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合理。她想。

他明明已经知道她的芯片里拍到了什么,这样致命的秘密,却还避而不谈。这按兵不动的态度,更令人……怀疑。

她不禁冷笑道:“你到底在玩什么?”

但池晏只是若无其事地将玻璃杯凑近到她唇边。

“啪。”

松虞直接伸手打掉了那只杯子。

杯子直挺挺地摔到地上,变成一大摊碎片。

“别绕弯子了。”她硬邦邦地说。

而池晏仍然是那副轻描淡写的态度。

他突然说了一句奇怪的话:“我的手指也沾到水了。”

松虞皱眉:“你在说什……”

话说到一半,她察觉到了危险。

因为他在意味深长地盯着自己看。

她的嘴唇干燥而紧绷。

她咬紧牙关,不再说一个字。但是已经迟了,蛰伏的野兽伺机而出,狠狠地叼住她的后颈——

池晏朝着自己俯下身来。

修长的拇指和食指,沿着松虞柔软的唇瓣,仍然在反复摩挲着她的唇峰。

酥酥麻麻的感觉,令她不由自主地战栗。

而冷冰冰的手指,含着水汽,不断地游移,勾勒出一个暧昧的、潮湿的形状。

纠缠不休,充满暗示的动作,仿佛还在伺机而入,寻找她呼吸的罅隙。

她从他晦暗的眼神里,看到了……渴望。

野火烧过枯草的平原。摧枯拉朽的渴望。

不,那并不是渴望。

只是基因而已。

于是松虞对准他指尖,狠狠地咬下去。

“唔!”

这一刻她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恨不得要从他手指上咬下一块肉来。

悬而未决的秘密。失控无力的身体。她将所有的恨、隐忍、躁郁不安和……不可名状的恐惧,全部都发泄出来。

驱使她的纯粹是本能。

直到淡淡的铁锈味萦绕在舌尖,松虞才陡然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难道她被池晏同化了吗,竟然也做出这么疯的事情。

但就在此时,乱糟糟的大脑里,突然出现了蒙太奇一般的画面。

针头。眩晕。叠影。

他的血液,仿佛触发了某种记忆的开关——

她想起来了。

自己之所以会失去意识,是因为那舞女将一根脏兮兮的针管,扎进了自己的手背。

松虞蓦地收回牙齿。

池晏根本没有被触怒。

他甚至是含笑着问她:“咬够了吗?”

方才他清楚地看见那一排碎玉般的贝齿,是如何紧紧咬住自己的手指。他的皮肤能感受到她嘴唇的颤抖。这颤动一直传递到心脏。

就像一副素净画绢,因为被涂上了他的血,而拥有了色彩。

但松虞并没有说话。

她的脸色白得像纸。

沉默片刻,她才艰涩地问:“我被注射的是什么?毒品吗?”

“你想起来了。”池晏的声音变了。

她露出一个苦笑,喃喃道:“是啊。”

松虞想起自己方才偷听的那段对话。

她隐约猜到了自己的命运。但大难临头时,尚且还能保持冷静。

于是她只是直视着池晏,语调平静地问:“那是什么药?我染上药瘾吗?”

池晏斜倚在床边,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突然说:“如果我说是,你会怎么样?”

“是”这个字说出来的一瞬间,松虞简直大脑一片空白,呼吸猛地一滞。

即使做足了心理建设,她到底还是存着一丝侥幸。而此刻池晏这冷淡的、事不关己的声音,彻底打破了最后一道精神防线。

像是阴云密布的天空,终于被撕裂开一道口子。雷声滚滚,暴雨倾盆。她站在冷冰冰的海水里,被吞天的浪潮彻底拍打下去。

她感到痛苦,甚至于绝望。

但是压倒一切的却是愤怒。

“那我还不如去死。”她冷冷地道,“难怪你还留着我的命。既然我是个瘾君子,当然知道什么事都无所谓,只能任你摆布了。”

即使语气冷硬,松虞的声音却这样低。她的脸迅速地凋零下去,变得灰败和绝望。

池晏望着她,心中慢慢被某种奇怪的情绪填满。

他想要告诉她,这只是个糟糕的玩笑。

却见松虞突然抬起头,以一种奇怪的漠然,看向自己。

她的声音更低,说的话却字字诛心。

“这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吧?是你派人给我扎那一针?是,你是良好市民,你根本不用杀人,因为你最懂的,就是如何不费一兵一卒,彻底毁掉一个人……你好得很,真是好得很。”

话音落下。病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气压低得吓人,缺氧一般,令人窒息。

而她眼睁睁地看着池晏的脸色慢慢变得漠然,像铅灰色的云层,一层压过一层。暴风雨即将来临。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低低笑道:“你说得没错,我就是这种人。”

“——砰!”

松虞耳边传来一声爆破的激烈声响。

池晏大概砸了什么东西,又或者是直接踩烂了一个护理机器人。

这声音唤醒了松虞记忆深处的某个画面。

这让她变得更加漠然,只是无动于衷地微阖着眼。

基因。去他妈的基因。

100%又如何?他们都恨不得生啖其肉,是彼此的死敌。

她听着他离开。故意拖着脚步,每一步都阴沉至极,像是要踏穿地板。

哒哒哒。

大概另外两个护理机器人跑过去收拾残局。

走了也好。走了最好。

她想要先睡一觉,暂时抛开这些事。可惜始终不能平静下来,满头大汗,燥热难耐,像有一把火从骨头里烧出来,把她整个人都要烧干。

机器人不在身边。

而松虞醒来后,到底还没有喝过一口水。

她伸手在床边摸索,虚弱无力的手指,碰到了玻璃杯,却失控地往外一滑。湿哒哒的温水浇在她手背上。玻璃杯也歪倒了出去——

等了半天,都没听到玻璃碎开的声音。

一只手平静地牵住了她。

又拿起柔软的毛巾,仔仔细细地擦拭她的手指。

松虞一愣。立刻明白这是谁。

但她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自己在这时刻,究竟该说些什么。

最后她只能说:“我以为你走了。”

而池晏仍低着头,捏着她葱白的手指,动作很轻,仿佛在对待一件艺术品。

“放心,你没有染上毒瘾。”他说,“医生说你的身体抗药性很强,你很幸运。”

“那女人不是我的人。我也没有让徐旸去杀你。”

“我承认,在他自作主张之后,我犹豫过。杀你的确是最万无一失的方法。我不出面,也许就不会心软。”

“可是我还是错了。”

他再一次站了起来。

松虞感觉到一只手抚上自己的脸。

他的掌心有粗糙的茧,反复摩挲她细腻的皮肤。皮肤相碰之处,都带给她真实的、战栗的温度。她一阵阵心悸。

而他又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她正正落进池晏眼底。

一时之间,松虞在他眼里看到了许多情绪。

那依然是她熟悉的上位者的双眼。

这双眼本该写满了冷酷,凉薄,阴沉。

可是在这一刻,松虞却在这双黑沉沉的眼眸之中,看到了隐忍,困惑和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