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医生。”正在我继续瞎琢磨的时候,床旁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患者应该是还没有恢复意识。”

我恢复了哦!我有意识了哦!等我恢复了我要出去投诉你啊!庸医!!!

我在脑子里大喊大叫,而那位可怜巴巴的小孙医生看到我后,又开始和以前一样盯着我脑袋上方十几厘米的地方发呆了。

你就不能往下看一点?

嘿,孙贼,往这儿看!看我这上下活动的大眼珠子!

我把自己的眼睛晃到都快晕吐了的地步,终于,仿佛天降甘露一样,我听到了小孙医生的一声“嗯?”的疑问声。

“先生,你能听见我说话么?”孙医生走了过来,看着我的眼睛问道,“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往下看。”

太好了!我在心里欢呼雀跃着,然后使劲往下盯着,试图往自己的脚上看。

“好的,可以来看我了。”小孙医生的声音听着似乎也挺开心的。“请您盯着我的手指头。”

他伸出了一根食指,放在我的面前,然后慢慢的上下左右活动了起来。

“可以上下移动,但是不能左右移动……”他把手指头活动了一会后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您可以眨眼睛么?”

太可以了。我缓慢而且坚定的眨了两下眼睛。然后又快速的眨了几下,以表示“老子这点事情还是做得到的!”

“那么,接下来请您用眨一下眼睛表示‘是’,两下表示‘否’。”他提出了一个建议。“虽然现在有专门针对您这种情况而设计的用于交流的设备,但是哪怕只是借用,也还需要一些时间。”

这个……是需要回答的吧?我考虑了一会,眨了一下眼睛。

孙医生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他点了点头开始提问。

“您知道自己在医院么?”

眨一下眼。

“我这样触摸你的身体,你有感觉么?”

他在我的四肢上碰了碰——甚至包括右腿的部分。还好,我都能感觉到。

眨一下眼。

“您知道自己已经经过了手术治疗么?”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手术已经做过了?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腿上和头上有些隐隐作痛——当然,比之前那种让人疼的快疯掉的感觉舒服多了。

眨两下眼。

“您在出车祸之前,有没有感觉到自己身上哪里不舒服?”

孙医生问了一个让我有些意想不到的问题。

车祸之前?说真的,我只是勉强还能记得起来当初遭遇了车祸。至于被车撞的时候,我到底是在走路还是在骑车,一点印象都没有。而更早之前的回忆要细想起来实在是有些困难。

这种时候我应该眨几下眼睛啊?一下还是两下?我产生了一些困惑,然后各种各样的念头又在脑海中纷至而来。光要搞明白自己在想什么都变得困难了起来。

“赵先生,赵先生?”就在我陷入了各种奇怪念头的时候,孙立恩忽然及时出言打断了我的这些奇怪念头,“你还好吧?”

这下就得眨两次眼睛了。说真的,我现在这个状态绝对是有问题的——哪个正常人会因为自己脑子里念头太多结果连眨眼都做不到的啊?

“您刚才是觉得有很多个想法,以至于这些念头阻碍了您的行动,还是因为想法太多,无法判断哪一个才是应该思考的问题?”孙立恩眯着眼睛又看了看我的头顶,奇怪了,那里是有什么仪器还是牌子在显示我现在的情况么?不过他这两个问题倒是问的很精准呐……难不成这就是什么手术后遗症?

我眨了两次眼睛,两次眨眼间隔很长。以表示两个问题的回答都是“是”。

“同时出现?”他皱着眉头问道。

眨眼一次。

孙医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然后他朝着我点了点头,低声道,“您现在的情况比较复杂。身为您的主治医生,我会大概和您解释一下您现在的情况。”

在看到我眨眼一次后,他从自己手边的袋子里抽出了一个金属的文件夹。然后翻阅起了里面的内容。

喂……既然是我的医生,那就好好记住我的情况啊喂!

“首先,您现在处于一种叫做‘闭锁综合征’的疾病影响下。”孙立恩又看了一眼我的脑袋上方,然后继续道,“这种疾病的最主要特征,就是全身瘫痪,只有眼球能够上下移动——有些患者的眼皮也可以眨动。”

哦,那怎么治呢?

“而在此之前,因为车祸的原因……”孙医生继续说着,“您的左腿股骨有开放性骨折,而且左腿有脱套伤。同时,您的左侧颅骨有骨折。”

所以你们为我做了手术。我眨了一下眼睛,表示我听懂了。

所以这个该死的什么什么综合征要怎么治?

