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越楼道:“她不可能一辈子躲在天元寺,只是可惜,本王过两天就得离京了。”

甄景为赶紧拱手:“王爷一路顺风,若她离开天元寺,下官会派人稍信给王爷。”

燕越楼嗤地一声笑了,伸手一点他的冠帽,转身出了宫门。

...

祭典很平静的结束了,什么意外都没发生,虽然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沈元歌还是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而且心里沉沉的,像是压着什么东西,有点透不过气来。

春菱闲着没事,画了鞋样要给甄母做一双鞋,正在纳鞋底,拿着锥子嘿咻嘿咻地钻,余光瞧见沈元歌心不在焉的把茶倒在杯盏外头,疑惑道:“姑娘怎么了?忧心忡忡的。”

沈元歌摸出帕子把洒在桌上的水擦了,舒了口气:“感觉不大好。”

春菱笑笑:“中山王两天后就必须离京了,国祭才毕,天元寺这几天都严实的跟铁桶一样,他的手伸不进来,姑娘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沈元歌摇摇头,不是为着她自己的事,说不上来,心里就是悬着。

凭他的身手,若没有拖累,躲开中山王的暗卫肯定没有问题,而燕越楼此时不在自家封邑,正如春菱所说,手伸不了太长,萧廿只要离京就安全了,她在担心什么呢。

春菱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姑娘,帮忙拽一下这根线。”

沈元歌抽回神思:“啊,好。”

...

二十几个时辰很快过去,入京述职的官员藩王纷纷离京,中山王也未多留,一早车驾便出了城,甄家也松了口气,待天元寺重新接待香客,甄景为便吩咐人去寺里送东西。

姜氏眼瞧着下人们往马车里塞东西,除了甄母的日常所用和礼佛用具,还有年轻女子穿的春装,心里就不大痛快,轻哼着道:“她们还缺银子么,哪里需要我们的东西,老爷你也是,又落不下好的…”

甄景为盯了她一眼:“姜氏,寺里住着的是咱们的母亲。”

姜氏脸色僵了僵:“妾身也没说不能给老太太送东西,这是应该的,可那沈元歌…”“中山王是归藩了,可你以为他就没在京里留人么。”甄景为出言打断,低沉着声音提醒她。

姜氏脸一白,不说话了。

她现在真是巴不得中山王赶紧把沈元歌弄走,了了这个祸害。

从上京到中山,最好的马车也要月余的时间,还要经过不少山路,萧廿在马车里撑开眼皮,觉得自己可以解释为是被颠醒的。

他一动,手腕和脚踝上锁着的铁链就哗啦哗啦响。

身下还在颠簸,车轮轧轧声一直没停,他环顾四周,坐在旁边座位上的持刀看守高鼻深目,不是中原人,两人之间还隔着几道铁栅栏——自己是被关在一个马车上的铁笼子里。

萧廿骂了句脏话,这他娘的当是运狗呢。

看守循声看了过来,双目圆睁,见了鬼似的:“你怎么现在就醒了?”

萧廿脸色白的像张纸,坐着往后仰倒,铁笼太小,腿都伸不开,只能屈膝靠在笼壁上,他不说话,抬起小臂蒙住了眼睛。

出发前上头特别吩咐过,这是个练家子,不然也不会给上锁,得小心,看守将手按在刀背上,警惕地看着他。

里头被禁锢着的黑衣少年一动不动,像是凝固住了,良久,他才道:“中山王?”

他这两天都是被草草喂了些流食,声音低哑而无力。

第39章

看守盯着他,扬起眉毛,他受命看过好几个面首了,凡是不听话给关进笼子里的,没几个不是又骂又闹,寻死觅活,这个新来的还挺识趣。

他把腰刀摘下来,不轻不重地往旁边一拍:“既然知道,就老实点,你逃不出去。”

萧廿:“哦。”

马车内又安静了。

看守斜倚在车壁上,仍不敢掉以轻心,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这次的人惜字如金,轻易不说一句话,长得也一点都不文静柔弱,像个冰雕,斓夫人什么时候好上这口了?

