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察觉到s星暗流涌动的并非只有她和季雯。人人都想赶末班船逃离暴风雨。

无奈之下,她望向窗外。身在高空轨道,满城星光都被她踩在脚下,灯火在雾面玻璃上融化了,变成了霓虹的潋滟。

松虞又想,s星虽然危险,夜景却美极了。或许也正因为这里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反而比首都星多了一股蓬勃的生命力。

她终于将目的地改到附近一家酒店,航班也改签到明天。

*

当然,她失眠了。事情太多太杂,辗转反侧到大半夜,松虞依然毫无睡意。

她只能从床上爬起来,又打开芯片,想把素材粗剪一遍。

收音太烂,运镜还算不错,不过这个长镜头似乎可以处理得更流畅……工作果然是万病良药,一旦进入状态,松虞就变得异常专注,将所有无关的事情都抛到脑后。

直到演唱会的部分结束,那噩梦般的一幕再次出现。凶手冲上台,一枪击中了贝斯手。接着画面天旋地转,摇摇晃晃,是松虞在混乱中调整镜头。

她怔住了。

这一切拍得太生动,充满了手持摄影的粗砺与迷幻感。松虞仿佛立刻被拽回了现场。那些可怕的记忆,那种直面死亡的恐惧,都重新涌回大脑。

那时她根本被吓傻了,全凭本能在行事,身体像是失去了控制。

现在回过神来,才感到后怕:怎么就那么不怕死,在亡命之徒面前,还敢端着摄影机?

但突然之间——

松虞又一个激灵,确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就在凶手冲上台的同时,画面一角,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人一枪崩了他的保安同伴,又锁上了剧场大门。

松虞将视频倒回去,定格在这一幕。

原来凶手并非独自一人。

这是一次团伙行动。

里应外合,难怪这场袭击进行得如此顺利。

松虞回忆起广播里的话:“该事件已造成2名保安死亡,1人重伤,7人轻伤……”

她将画面继续放大,试图看清楚那个假保安的脸。

但不巧的是,他始终背对着镜头,她只好视线下移,寻找新线索。

她看到了假保安的手。

手腕深处有一块阴影,似乎是刺青。

她继续放大。尽管分辨率不高,还是勉强看到了刺青的图案。

松虞再一次愣住了。

她突然想起另一幅画面。

救援队赶来,其中一个工作人员在抬医疗舱的时候,动作太笨,不小心划破了手套,露出了手腕。他的同伴立刻呵斥了他,而他也飞快地掏出备用手套。

那个人的手腕深处有一块刺青,同样也是这个图案。

当时他们动作很小心,应该没人注意到这个细节。

但偏偏松虞本来就对他们起了疑,才将这一幕也收尽眼底。

如今这两幅画面串联在一起,一个极其恐怖的想法,不得不涌上松虞的心头:

根本没有什么刺杀。

杀人的和救人的根本是同一拨人。

这就是一出自导自演的好戏。

抱着这样的想法,松虞转头又将视频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所有的可疑之处都一一浮出水面。

凶手明明是个反社会的疯子,为什么现场居然一个观众都没有死,主唱杨倚川更是毫发无损,只是白受了一场惊吓。

——因为主唱是公爵的儿子。他们不想将事情闹大。

救援又为什么来得如此准时,凶手一中枪,立刻就破门而入。

——因为他们早就串通好了。

现在想来,那个所谓的“救援队”,的确从没介绍过自己的身份。他们故意穿着全副武装的防护服,只是试图误导观众,让大家误以为他们是官方力量。不过那时候所有人也都被吓傻了,不会有人问这些。

