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阵昏迷不知过了多久。只记得恍惚中听到很嘈杂的声音,大声的喧嚣,甚至有警笛的鸣叫声。由于心口和眼睛传来的刺痛感实在让我无法清醒,于是又在这吵闹声中昏迷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嗓子干得发疼。我试着动了动手脚,顿觉一阵酸疼感传来。

“你醒了?”身边一个声音响起,语调中带着欣喜。我仔细一听,貌似恶女阮灵溪的声音,于是问道:“我这是在哪儿?”

这一说话,我才觉得嗓子干得快冒烟了。眼睛上似乎蒙着什么东西,我于是抬手去摸了一把。但一只手却伸了过来,拦住我:“别动,你的眼睛刚做完手术。”

“手术?”我愕然道。阮灵溪似乎走了过来,将我扶起来靠在床头,然后端了一杯水过来,递到我手里。我赶紧端起来喝下去,这才觉得清凉感袭来,脑筋似乎也跟着清醒了不少。我回想了一下昏迷之前的情景。没错,我的眼睛被杨问用“冰魄……”这一招给弄伤了。

没想到这货竟然偷学了巫山派的道法。但是,阿九呢?

我脑袋“嗡……”地一声响,抓住阮灵溪问道:“阿九呢?她怎么样了?”

阮灵溪半晌没说话,而我的心也沉了下去。

“你先休息吧,手术刚做完,你还受了点内伤。”阮灵溪的语气有些低沉:“其他的,等你眼睛好起来再说吧。”

“我的眼睛,是不是瞎了?”我问道。

“没有,医生说手术很成功,再过个十几天就可以重见光明了。”阮灵溪安慰道。

我似乎听到阮灵溪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正想继续追问,却听房门一响,有人走了进来。随即,我听到吴聃的声音响起:“哎呦徒弟哎,你可醒了。得,这小命捡回来了。”

他话音刚落,我只觉手上传来毛绒绒的触感,好像是小幂凑了过来。

“二货主人,你感觉怎么样?”小幂难得地跟我好声好气地说话,让我心中更为忐忑。

“你们先告诉我,我怎么到的医院,阿九怎么样了,杨问又在哪儿?”我追问道。

我听到吴聃走到我床边,说道:“我告诉了你,你可别伤心。因为你跟阿九没去接赵羽,所以这小子打电话问我你俩的下落。我预感不大妙,回头一看,东南边天降异象,觉得要出事,就赶着跟赵羽那小子追了过去。我们到的时候,正巧见杨问要杀你,你正捂着眼睛意识不清。我们这才救了你,而杨问也受了重伤逃了。”

“那,那阿九呢?”我追问道。

吴聃叹了口气,说道:“那姑娘命薄,在我们赶往医院的路上就走了。临走前告诉我们,如果你的眼睛受伤严重的话,要把她自己的眼睛给你,让我们好好照顾你。所以,医生移植了她的眼角膜给你。可能你的眼睛重见光明之后,看到的,就是另一个世界了。”

阿九死了?!

这个消息让我心口一疼,突然地咳嗽起来。阮灵溪说道:“赵羽已经将她的遗体送回天津了。你昏迷了快三天了,所以吴叔喊我来照顾你。”

已经三天!原来这三天里发生了这么多变故。阿九死了,现在也许已经被送往火化场。我已经来不及见她最后一面。想到阿九那恬静清丽的笑容,似乎依然在我身边,以欢喜崇拜的目光看着我,温柔地喊我“炎哥哥。”

然而,伊人已逝,却是因为我的无能!

我只觉得胸中郁结,又想起赵羽,更觉无法面对他。吴聃拍了拍我的肩膀,叹道:“孩子啊,想开些。阿九的死不是你造成的,我早就说过,冥冥之中必有天数,现在想想那疯婆子说的话我才明白了。你就是阿九,阿九就是你,是说阿九会以另一种方式活在这世上,而这个方式就是成为你的眼睛,为你看清未来的路,明辨正邪。”

“也许老天让你背负了什么不知名的使命,才让你经历这些劫难。而阿九,也许她生来就是为了赠给你一双不同寻常的眼睛而存在于世的。这并不是说她的命不值一提,恰恰相反,她和你,也许都是老天赐予人类的福祉。所以,为了阿九,好好活下去吧。”吴聃说道。

我咧了咧嘴,想哭,却哭不出来。

半晌后,我叹道:“赵羽呢?是不是很难过?”

阮灵溪说道:“是很难过,但是我相信他能尊重阿九的意思,也会慢慢平静下来。我想,等绷带可以拿掉之后,你就拥有跟阿九一样的幽冥之眼了。”

有幽冥之眼又有什么意思呢?我只觉意兴阑珊,突然想起慕沙和杨锐,便问道:“那慕沙呢?难道……”

“你是说那个墓场出现的姑娘和少年吧?”吴聃说道:“那叫慕沙的姑娘死了,我看那少年人可怜,也没为难他们,让他走了。”

听了这话,我更觉沉郁。慕沙应该是杨问的亲生女儿。所谓虎毒不食子,杨问竟然为了自己活命,而让亲生女儿去死。这种禽兽不如的货色,将来我见了他,一定要给他砍了!

