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回来了。”

岑慕媛瘦弱的身影忽然出现在面前,让岑慕凝心头一紧。

她已经受了太多的苦,被至亲伤害,心里的伤一定更痛。

“慕媛,你好些了吗?”缓和了脸色,岑慕凝担忧的问。

“给父亲请安。”岑慕媛艰难的笑了下,走到父亲面前低低的说:“还是让女儿对姐姐说吧。”

岑贇起身就走,不愿意再看岑慕凝那张脸。他是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能在瑞明王府苟活至今。

“姐姐,您和我去看看母亲可好?”岑慕媛略带请求的语气,让人不忍心拒绝。

岑慕凝随着她来到她住的地方,那是她还是四姨夫人时住的院子。

院子里满地的冥纸、铜钱,看着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虽然已经是春深了,可院子里的花木都凋零,像是许久没有人打扫过一样。漫天飘着的,都是纸钱焚烧过后残余灰烬,以及空气里特别呛人的烟熏味。

“姐姐,请随我来。”岑慕媛在前头领路,脚步有些虚浮。

“你没事吧?”岑慕凝看她走不稳不免担忧。

“无碍的。”岑慕媛回过头时浅浅一笑:“姐姐,娘就在里面。”

伴随着她说话的动作,轻轻的推开了门。

岑慕凝一眼就看见供奉的神台下面,是畏畏缩缩,颤抖不止的隋妙。再仔细一看,神态上用三块木板分别写着三个人的名字。其中一个是娘,另一个是郭氏,还有一个叫翠儿。

“姐姐,这些日子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娘总嚷着见到了母亲,还说对不起母亲。”岑慕媛低着头,眼泪顺着消瘦的脸庞往下滑:“我知道,母亲的死,一定和我娘有关。我也知道姐姐这次回来,是要娘给个交代。可是……姐姐,娘已经这样了。就算她从前多么的虚情假意,就算她作恶连连,她现在已经失去了神智,只是个满心恐惧的可怜疯妇,您能不能念在我们多年姐妹的份上,就饶了娘吧。”

岑慕凝闭上眼睛,只觉得心都痛了。

“你的心思我怎么会不明白,她是你娘。可是她害死的那个人,是我的至亲。是我在这世上最最心爱的人。”岑慕凝哽咽的说:“要不是因为她阳奉阴违,背地里勾结郭氏,联手害死我母亲。我又怎么会落得野种的名声,还差点被自己的父亲勒死?难道就因为她疯了,我连给母亲讨回公道的心都割弃?”

“不是的姐姐。”岑慕媛拉着她的手,动容的说:“娘总说能看见不干净的东西,被瞎话的时候颠三倒四的说出很多话。她曾经毒杀了身边的婢子翠儿,就因为翠儿想要借她的攀上父亲。后来就是母亲和郭氏,也是她苦心安排才害了。包括她如何对你好,如何利用你,这些话都是出自她的嘴,这府中上下没有人不知道,父亲也都听的明明白白。所以姐姐今日来的目的,父亲再清楚不过了。他之所以还容许娘活着,只不过是不想相府接二连三的出这样的事情。姐姐,我知道娘对不起你,你要我怎么偿还都行,求您给她一条活路,让她这样苟延残喘的度过余生吧……”

岑慕媛跪了下去,双手还紧紧的抓住岑慕凝的手:“我知道,娘待姐姐的好,是有目的的。可真情没有十分,一两分也总是有吧。姐姐就念在您生病的时候,她毕竟彻夜未眠的陪伴在您身边过,饶了她,好不好?”

岑慕媛仰着头,泪水顺着她的眼尾往下滚。

岑慕凝看着多有不忍,却仍然没有松口。“慕媛,你放心,她是她,你是你。我终究是还是顾念咱们的姐妹情分。”

“姐姐,求你饶了娘吧。”岑慕媛哭成了泪人。

看着她如此可怜的样子,就好像想起当初的自己。母亲走后,岑慕凝就是这样哭了整整三日。那种剜心的滋味,着实叫她刻骨铭心。

“好不好,姐姐……”岑慕媛哽咽的问。

“起来吧。”岑慕凝倒吸了一口凉气,语气微软:“我自己承受这样的剜心之痛,又怎么人心,让你也如此。既然父亲已经知道当初的真相,阖府上下也明白了我母亲的冤屈,她这样痴痴疯疯的活着,也罢了。”

岑慕媛如释重负,哭着笑起来:“多谢姐姐厚恩。”

她给岑慕凝重重的磕了个头,满心感激。“姐姐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娘再作恶。姐姐的大恩,妹妹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亲姐妹之间,无需这样的话。”岑慕凝扶着她起来,给她擦去了额头上的纸灰。“你身子弱,又经历那样的磋磨,好好养着才是真的。再过两三年,让父亲给你择一门好婚事。”

