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如血液的酒散发着醇香,宝亲王闻着酒香,心情好了些,不过这彭晖以前是个花言巧语的阉人,又生了一张和气团团的脸,逢人就是三分笑,老亲王以前听着他在他面前给自己逗趣说笑,现在骤然没了,室内又太安静,心里总感觉和以前不一样,不得劲。

他抬头看了一眼彭晖,就见阉人嘴角伤口狰狞,整个人面容扭曲,额头汗迹嘴角血迹一脸糟污,

老亲王放下酒杯,刚好的心情瞬间就被败坏了,分不清是对周幽州的恐惧还是对这毁了容阉人的厌恶…

总之,喝酒兴致一点也无。

“算了,你下去吧。”宝亲王挥了挥手,像在扫一件垃圾。

彭晖面容更扭曲了,忍着剧痛做出一个笑脸,再次上前讨好谄媚的倒酒。

可惜宝亲王心情实在欠佳,看见这张脸完全没有以前高兴的感觉,更何况这阉人被割了舌,话也说不出,也逗趣不了,又有何用?

“行了!下去!”宝亲王不耐道,他站起身,大袖毫不客气的甩到了阉人脸上。

彭晖护着酒杯里的酒水,他虽是个阉人,但身高体魄一直不错,而他面前的不过是一个风中残烛的老人,他瘦的连衣服也撑不住,年老力衰,剧痛和压力之下,眼看老亲王就要离开宴会,彭晖知道,像这样两人独处的机会以后就没有了,眼里凶光毕露!

宝亲王正欲下台阶,忽的感觉脖颈被人勒住,他猛然瞪大眼睛,看见的就是彭晖充血的眼睛,里面充满了杀意,而他就要拿着酒杯朝他灌酒水…

宝亲王瞳孔一缩,电光火石间顿时明白了一个可怕的真相,他顿时朝着屏风大声道。

“周幽州救我!”

听见周幽州三字,彭晖的身体打了一个寒颤,恐惧如潮水袭来,整个人一僵,趁着这个机会,老亲王连滚带爬的跑到屏风处。

周绪从屏风处出来,眯眼望着这狼狈的一切。

彭晖瞪大眼睛,看着从屏风处出来的周幽州,又再看向周幽州身后的老亲王,顿时明白他们这是结盟了!不好!

彭晖想也不想的往门外跑去,他带来的太监们都是好手,至少可以抵挡一阵。

周绪坐在首位上,冷眼看着逃跑的彭晖。

老亲王反应过来,杀气腾腾道:“周幽州,此獠绝不可留!”

现在彭晖已经认定他和周幽州是一丘之貉了,如果让他回到长安皇帝侄子那添油加醋,老亲王可以预料,接下来就是皇帝侄子随便找个由头对他的宰杀!老亲王内心杀意越盛!

他豁然站起身,就要叫人。

门嘭的一声被踹开,一直关注房间动静的秦风迅速带人而来,将彭晖逮了个正着。

彭晖被五花大绑的捆在地上,啊啊口不能言,只对着周幽州和老亲王磕头,涕泗横流。

老亲王看人被抓住了,缓缓的坐下来,用帕子擦了擦汗。

周绪饶有兴致的拿起彭晖刚才用的酒壶,随手一捏,瓶身已碎一半,玉瓶里装有一种可以活动的机关,两种酒水被分割开来。

“鸳鸯壶?”周绪记得江湖人会用一些出其不意的旁门左道,没想到今日被他碰到了。

萧洛兰从屏风后走出,心有余悸。

周绪让夫人坐在他身侧,望着被抓住的彭晖,嘴角泛起冷笑,他道彭晖一定要来阆歌做什么,原来是为了给宝亲王送死。

宝亲王面色狰狞,他没想过他那皇帝侄子居然对他如此狠辣歹毒,他可是他的亲大伯啊!

老亲王闭了闭眼,呼吸沉重,而后睁开:“此次多谢周幽州相救。”

“亲王客气,您对我可是大功臣。”周绪笑道,眼底却没几分真意。

宝亲王走出门外,唤来自己培养的亲卫将伺候彭晖的太监全部抓住处死,而后先分批监管送来的人,准备留后一律处死,经历了惊险的生死一幕,现在老亲王对皇帝侄子送过来的人充满了杀意,他准备一个不留!