罢了,看这样的人他也省心,想来不用特意下去跟王爷他们说了。

良久,冰雕又开口,状似随意的几个字:“快到平山坳了?”

看守下意识地掀开车窗往外看了一眼:“可不,走了两天了,也就还有四里地…”

他突然停住,倏地转头,看见萧廿半睁着眼睛,眸子黑的不像话,目光沉沉地顺着自己挑开的那道缝隙投射到外面。

他收回手,拉下脸重重朝笼子踹了一脚,哐当一声响:“小子,这不是你该问的!”

萧廿略一偏头,微微眯眼,轻嗤一声,又转回去。

平山坳是入北关的必经之路,其实就是个窄窄的山坳口,长不过半里,丝毫不显眼,只是要隘极狭,仅可供两辆马车并行而过,若换成中山王所乘的那种规制的马车,便只能通行一辆了。

萧廿思绪飘远,董翰青此次只带了付岩入京寻他,但中途又出去了一趟,正好是中山王抵达京城的前几天,且一出去便是十天半个月。

付岩不知道,萧廿却晓得,他是往北去的。

一个新继位的藩王入京述职有什么好打听的,这说辞也就那个瓜娃子会信了。

马车不间断地往前走,开始上坡,又下去了,萧廿一圈圈数着车轮子转,或者左右动动膝盖,脚踝上拇指粗的铁链子不时碰撞发出声响,他腿长,在笼子里憋屈的慌。

看守嫌烦,拍拍腰刀:“给老子老实点,别闹动静!”

萧廿懒懒地分给他一个眼神,哑着嗓子道:“渴了。”

看守啧了一声,没办法,斓夫人看上的面首,能囚着,不能渴着饿着。

他拿出一只扁平的水囊,从栅栏中间塞进去,对方伸手来接,动作却突然变快,骤然便扣住了他的手腕。

水囊扑通掉在地上。

手腕传来剧痛,看守又怒又惊,慌忙想抽出来:“你他娘的干什么!”

腕骨被钳,下一刻他整条手臂便被拽了进去,肩膀重重撞在笼子上,骨头发出碎裂的声音,男人疼的嗷嗷叫,大声喊着来人,铁链哗哗作响,从栏隙中套在脖子上,猛地一收,整个脖颈便像一条面袋似的带着脑袋耷拉下来,彻底停止了挣扎。

杀个人不过就在一瞬间,萧廿眼也不眨地把人丢下,从腰带里拽出一根长针,撬锁。

外面的兵士听到声音,纷纷端着长矛围近,才打开车门,一架铁笼便整个砸了出来。

车门被带掉半个,和沉重的笼子一齐飞出去,咣当喀拉一阵巨响,霎时间血腥弥漫,惨叫连连。

萧廿已经解开链子,拎在手里,从车里出去,可能是他身上透出的气息太危险,也可能是方才迸溅出来的鲜血脑浆太恶心,兵士们端着矛一个个的不敢往前,正犹豫间,前面不远处的山坳里突然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火.药的气味铺天盖地的弥漫过来,兵士们一个个面无人色,不知谁反应快,嚎叫一声:“王爷!”他险些跪在地上,连滚带爬的跑了过去。

爆炸发生时,中山王的马车正在经过山隘。

眼下的土地开始闷声作响,萧廿纵身跃开,原先的地方旋即被炸了个稀巴烂。

前头山路上涌出一拨人,和中山王的兵士厮杀在了一起。

萧廿站在路边望过去,略微眯起眼睛,董翰青这次北上果然带了不止一个人。他将一把刀踢到手里,正待上前,却听见付岩顺着风喊来的一声三哥,人旋即被他扑住。

“三哥你吓死我了呜呜呜呜…”

萧廿额角青筋跳了两跳,董翰青选了你带过来一定是因为你脑子太瓜了,一定是。

他把人推开,抬眼瞧见来路上只有付岩一个,面色微变:“你二爷呢?”

