以为我们的事情怎么会败露?皇四子苍昊秘谋夺位,弑杀太子,这就是三贤杀你的罪名!”

苍昊像被雷劈中,踉跄倒退二步,一脸的不信。

“苍昊,跟我走,我们还有机会!”

苍昊颓然的摇头。“不,皇位我不想要了,我绝不再伤害川泉。”

倾城沉目,冷冷的道:“三贤呢?三贤势力这么大,川泉的皇位坐得稳么?”

苍昊低垂着头,默然不语。

倾城绝美的容颜凝着寒霜,她愤然旋身离去。

“随便你!”

***

栖云殿的火,烧了一夜。

次日,川泉登基。

夺嫡之战,在那场大火中落幕。

樊京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京城大街上依然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临凤街的摘星楼依然是名满天下的第一楼。

只是,在没人的时候,常听到百姓们议论,四皇子的尸体不异而飞,谁也没有看到……

那是迷恋,是深眷,是刻骨的相思。然而,这傲绝凡尘的女子不属于他。

他见过她睥睨天下的狂傲,见过她运筹帷幄的豪情,他知道那正在沉睡的双眸中闪耀着怎样迷魅惑心的神采。

这样的女子注定不凡,也不容人轻亵。

“蒋日……”男子似呢喃的轻唤,悬于上方的薄唇离娇颜只差半寸,却是不能再近!

***

白雾茫茫,目之所及模糊不清,只能听到似回音的空灵声音。

“大人,朝堂之上,您最想要的是万人之上的顶点,倾城可助您得偿所愿。”

啊,这是我第一次入文贤府时的情景。

我在梦里吗?

看得到自己,看得到我充满算计的笑容,为何看不清其他?

梦中回放的面画,仿佛一切重演。

我一向清楚三贤心里要的是什么,秦孝天容不下封千里和段成风,封千里看不惯秦孝天目中无人,而段成风这个三贤之中隐藏最深的人,亦是最难对付的一个。

秦孝天想要朝堂之尊,我许他,封千里想要称霸江湖,我许他,可我怎么也想不透,段成风的条件竟然只是确保三府权势均衡。

这没什么难的,周旋于三府,我游刃有余。

真正令我在意的是四皇子苍昊。

那一年我见到仅十六岁的他,外表温润若谦,尊贵天成。可天生敏锐的直觉告诉我,这个人城府极深,绝不似表象那般容易亲近。

就像我。

我知道,他将是整个计划中最大的阻力。

除三府,必先除苍昊。

我领着不满十岁的不语,指着苍昊对她说:“跟着他,想尽一切办法留在他身边,把他看作地,看作天,看作整个生命,你能做到么?”

至今,我仍记得不语当时脸上似懂非懂的表情。

精心布局十余年,我自信,不论是三府还是苍昊,都逃不出我的天罗地网。

然而,夜晚竹林的无心相遇,暌违十年的少年,风姿卓绝的站在面前,仍使我有一瞬的闪神。

不知是为宿敌重逢的激动,还是为冥冥之中的缘份动容。

我在他眼中寻获的那份惊喜,令我有些得意,却也明白,他的欣喜不过是因为我的样貌。

因为他正需要一个取代丽妃,入宫选妃的女人。

几次见面,心存算计的交锋。

情,是真,还是假?

当绯闲跑来告诉我崇德帝因失职要革他的封爵,我才恍悟,他的情,只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不除他,难解我心头之恨。

可,为何在得知绎邪发兵时,又不禁为他担忧?

大漠之行,明为静留,又何偿不是为他?

也许,我从一开始就杀不了他。

当初那不经意的一眼,便已将他深刻入心,兴起的不止棋逢敌手的激动,还有我所不知、不了解的情愫。

可是,身处阴谋漩涡的我们,谁都不肯轻进一步。

算计,除了算计,还是算计。

大漠全胜,苍昊手握兵权,地位稳固不可动摇,皇位唾手可得。

三贤疑心,派人杀我,苍昊奋不顾身的保护我。

那一刻,是真实的。

就算他不肯承认,我也懂得。

所以,我愿为他改变计策。

拥川泉,坐帝位。

川泉是他唯一的亲人,皇位由川泉来坐,未尝不是一种补偿。

三贤不肯信我,我以除掉苍昊为条件,使三贤离京。

一步,一步,苍昊走进我设的局。

不杀他,就必须让他失去一切,否则,我和他之间,总有一天,要拼个你死我亡。

怵通、韬骛的死,虽惹怒秦孝天和封千里,但除掉苍昊,得到川泉这个容易控制的傀儡,勉强也算皆大欢喜。

川泉跑来求我,显然是战姬的提醒,让他想起了我。

我答应他救苍昊性命,却也以苍昊性命相胁,要他对我言听计从。

川泉只得答应。

只是我没想到,苍昊在尘埃落定之后,会放火烧栖云殿,选择死亡。

那个曾经傲视天下,目空一切的男人,坐在火中,只剩颓然,只剩落魄。

这就是我要的吗?

这就是我要的吗?

我不停的问自己。

痛失所有,他虽然活着,却与死无异啊!

看到这样的他,我心痛难当。

计算到头,我不知道,究竟是赢,还是输。

白色迷雾,忽然变成一团漩涡,重现的回忆散去,眼前一片绚烂旖旎的花海。

七色花,终情花,为君终情。

终情于君,或是情终于君?

我轻掬起一朵娇花,铭刻于壁崖的决心,与此时的心境相比,竟那么的无力。

“原来你在这里。”

温柔低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