老亲王回到大堂,周围没有他的亲卫。

萧洛兰眼前忽的被蒙上了一层血色,一霎那,有些回不过神。

只见老迈的宝亲王抽出秦风的剑,将彭晖一剑砍头,因体力不支,头颅半断在脖颈处,彭晖死不瞑目的倒在地上,鲜血流了一地。

“今天真不是个好日子,天使在我这,饮酒过多醉河而亡。”宝亲王重新坐回位置,用帕子擦了擦汗,呼哧呼哧喘气。

“虽是意外,也应以厚礼葬之。”周绪好像看不见彭晖的惨死,在桌下握着夫人微凉的手道:“天使送来了诸多礼物,足以证明圣上对亲王您的尊敬。”

宝亲王听着周幽州胡扯,艰难的扯了扯嘴角,顺着他的话说:“是啊,我这皇帝侄子对我一向不错。”

“您老身体最近偶感风寒,久治不愈,幽州苦寒之地,无甚稀有药材,苦了亲王了。”周绪关切道:“我知亲王对圣上一向是报喜不报忧,但当长辈的也应当理解晚辈对长辈的关怀之情,亲王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还是多多上奏天听,让圣上知道您的苦处,身体好了,才能颐养天年,说不定还能抱得重孙。”

萧洛兰努力让自己不去看断头的彭晖,听到周宗主的话,不由扭头看他,眼睛微微睁大。

这人是怎么用关怀的口吻说出这么刺人心窝的话的?

至于刺的是谁的心窝,仔细想想就明白了,当然是皇帝了。

皇帝为了让宝亲王死都派彭晖过来下毒酒了,可是周宗主这么一说,让宝亲王上折子给皇帝诉苦要药材养生看病,话里话外都是我现在活的好好的,还想抱重孙,你快送些补身体的药过来给我吃!让我长命百岁!

这要按照周宗主的话复述,不得让想让宝亲王死的皇帝给气吐血啊。

宝亲王嘴角抽了抽,等看到周幽州眼里的冷意,还是点头道:“周幽州说的是。”

等宝亲王离开后,彭晖的尸体已经被拖走了。

大堂内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

萧洛兰望着远处的深沉夜色,感受到了波云诡谲的人心算计,而这仅仅是冰山一角。

乱世之中,你来我往,浓墨登场。

第170章

马车悠悠离开宝亲王府的时候, 萧洛兰回头看了一眼。

夜色已深,富丽堂皇的亲王府仍然灯火如昼,高台被深藏在深院中, 还能隐约听见伶人唱戏的声音,宝亲王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就是听曲, 他的府里养了伶人, 于深夜为他唱曲。

靡靡之音似乎还能听见。

可萧洛兰总能闻到宝亲王府里似有若无的血腥味, 深沉压抑, 像是外表华丽, 内里腐烂的牢笼。

“夫人可有被吓到?”周绪半躺在榻上,对比他懒散的坐姿,夫人就坐的端正有礼多了,大袖蜿蜒垂落, 细指交叠, 背脊挺直, 刚才探窗回望时, 雪白脖颈优雅,现在臻首微垂,有妙音宁静之美。

周绪越看越喜欢,干脆也坐起了身,将夫人揽在怀中,亲了亲夫人的雪颈, 顺着耳垂往上, 说不出的纠缠亲昵。

明月入我怀!

周绪心中此刻非常得意。

萧洛兰伸手轻轻将周宗主推远了些, 脸颊有些泛红:“胡茬刺人。”

周绪摸了摸自己略扎手的胡茬, 笑道:“这几天忙了, 等我回家刮。”末了又道:“今晚喝碗安神汤再睡。”

“不用, 我没被吓到。”萧洛兰摇头道,好歹也是上过战场的,她就是挺长时间没见血色了,又被老亲王的狠辣惊到了,才在宴席上有些神思不属。

“夫人喝一碗,可以睡的更好些,明日再休息一天。”周绪坚持自己的想法,凑过去又亲香了一口:“喝完有蜜饯吃。”

萧洛兰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人把她当孩子哄吗?道:“好吧,就喝一碗。”