付岩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指指前头打斗的地方。

山坳里扬尘滚滚,那辆镶金雕玉的车驾七零八散的躺在地上,厮杀声还在继续,但方才那场爆炸已经让中山王的兵士伤亡过半,形势渐趋分明,萧廿快步过去,接连解决几个侍卫,在山脚下发现了人。

燕越楼身手是不错的,方才爆炸发生时,他当即就带着燕越斓滚了出去,但火药的余波太大,两人一落地便被震晕了,倒在路边,生死未卜。

扬尘中寒光一闪,董翰青就站在那里,对着燕越楼的脖颈举起刀,就要落下。

萧廿眉锋一蹙,手中铁链飞旋而出,长刀应声脱手,往后倒插.进地里。

董翰青猛地扬起脸,神色中恨意未消,像是想不通他为何阻止:“少爷!”

萧廿盯了他一眼,阔步过去,垂目看向燕越楼。

燕越楼后背被炸得血肉模糊,把燕越斓护在身下,没有半点意识。

萧廿俯身,将二人拉开,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有气儿。

董翰青道:“阿崇,你没事吧?”

萧廿摇头,扫了一眼旁边的兄弟们,又将目光转向他:“董叔早就把藩王入京的路线摸清楚了,年前出门,就是来这里埋这些火.药?”

董翰青恨恨看着燕越楼,脸色发青:“若非他爹当年和昏君勾结,盗窃军情,伪成敌军包围城池,萧将军又怎会马革裹尸,我们的部队又岂会几乎全部覆灭?”

董翰青口中的萧将军,是他的舅舅。

萧廿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只道:“不能杀。”

董翰青愕然抬头:“阿崇,你不想报仇了?”

“怎会,不光中山,还有上面,我必要一个个清算干净。但不能是今天,”萧廿声音冷淡,“董叔知道,什么叫制衡么?”

他从袖中摸出一块腰牌,扔进死人堆里,地上忽有一个兵士睁开眼睛,挣扎了一下,萧廿夺过长刀,噗的一声,直接扎了个透穿,血溅出来,染红了腰牌上明黄色的穗子,十分晃眼。

他又扫了一眼不省人事的两人,目光停在燕越斓身上,她的脸被炸伤了,满脸是血,石子和泥土嵌在伤口里,原本美艳精致的模样变得面目全非,萧廿微微眯眼,道:“除了这两个,还没死透的,全部杀光。”

一直在一边围观的付岩听得蒙,看的更蒙,只知道明黄是皇家所用的颜色,见萧廿将刀归还,抹一把方才打斗时脸上沾的血,转身便走,忙跟了上去:“三哥你等等我哇。”

萧廿登上山坡,拉过一匹马,翻身跃上,准备下山,瓜娃子也骑着马凑上来,两只马肚子来了个亲密接触:“三哥三哥,什么是制衡?”

...

天元寺开寺之后,香火又恢复了原来的繁盛,宋念薇也来了,拜完佛祖之后,提着药去了小禅院。

主持安排守在禅院前的僧弥将人放了进去。

沈元歌在抄经,从过了除夕她就一直心浮气躁的,得做点什么事压一压。

然而好像没用。

一张纸又抄满了,她叹口气,拿起来放到桌角。

宋念薇进来,看到这一幕,张了张嘴巴:“姐姐,你这是干什么呢?”

沈元歌揉着额角,听见声音,抬起眼来,微微笑了:“念薇来了,快坐。”她将经书收起来,“太闲,随便抄一抄。”

宋念薇对着桌角比小臂还高的一沓,嘴角抽了抽,这还叫随便抄一抄呢。

她环顾四周:“怎么就姐姐自己,其他人呢?”

“陈嬷嬷和春菱跟着姥姥去宝殿敬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