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落笑说:“一定要去,心中还有些许疑惑没有解开,兴许国公能为我答疑解惑。”

独孤叡见秦落心意已决,没有再劝,只道:“记得等我。”

秦落说:“好。”

微州城中已经宵禁,整个大街上都空荡荡的,显然有些冷清,明显与白日里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钟国公府的大门敞开,放眼望进去,一派灯火通明,像是特意在等着什么人的到来一样。

秦落走到大堂门口,看到钟成仁正闲情逸致的在点用莲花灯作装饰的蜡烛,不知疲倦般,点了一盏又一盏。

“国公真是好兴致。”

钟成仁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秦落:“老夫已在此久候秦大人多时。”

秦落道:“在下自作多情一问,如果国公派去的那个刺客得了手,那国公今夜手中点的那些莲花灯中,可有我的一盏?”

这些莲花灯,大概都是为那些效忠前朝的铁浮屠死士和那些被无辜牵连的人所点吧。

钟成仁无奈的笑摇头:“秦大人吉人自有天相,这说的是什么话。”

秦落上前,不再和他打哑谜,直截了当的问他:“国公既然早就想到了最后的结果,那恕在下冒昧,请国公替在下答解几个疑惑?”

钟成仁叹道:“秦大人有何疑惑,老夫坦言相告便是。”

秦落问:“第一个问题,国公和大靖遗孤、以及大靖铁浮屠之间有什么渊源?”

钟成仁反问道:“秦大人可知钟国公府为何能屹立大靖与北秦两朝却不倒?”

这个秦落在前世是听父辈们说过才略知一些的,钟国公府乃是大靖世袭的有名铁帽子一等国公府。

世家门阀,盘根错节,权势滔天,直倾朝野。

当今皇帝登基后,甚为忌惮这些势力,便开始一一着手剪除。

就连朝庭与后宫中都深藏着一些未知的前朝势力,这些势力只效忠于大靖,一心想复辟大靖,这让北秦的皇权巩固、以及皇帝自身安全受到了一定的威胁。

只是没想到,皇帝如今会借她的手,由她来根除这一切。

秦落心中有些感慨,颔首道:“以前听父伯们略提起过一二,只因前朝遗孤是本朝大忌,所知不多。”

“是了。”钟成仁叹道:“世家门阀,都有太多己身的利益,为了所谓利益和权势,不惜牺牲一切,相互排挤争夺,世家门阀本是因保障皇权而存在的一辆马车,一旦失控,一个王朝的倾覆只在旦夕之间,可以说大靖成也世家门阀,亡也是因为世家门阀啊。”

钟成仁望着其中一盏莲花灯,像是想起了很久远的事情,热泪盈眶的道:“钟家与大靖权势滔天的上官家乃是世交,当年,铁浮屠指挥使、前朝大都督上官羲临终前,曾将铁浮屠指挥使和复辟大靖的重任交付于老夫,老夫忍辱负重多年,只可惜一朝失手,覆灭近在咫尺之间,只是没有想到秦大人带着皇帝的旨意来的如此之快,老夫能告知的,都告诉秦大人了。”

秦落道:“第二个问题,国公心中可曾有倾慕的女子?”

钟成仁明显愣了一下,反问道:“曾经吗?”

秦落说:“是。”

钟成仁一脸释然道:“自然是有的。”

秦落紧接着又问道:“第三个问题,幕后可有指使者?为何人所指使?”

钟成仁道:“全系老夫一人所为。”

秦落淡淡笑说:“我知道了。”

他们好像听到了外面兵胄跑动直往国公府聚集而来的声音,钟成仁对秦落作了一揖,道:“虽与秦姑娘相识不久,不知为何,但老夫就是特别相信你,临行之前,有两个不情之请劳烦秦姑娘。”

原来国公早就看出来了,不愧是只老狐狸呢。

心里虽如是想,但秦落是受不起他如此郑重地大礼的,连忙抬手去扶他:“国公请言,秦落勉力而为。”

钟成仁道:“第一个请求,请姑娘如实禀告陛下,一切系老夫所为,莫牵连他人,第二个请求,如果可以……请让我家泠儿能够活下来,她有自己的人生,相信徐家公子待她更为尽心,让她忘了仇恨,好好的活着。”

秦落说:“好,秦落定如国公所愿。”

钟成仁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朝秦落笑了笑,道:“秦姑娘出去时,顺便替老夫带一下门吧。”

秦落走到门口,将门慢慢合上时,看到钟成仁将那些莲花灯全都掀向了房间各处……

很快,火势便蔓延开来,直至不可收拾。

“秦落!”

独孤叡带着驻防在微州的骁骑营赶来时,看到秦落安然无恙的站在那里,他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当愣在原地的秦落回过身时,独孤叡的脸色不由一变,因为秦落的袖子忽然着火了。

独孤叡立马抬手制止拿着火把的众人上前,快速将披风解下来朝秦落身上盖去。

直到秦落无恙,独孤叡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此次来微州之前,皇帝便亲手给秦落写了一封可调动微州骁骑营的密信,让他们听从秦落派遣,秦落来之前将密信给了独孤叡,让他去找骁骑营。

火势越来越大,整个屋子都烧了起来,烧红了半边天。

秦落回过神,便听到一个凄厉的叫喊声:“爹……”

秦落看着不管不顾就要冲向被火蛇吞没的屋子的钟泠,飞身挡在她面前,喝道:“钟泠!”