“目前我们还需要做一些其他的检查,以明确您陷入闭锁综合征的原因。”孙医生收起了手里的文件,“明确了原因之后,也许我们能找到治疗您疾病的方法。”

等会,也许?那就是说,也有找不到方法的可能?

我开始慌了。

我现在的情况简直就像是噩梦中的真实再现——一个活生生的人被困在了自己的身体里,你知道吧?我努力晃动着眼球,试图让面前这个年轻的医生理解自己的意思。

我不要什么“也许能找到方法”,你们得给我治病啊!

“我们还需要稍微观察一下您的情况,不出意外的话,今天下午您就可以和他们见面了。”孙医生很明显没有理解我的意思。他朝着我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但是在我看来,这个微笑简直就跟嘲讽没什么区别。

“你的父母和妻子已经在医院里守了两天了。”孙医生忽然道,“忘了和您说,现在是手术后的第二天。”

我根本没有去在意时间问题,我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集中在了“父母和妻子”这五个字上。天可怜见,我心里的激动简直难以言表。这种原本以为自己无所依靠,结果却得知有足足三个人正在等着我……这种感受……简直就像是在沙漠里艰难跋涉马上就要活活渴死的人,突然发现手里有一罐冰镇可乐一样。更让人兴奋的是,这位带着甘霖从天而降的天使告诉你,前面大概四百米往左转还有个便利店,里面有四十八个大冰箱,里面所有的饮料随便喝。

如果不是因为哭不出来,我现在真想大哭一场。

“我先去安排一下后面的检查内容。”孙医生很友善的拍了拍我的手,“至少你醒过来了,这是件好事儿。”

如果没有这罐可乐,说不定还是直接睡死比较好。不过既然便利店就在前方,那还是再坚持一下吧。

我开始看着天花板发呆。医院的天花板总能给人一种出奇无聊的感觉。其他地方的天花板上至少还有一些能够用来观察的东西,可医院里的……啥都没有。我甚至没能找到一盏可以用来看一看的灯。

中间迷迷糊糊又睡着了好几次,并且被自己脑子里奇怪的,无法遏制的念头吓着两回后,我终于听到了一些动静。一些不同于医生和护士过来查看我情况的动静。

“儿子啊……”我听到了一声颤颤巍巍的声音,是个听起来有些年纪的女性,“你……你别吓妈啊!”

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能吓着谁啊?虽然心里闪过了这样的念头,不过我也能猜到,这位大概……就是那个被我不幸遗忘的母亲了。

“你声音小点,他需要休息。”这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按常理推断,这就是我父亲了。

“老公……”怯生生的女声,听起来颤颤巍巍的好像快哭了,“你……你醒醒啊!”

那个……虽然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但我还醒着哦。

面对完全陌生的亲人,我陷入了一些无法详细描述的惶恐中。理性让我知道,这三个人大概是世界上和我关系最为亲近的对象。但是从感性上我却完全无法对他们产生任何的“亲近感”。与其说是亲人,倒不如说我似乎正在接受三个陌生人的热切的关心。而且无法移动同时也说不出话,这让我感觉更尴尬了。

小孙医生……你在让他们进来之前,没有和他们说过我现在是什么状态么?

“他现在不能说话也不能动,目前只能有眼球可以上下活动,还能眨眨眼睛。”孙医生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你小子……果然没和他们提前说明白啊?

我听到了推动东西的声音。

第355章 失忆

“这个就是我之前说过的,能够协助你和别人沟通的设备。”孙医生带着几个人走了进来,把一台奇怪的屏幕扯了过来,并且在我头顶大概一米左右的位置固定了起来。“这个屏幕上装着视线追踪器,你可以通过这个来选择字母——确认的话请眨眼——然后就可以在屏幕上打字了。虽然也能说出话来,但是毕竟你身处在icu里,所以暂时还没有连接上用来说话的扬声器。”

我看了看那个黑黢黢的屏幕,脑海里浮现的却是以前在电视里见过的,英国物理学家霍金的模样。

我以后也会和他一样,坐在轮椅上歪着个头,用奇怪的电声说话?

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哪个没开眼的剧组邀请我去串个场什么的?

不过我手指头也不能动啊,这轮椅怎么开?