但想到这里,我才意识到自己跟杨问的段数差了多大。杨问对付我易如反掌,如果不是我命不该绝有阿九和宋扬的舍身救命,我现在怕早就成了他的刀下亡魂了。

接下来这几天,我都在一片黑暗中度过,彻底体会了一把盲人的生活。而阮灵溪这个恶女竟然一改平时飞扬跋扈的性子,这几天对我还算温柔。我感激她肯来照顾我,倒也没怎么刻薄她,加上我心情不咋地,也顾不上这些。

这次手术惊动了我家里,我爸妈也从合肥赶了过来,见我没什么大事,才放心下来。我爸生意忙,呆了一天就回去了。我妈倒是很高兴地留了下来,拉着阮灵溪问东问西,问得我听了都着急。

用我妈的话说就是:这几天心情跌宕起伏的。起初听说我眼睛瞎了,差点儿背过气去。来了一看已经做了手术,而且还有个好心的姑娘捐献了眼角膜,又放下心来。同时,才知道我有了个漂亮女朋友……

听到这里,我立即打断我妈的絮叨:“等等,女朋友是谁?”

我妈笑道:“灵溪啊!你看灵溪这姑娘多好,又温柔又漂亮,还会照顾人。”

我顿时汗了。眼睛蒙着,阮灵溪又没说话,不知恶女此时作何表情。如果有人说她娇羞的话我是肯定不会信的,八成是在暗中咬牙切齿。

于是我暗暗祈祷这眼睛上的纱布赶紧拆了,打发我妈回去。我怕她激动之下催我赶紧娶了恶女,那就死定了。

我妈对再次遇到吴聃,也就是当年救我一命的所谓美男子高人十分欣喜。听说吴聃成了我师父,连连说有缘,让吴聃一定好好照看我。吴聃于是笑道:“老嫂子,你放心吧,你看我照顾得怎样?徒弟媳妇都有了!”

我妈顿时乐不可支。

就这样过了大概一星期,医生说可以拆纱布了。我听后有点紧张,心想万一这手术没成功怎么办,我这一生会不会就废了。

当层层纱布从我眼皮上拿开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光亮透过眼皮射到眼睑,不由心中一喜:看来我的眼睛恢复光明了。

等我慢慢睁开眼睛,看到恶女和吴聃熟悉的脸,顿觉悲喜交加。老子又能看到了!

但想起已去的阿九,又觉得有些心酸不已。

但重获光明之后,我却发现我眼前的视野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看到人群,也就只是人群而已。但现在,我却能看到每个人周身围绕着的微弱的光圈,或者说是光晕。

虽然那种笼罩周身的光晕十分淡薄,但是却能清晰地分出不同的颜色来。我见了这奇异的景象,不禁赶紧跟吴聃要来一面镜子,想看看我的眼睛出了啥问题。

我一照镜子,吓了一跳。我的眼睛竟然也变成阿九眼睛的样子,暗红的瞳眸,奇怪的如字符一样的东西在眸子里若隐若现。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越发想起了阿九,不由叹了口气,将镜子放了下来。但同时我却意识到一个问题:虽然我能看到别人周身的光晕,但是看镜子里的自己,却跟以前一样,并无任何变化。

于是我问吴聃,这幽冥眼玄机何在?不是说能预测祸福,但是我只能看到别人周身的光芒而已。

吴聃解释道:“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磁场。你看到的光晕,就是磁场的一种表现方式。光晕强烈的,说明这个人本身命格硬,或者道法高强。弱的话,那就是天生体质不佳,或者容易招惹邪魅。我年少时候求道,听人详细讲过这幽冥眼。据说,如果你看到这人周身是淡紫色光芒,说明这个人生来贵气,或者未来大富大贵;如果这人周身的光芒是青灰色,那说明他近期可能要倒霉。青灰色越重,说明这个人面临的灾祸越严重。这就是死气。而如果这人周身带红光,这有两个意思。一种是本身做的职业是刀尖上舔血的伙计,所以沾染了血光。比如你去看看你那些老刑警同事们,多半会带有血光和煞气。另一种则是本身就修邪门歪道的货色,修行的不伦不类,也会这样。但是幽冥眼不是阴阳眼,它看不到具体的鬼的样子,却能看到一团黑影。如果是黑影悬浮,那多半是鬼。”

我一听,这幽冥眼还有这些门道,这才明白原来所谓的预测祸福是从人的气场和磁场来判断,外加一种与生俱来的直觉。但是这跟算命一样,拥有幽冥眼的人同样无法预测自己的祸福,只能判断别人的。

出院之后,我先回警局报了个到。队长早把阿九错当成我的女朋友,知道阿九走了,便万分感慨地拍着我的肩膀,说道:“小宋啊,没想到你参加工作没几个月,却频繁遭到祸事啊。”

我点了点头,也跟他没话好说。队长端详着我的眼睛,说道:“小宋啊,我理解你的悲痛。但是咱不能因为思念成疾影响以后的工作啊。比如这美瞳,你看,我知道你女朋友喜欢戴美瞳,那你一个大男人也不能戴这东西吧,尤其我们还是警察。”

我叹道:“队长,我知道了。这次我是想请假去天津祭拜阿九,你看能不能准我几天假期。”

队长立即答应道:“准,当然准!我说小宋啊,你得好好休整休整,别再思念出什么病来。我给你半个月假期,你尽快去医院看看,别再出什么事了。”

我看着队长惋惜地神情,就好像看着我一大好青年误入了歧途。我思索半晌突然明白了。这货原来是以为我思念“女朋友……”成疾,所以开始模仿那死去的人了。

我记得以前我们警局办过一个案子,一男的因为太思念他去世的女朋友而各种模仿那女孩的生活细节。后来竟然发展成异装癖,最后因为有人嘲笑他,他一怒之下就把那人给杀了。

我去年买了个表,难道队长这货以为我最后能发展成变态么,所以让我去尽早看看心理医生?!

我也懒得跟他辩解,既然能请下假来,假期还不少天数,倒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