钟泠哪里还有什么理智,不顾一切地就要往火海里冲:“爹!爹……”

秦落拉过钟泠,抬手,一记手刀砍在她脖颈上,哭成泪人的钟泠这才靠在秦落肩上,晕了过去。

这场大火一直烧到了翌日凌晨卯时才有停下的迹象,骁骑营从国公府的假山流水后一处隐秘之地找到了类似大靖的甲胄和刀剑,坐实了钟国公谋反之事。

钟家姑娘醒后因哭的太久,又晕了过去。

钟国公口中所说的那位徐家公子许是听说国公府出了事,担心之下便跑了来,于是秦落便顺理成章的把钟家姑娘给了他照顾。

骁骑营的指挥使看了看那堆甲胄和兵器,跟秦落说:“按磨损程度来看,新造不超过五年,有的所造的时间大概已经超过十年,甚至更久。”

听完他的话,秦落的心里,没来由的有些沉重。

秦落出于客气,朝他作了一揖:“多谢此次前来相助。”

“秦大人客气了。”

钟家姑娘因为亲眼目睹父亲自焚,受到了刺激,发了场高烧,昏迷了三天才醒。

钟家姑娘醒来后,什么都记不得了,好似七八岁的孩童般。

会整天缠着徐家公子叫爹爹,会哭闹着要吃冰糖葫芦,会让徐家公子陪着她玩竹蜻蜓。

看徐家公子的模样,倒是很享受钟家姑娘依赖他的感觉。

秦落和独孤叡在微州多停留了几日,直到钟家姑娘的病情彻底稳定下来,收尾已经差不多了,剩下的事难度系数不大,可以当甩手掌柜,全权交给此次负责平叛的骁骑营处理了。

两人决定择日便离开微州,徐家公子带着钟家姑娘前来送别。

秦落问徐家公子:“不知徐兄以后有什么打算?”

徐家公子看着在一旁玩自己头发的钟家姑娘,微微笑说:“再过几日,我会带泠儿离开微州,远离北秦,远离仇杀,去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秦落朝钟泠的方向,作了一揖,然后对徐家公子道:“这样也好,徐兄保重。”

他说:“二位、珍重。”

秦落朝他点了点头,和独孤叡转身,一起策马离开。

经微州一行,独孤叡觉得秦落的脸上多了些凝重,一直沉默寡言的他出声问道:“可还是因为钟国公之事而心怀内疚?”

秦落道:“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有些意难平,如果不是我,他们父女俩不会阴阳两隔,钟姑娘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独孤叡突然厉声道:“秦落,你只是奉命行事!”随即,放柔了语气,道:“我们去之前,你就应该想到会有如今这样的后果。”

是啊,上辈子当了一辈子的恶人,如今却怎么想当好人了呢。

秦落有些自嘲的一笑:“也许我早就该想到他会自行了断。”

独孤叡看着秦落,静待她的下文。

秦落说:“硫磺,他在屋子各处都撒了硫磺,包括他身上也撒了硫磺,那场大火才蔓延的那么快,而我无意之中扶过他的手,所以袖子遇到明火时才会烧起来。”

事后,秦落越想、却越觉得后怕,恐怕此事已经不是她想的那样简单了。

独孤叡说:“可是秦落,他却选择了让你置身事外。”

是啊。

秦落不由心道,国公,您到底还隐藏了多少秘密,以至于让您选择以这样的方式来了结此生?

皇帝此次决定让自己前来微州之时,就注定她与前朝遗孤之案、还有身边的这个少年牵扯在了一起,已经没有办法置身事外了。

☆、风起建业

连着三四日星夜兼程,秦落和独孤叡总算是赶回建业城了。

刚到宫门口,便有中官赶来传旨:“奉天子谕:江南邕州突降天灾,近日洪患频发,民不聊生,恐生民乱,命建安王独孤叡即日启程前往邕州安抚民心,赈济灾民,不得有误,钦此。”

秦落和独孤叡相视一眼,事出突然,两人心中不免都有些惊讶。

独孤叡跪下领旨:“臣领旨。”

秦落和独孤叡在宫门前就此告别,因为她还要去向皇帝复旨。

宣室殿。

皇帝看完秦落呈上的折子,道:“秦落,此次微州平叛,你做的很好,颇有几分你父亲当年的风采。”

秦落不卑不亢道:“谢陛下谬赞,臣女愧不敢当。”

只听皇帝话锋一转:“听说这次建安王也随你去了微州,可有此事?”

秦落见皇帝问极至此,只好如实回答:“是。”

皇帝又问:“建安王可有异常之举?秦落,看着朕的眼睛,如实告知。”

秦落很是从容的对上了皇帝的眸子,他果然还是怀疑独孤叡了。

秦落平静自若的回道:“回禀陛下,此次微州之行,建安王殿下并未有异常之举,平叛之时,一直待在臣女身边,寸步未离。”

皇帝听到她回答的滴水不漏,一时找不出错处,只好道:“秦落,你上次离开之时,朕答应过你,会许你一个锦绣前程,不如到朕的麒麟阁,兼正三品内舍人一职,可掌天子制诰,如何?”

自北秦开朝以来,内阁还从未有过女舍人,遥想上辈子,她也不过一介从四品少史的女官罢了。

她可真是好大的面子。

自此,秦落算是知道了,皇帝这是真正看上她的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