周绪看到夫人笑,心里更痒痒的,又起了色心,但在马车里,还是忍耐住了,只用灼热的目光盯着夫人。

萧洛兰脸色更红,不去看周宗主。

周绪握着夫人的手,闭上眼睛唱起了幽州小调,声音散漫而低沉。

“彭晖死了,今年长安之行圣上会不会刁难你?”等周宗主唱完以后,萧洛兰说出心中的顾虑。

“夫人放心,我会做好准备再去的。”周绪笑道:“等春末去完清河,我再计划去长安。”

两人回到家已经是深夜,萧洛兰从春花那里得知女儿眼巴巴的在她这等到了晚上才依依不舍的回去睡觉,她想着明日一早就去看晴雪。

进府的齐侍郎天色一晚就离开了,和安将军住在内城的客栈里,据说走的时候有些不安。

萧洛兰此刻洗了澡,疑惑的嗯了一声,不应该啊,彭晖死的时候,齐侍郎他们不知道才对。

春花用熏香的帕子给主母绞干头发,觉得夫人的发质真好,又滑又亮,像云缎似的,笑着回答道:“因为傍晚的时候,少郎君让安将军把仪仗兵们都安置在城外的官驿那,说是内城没有那么多的客栈供给仪仗兵们住,又或者可以住在山营那边,和麒麟卫住在一起。”

“安将军最后还是将仪仗兵安置在了城外的官驿。”

“齐侍郎本想也跟着仪仗兵住在城外官驿,后来被少郎君热情挽留下来了,现和安将军一起住在内城一处客栈内,因是天使,少郎君对他们可客气了,客栈只招待他们几人,样样都是好的。”春花本不是健谈的性格,但耐不住自家少郎君干的漂亮,所以脸上带笑,话也多了些。

什么天使,到了他们阆歌也得乖乖听话。

萧洛兰有些明了,齐侍郎现在身边没兵护着,担心明日宣诏,周宗主一气之下会把他杀了。

仔细想想,应该不会吧,萧洛兰想起老亲王要写的奏折,写好以后定要送回长安的,送的人选不是齐侍郎就是安将军。

安将军以前是周宗主的军中旧友,若齐南华身死,两位天使连续夭折,他一人送奏折回去,奏折上还尽是往皇帝心窝戳的话…

萧洛兰几乎可以想到,安将军哪怕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如果留着齐南华,让他带信回去,安将军则可以退居二线,少受皇帝的怒火,萧洛兰渐渐陷入沉思,而且齐南华是个能说善道的文人,说不定还能博得一线生机。

可,一切都要看周宗主怎么想。

他若真想杀人,好像谁也保不住齐南华。

萧洛兰趁着闲暇又想了好些事,忽的想起马上就初十了,阿骨和阿木还没来拜年,是因为被什么事忙住了吗?倒不是她贪着小辈给她拜年,而是担心两个义子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胡思乱想了一通,萧洛兰准备等会问问周宗主。

“娘子,我有件事想告诉您。”春花犹豫的说道,双手慢慢给主母梳发。

萧洛兰笑道:“是什么?”

“少郎君那的贵客好像生病了,据说前不久不小心落水得了风寒,还在床上修养。”春花说道。

谢家郎君怎么也落水了?萧洛兰问道:“慎之没派医师看吗?”

“少郎君近日忙碌,好像忘记了这事。”春花道,今天下午,少郎君忙着齐侍郎的事,贵客的书童本想找少郎君的,被她看到了,她就问了一下,这才得知贵客生病了一事。

主母是周宅里的女主人,府里贵客生病了,少郎君又整日外出忙碌,春花想了想还是告诉了主母,万一拖成重病就不好了,毕竟那位神秘的贵客是少郎君的好友。

难道慎之和谢家郎君发生矛盾了?萧洛兰说道:“那你明日让府里医师看一下吧,若生病了就好好用药。”

“是。”春花道。

周绪端着一碗安神汤进来,对着春花道:“你下去吧。”

春花依言退下。

萧洛兰闻到了微苦涩的药味,叹了口气,她虽不怕苦但也不喜欢喝药。

“我让李繁煎的。”周绪将安神汤放在桌上,又拿了一碟蜜饯来。

萧洛兰将谢家郎君生病的事告诉了周宗主一声。

周绪没怎么在意:“既然医者明日去了,就让谢德庸好好在府里养病吧,夫人快些喝,凉了就苦了。”

萧洛兰把安神汤喝下,黛眉微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