“看,我,去我让她,饿哦。”我正在被脑子里各种各样,面前的屏幕忽然发出了奇怪的动静。

好像是这个显示器被我的眼神误触了。有点不好意思,这算另类的脸滚键盘吧?

“我,没事,不小心,看错了。”一个贼有磁性的男声用仿佛是被人一脚一脚踹出来的节奏冒了几个字。这种极富机械感的说话语音引来了孙医生的注意。

“你先稍微熟悉一下具体的操作,不用这么着急说话。”孙医生认真道,“其实这个系统用熟了之后还挺快的。”

“是……………………嘛?”两个字之间有六秒停顿,听上去简直就是蹩脚的脱口秀演员在故意大喘气。

“就是不太适合用来捧哏。”孙医生笑着接了梗,“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么?”

“用,眼睛,说话,这个感觉,很新鲜。”我隐约感觉自己用眼睛打字的本事似乎正在逐渐变得熟练。三排键盘,用眨眼后锁定。然后每一排的键盘竖起来再让我上下选一次。我这人生仿佛就像是被人左右到无法左右了一样。真是充满了嘲讽的意味。

谐音梗是不是要被扣钱来着?

“新鲜感暂且放一放。”孙医生咳嗽了一下,似乎正在憋笑。“您有没有觉得自己有些什么……额,不适应的地方?”

“我,记不得,他们了。”我的眼睛上下来回晃着,眼皮眨的飞快。“我,不记得,自己的,家人。”

我感觉现场好像突然冷了下来。

“您对于其他部分的记忆还有印象么?”孙医生追问道,“您还记得自己从事的是什么职业么?”

“不,记得。”我总不能是个喜剧演员吧?这职业以后倒是还有继续发展的潜力——这个机械的声音说不定比我原来的声音听起来更好玩。

“你在南水证券做行业分析师。”我的妻子在一旁说道,“你今天早上出门,说是要去锻炼一下。”

哦,那好像还行。至少我不用担心眼睛打字速度太慢,以至于包袱抛出去半路就散了。

行业分析师是干啥的?侦探?这么说起来,我是不是还挺有钱的?有钱的话应该有车有房吧?那我还出去锻炼个什么啊?就不能瘫在家里混吃等死?我怎么就这么想不开,非要上街让车撞呢?

不行,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这种感觉真是越来越难受了。脑海中同时浮起的无数个念头几乎快把我给逼疯了。搞什么鬼?

“钱先生,您还好吧?”孙医生又及时的叫醒了我。他的声音不大,但却恰到好处的把我的注意力都重新吸引到了他的问题上。

“很不好。”我用最快的速度打着字,我也不知道下一次这种念头失控的感觉什么时候会再出现。“我会,有很多,想法。我控制,不了,它们。很,痛苦。”

我听到了自己父母和妻子的悲泣声。

“你的颅脑损伤主要集中在额叶和海马体上。额叶这个区域的主要负责思维和演算,并且和你的个体需求和情感相关。并且让活动服从于意图和动机。海马体则是用来管理记忆的区域。”孙医生解释道,“这两个位置的损伤可能让你控制思维的能力和部分记忆受损,也有可能是手术的副作用——虽然能救命,但手术毕竟是有创伤的。”

“能,治好,对吧?”我发现这套输入法居然还有缩写联想,这让我打字的速度又快了一截。“我不会,以后一直,都这样的吧?”

“这个需要等专业的神经内科医生做个评估。不过从我们医生的角度来看,随着脑组织逐渐消肿,肯定是会有些改善的。”孙医生很狡猾的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用了一种模棱两可的方式表达了一些鼓励。“关于你现在的闭锁综合征,神经外科方面认为是你的颅脑损伤导致的。这个部分我们也会想办法进行治疗。”

“拜托,你们,了。”打字说话还是会有些词不达意的感觉。毕竟我没办法控制语调和语速。反正要是真有什么人能够在这种情况下还这么镇定,那他一定是被车撞坏了脑子。

不过打字慢悠悠的倒是也有一个好处,我能在一句话说出口之前考虑再三。以我现在这个情况,要是说话不经思考直接脱口而出,那恐怕会惹的大家都很尴尬。

比如见到自己父母和妻子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想张嘴问一问,“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还好当时我还不能说话。要不然这句话说出来,那个尴尬的场景我想想都觉得身上一阵发麻。

孙医生又安慰了我几句后,和我的家人一起离开了。我一个人躺在远处,看着黑黢黢的屏幕感觉有些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