“多谢姐姐关心。只是慕媛不想嫁。”岑慕媛哽咽的说:“娘做了那么多错事,罪恶滔天。身为女儿,宁愿此生常伴青灯,茹素赎罪。”

“我已经说了,她是她,你是你。”岑慕凝有些惋惜的说:“相府,终究不是个好归宿。这里就像一个利欲熏心的牢笼,久久的活在这里,会错失许多原本应该有的美好。如若可以,你真的要及早离开才是。被让这双明亮的眼睛,只看见可悲的东西而蒙尘。慕媛,善良的人终会有善报。”

岑慕媛点一点头,没再说什么。

倒是袁龙这个时候过来,面带喜色的说:“大小姐,瑞明王殿下驾到,说是要接您回府。现下正和老爷在堂上饮茶。”

“我陪慕媛更衣,这就过去。”岑慕凝心想,庄凘宸过来大抵是为了公事。

袁龙点了头,却叫来两名婢女陪三小姐更衣。“大小姐可否进步一说话。”

岑慕凝略微点头,跟着袁龙走出了厢房。

“四姨夫人的事情,阖府上下都知晓了。”袁龙面色凝重:“都怪奴才不好,那贺然暗中为四姨夫人做事,奴才竟然丝毫没有察觉。说到底也是奴才害了夫人。”

“她们有心隐瞒,又怎么会轻易让你察觉。何况这些年,父亲的精力都用在朝政上,到底也没留心身边的女人。如今好了,真相大白,母亲也不必背负着冤屈度日。我会求父亲迎母亲回来安葬。”岑慕凝心里的石头算是暂且放下一些。若能继续查清楚当日的真相,她这辈子也就没白活。

“殿下和相爷还在饮茶,大小姐不如先过去。”袁龙对她使了个眼色,压低嗓音道:“三小姐毕竟是四姨夫人所出,纵然曾经再怎么厚密,如今她的母亲是您的仇人,而您的报复也让她再一次变成了不被重视的千金,老奴说句不该说的话,大小姐最好与她保持距离。夫人的事情,无论如何不可再重蹈覆辙了。”

“龙叔说的是。”岑慕凝也不愿意这么想,却不得不这么想。人心,是这个世上最难看清的东西了。

“给殿下请安。”岑慕凝走进正堂的时候,庄凘宸正端着茶盏喝的有滋味。“父亲。”

“嗯。”岑贇的表情虽然算不上亲厚,但确实比平日里温和许多。“你来的正好。瑞明王殿下特意来接你回府。为父已经让冰凌打点好了,你随着回去便是。”

庄凘宸特意来接她回府?岑慕凝有些狐疑的扫了他一眼。“是。”

他这么做……莫非是想要父亲重视她这个出嫁了的女儿?

“对了。”庄凘宸搁下了茶盏,冲岑慕凝淡淡一笑:“本王让人在柳州寻来上好的紫檀,经过百年成材,这种木,入水则沉,入土难朽,且香如梓柏,色如古铜,经能工巧匠的手,雕刻制成最好的棺椁。还请丞相大人以此迎夫人迁回安葬,权当是了了内子的夙愿。不知可否?”

岑慕凝有些诧异的看着庄凘宸,正好对上他明亮的眼眸,心中微微一紧。

“殿下如此厚恩,妾身自当铭记于心。”

庄凘宸见她行礼,便将手递给她。

岑慕凝就着她的手起身,唇边的笑容如一朵绽放的花,温暖明媚。“殿下如此待我,真是妾身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说这话的同时,她眼底的冷光锋利的划过岑贇的脸:“只是不知道父亲是否愿意?”

“是啊。”庄凘宸少不得多说一句:“即便是天子也不该插手臣子的家事。本王今日来,是以贤婿的身份请求岳父大人网开一面。还请岳父掂量。”

岑相格外尴尬,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他心里再如何不情愿,却也只能点头:“让瑞明王殿下费心,当年的误会既然已经解除,老夫的确该如此。”

“甚好。”庄凘宸捏了捏岑慕凝的手指。

“多谢父亲。”岑慕凝的笑容里,带着一丝讥讽。果然她这个亲生的女儿说什么都是白搭,想要迎回母亲入岑氏祖坟安葬,还得凭借当权者手中的权势。

其实到了今日,母亲未必稀罕能进祖坟。但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起码能保全她死后的名节。

只是她看不懂,庄凘宸为何要帮她。还要在父亲面前,表现的如此恩爱。这里面一定有古怪!

她才不信,他会平白无故安这样的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