然而“救援队”却并不熟悉救援的真正章程。他们没有核查任何人的身份,就急着将观众都赶走,让他们尽快回家。

或许这才是这群人的真正目的:清理现场,掩盖痕迹。

想通这一切后,松虞依然坐在床边,内心一阵阵发冷。

反光的落地窗,明明白白照出她惨淡的神情。唇无血色,极其凝重。

她意识到了自己此刻的处境有多么危险。

因为,贼喊捉贼,这出戏最讲究的是死无对证。

监控肯定是没有的。现场观众也都是普通人——或许他们刻意筛选过身份——所以一出事都吓傻了。之后就算再被真警察盘问,也问不出什么。

一切安排都本该是天衣无缝。

可是,她却成了唯一的变数。

谁都不会想到,一个小小的女导演,竟然有胆子躲在舞台下面,将这一切都给拍了下来。

致命的罪证,天大的秘密——此刻就藏在她手中这块小小的芯片里。

松虞感到手心冒汗,一阵口干舌燥。她想要去倒一杯水,先让自己冷静下来,却鬼使神差地打开了新闻。

最新的头条不再是恐怖袭击,反而变成了「遇袭地点突发火灾」。

就在几分钟前,剧场楼道因为年久失修,加上警方排查现场时操作失误,引起火灾,造成2名工作人员死亡,7人重伤。

下面评论又是一水的嘲笑s星警察:

“不是吧,这也太废物了,查案都能查出火灾?”

“警队是不是要给剧院赔钱啊?”

而松虞看得冷汗涔涔,甚至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楼道。

那正是她刚才给李丛打电话的地方。

为什么偏偏失火的是这里?

这是什么意思?

那群人已经发现了舞台下的摄影机吗——怀疑到她头上了吗?

不可能。这一定只是个巧合。

松虞想。她取芯片的时候,还插了一只备用的进去。没什么明显漏洞,轻易不会被怀疑。

可是,万一真的发现了呢?

这群人是亡命之徒。手眼通天,不择手段。

烧毁案发现场,当然是为了毁尸灭迹。但他们居然还能这么大胆,堂而皇之地,将这件事情直接嫁祸给……

这彻底断了松虞报警的念头。

假如任何人知道她手里还有这段视频。

等待她的就只有一死。

*

时间倒回到几小时以前。

池晏在剧场外的安全屋里,看到了那台可疑的摄影机。

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想笑。闻名不如见面,这破机器果然大得出奇,又笨又沉,难怪令那女人耿耿于怀。

手下向他汇报:“杨公子要拍纪录片,外包给了首都星一个拍摄团队。后面内部出了事,今天临时换人。现场导演叫陈松虞,她的助手叫季雯。已经查过两人的身份,没有疑点。”

另一个人小声嘀咕道:“陈松虞?是不是还挺有名的,我好像看过她的电影啊?”

话音刚落,就被同伴推了一把,示意他在池先生面前不要乱讲话。

但池晏并没在意。

陈松虞,他想,原来这就是她的名字。

舌尖缓缓从下颚向上卷,他无声地咀嚼这三个字,像在含一颗意犹未尽的薄荷糖。

他转头问徐旸:“芯片呢?”

手下将芯片递上来,又毕恭毕敬道:“池先生,内容已经看过了,都是拍摄素材而已。”

徐旸附和:“两个女人而已。当时肯定一听到枪声,就慌慌张张丢了机器躲起来了。”

如果没有在楼梯间里见过陈小姐本人,池晏兴许就信了这句话。

但此刻他不置可否,只是懒懒一笑:“放出来。”

芯片里的内容投影到半空中。乱七八糟,一卷卷拍摄素材,镜头飞快切换。现在人对于长视频都没什么耐心,尤其是这帮小混混。尽管开了倍速,他们还是很快就看得头昏脑涨。

只有池晏一直盯着投影,无声地哂笑。

视频很快结束。

但他仍然什么都没说,只是在一旁默不作声地抽烟。英俊的脸在烟雾里若隐若现。

慢慢地,众人都感受到那种沉默的压迫感。他们面面相觑,互相小心翼翼地使眼色。

最后还是徐旸硬着头皮站出来:“池哥,有什么问题吗?”

池晏斜睨他一眼,扯唇一笑,突然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啪。”

这一下力度极大,毫不留情。

徐旸被打得整个人都歪到一边,嘴角出血,脸都肿了起来。

池晏冷笑:“这只是一块备用芯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