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想着,关瑶拿眼偷偷瞄他,结果被抓个正着。

“娘子看我作甚?”热气拂腮,裴和渊低头磨着她的鼻尖:“娘子想与我一道去?”

“我才不去,”关瑶扭开脸:“我跟那宫里犯冲,再不想去了。”

提起这事,裴和渊声音亦有些发沉:“别有用心的宫婢,贵妃娘娘已将人发落了,娘子莫要再记着这些不好的事。”

关瑶自然知晓裴和渊所指的,是芦枝。

据她阿姐所说,那芦枝是嫌她阿姐平日里对她不够好,心中生了些怨,便一时鬼迷心窍起了歪心思想害她。

可就算真是这样,那夜突然出现的吴启,还有那奇奇怪怪的冰室又是怎么回事呢?

关瑶咬了咬唇,终是摁下心中的疑问。

算了,也没什么好问的。

“娘子,”裴和渊轻轻刮了刮关瑶的脸,忽问道:“娘子可想离开顺安,去旁的地方?”

陡然听了这问,关瑶呼吸窒住,就连心跳都漏了一拍。

这厮……莫不是知晓了什么?

她露了什么马脚么?

片刻后,关瑶竭力稳住心跳,试探道:“夫君是说……要去哪里?”

裴和渊笑得温和:“听闻大虞的宁京城风景极盛,迟些日子待我向圣上赊请些假期,带娘子去那宁京游玩一段时日,可好?”

关瑶心念一松,继而嘴角微抽。

宁京城,那可是在邻国的大虞,说得跟郊外踏青似的轻巧。

听关瑶含糊应了两句,裴和渊也没再多提这事。抱着她静静待了两个时辰,这才换了套衣裳进宫去参宴。

衣裳,是关瑶亲自给换的,末了还牵着裴和渊的袖子一路跟到院中,颇有些依依不舍的感觉。

这样黏人,裴和渊矮身将关瑶抱住:“我早些回来,给娘子带横北街的鹌子羹可好?”

关瑶鼻尖抵在他的胸膛,将脑袋微微倾了倾,正想说自己最近口淡得很,吃什么都提不起胃气来。可转念度忖了下,却又攀着裴和渊的脖子哼哼唧唧道:“我想吃房记的凉米糕,还有永泉街的旋炒栗壳。”

两家都在离宫殿数十里之外,这便是要裴和渊绕上半个顺安城,去给她买零嘴了。

娇滴滴的小妻子挂在自己身上撒娇放俏,哪个男人不为之摇撼,又怎么说得出拒绝的话来?

裴和渊拍了拍关瑶的臋,爱怜道:“好。”

片刻温存与厮磨后,裴和渊被关瑶送到了容知院门口。

而裴和渊不知的是,在他离府后不多时,关瑶便提着裙飞快跑进内室,招呼湘眉与喜彤忙活起来。

她早就想清楚了,这个夫君自从失忆后,便不再算是她最初想嫁的那个夫君了。

现在的这个夫君,让她感觉到腻味,难以招架,且隐隐惧怕。

要不是那日宫宴突然生了变,她也不会拖到今儿才行事。

往盒子里装着留下的东西时,关瑶最后再看了一眼这间寝居,老成地叹了口气。

这样的裴三郎君,她横竖是无福消受的了。

湘眉与喜彤二婢早便知晓自家主子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是以听得关瑶要做的事后,也只是把惊讶往肚里吞,便无声地跟着忙活了。

反正劝,也是劝不住的。

为了走得顺当不被怀疑,关瑶连衣裳钗环都没有拾捡,略略收拾了下,便带着二婢正正当当自大门溜了。

她走得神色自若,伯府下人还道她是要跟着去参加那庆功宴,也便没多留意。只个个就差没有点头哈腰地问好了,毕竟他们府里的三公子,最近身价可是水涨船高。

关瑶也扮得若无其事的模样,一路泰然得很,而在上了马车后,便立马让那马车往码头去了。

听她催得急,车夫便也赶得快了些,马车起势时关瑶一个反胃,险些呕出些什么来。

“小姐没事吧?”二婢急忙拥过去关切。喜彤皱眉道:“想是马车赶得太快,颠着小姐了。”

关瑶抚顺着胸口,接过递来的茶水顺了顺胃,这才摆手道:“没事,赶得快些才好,不然误了船时。”

她撩开窗口小帘向外去看,见得临昌伯府,已有了一段距离。

天际夜星耿耿,月色青白皎洁。

街头檐角的一提灯笼飘飘扬扬,像极了圆月下头坠着糖葫芦串儿。

待裴和渊自宫宴回到府中时,见到的,便是一派漆黑的容知院。

黑阒阒静悄悄,如入无人之地。

而明明几个时辰之前,他的小娇娇还站在这院中与他脉脉情长。

以往就算他有回府较晚之时,即便内室熄了灯烛,在外守夜的关瑶的丫鬟总是会在檐下留盏照灯。可今夜,那一双丫鬟却也不见身影。

吴启心中生奇,快步入得房内去燃灯烛,给他家郎君照视。

原本一心想着快些回家陪娘子的裴和渊,这会儿脸已如密云般绷紧起来。

迈着长腿入了内室后,见得室内空空荡荡,但见那圆桌之上,放着个极显眼的宽大锦盒。

裴和渊一步步接近那圆桌,“啪嗒”打开外扣,再缓缓挑起了锦盒。

入目见得的,先是一叠厚厚的银票。

那些银票面额极大,都是几百上千两的,就着那厚薄粗略一数,起码有个上万两。

裴和渊看也没看那些银票,不言不语地一张张往外拾着。最终,见得了被掩在最底下的一张宣纸。

那宣纸之上,有着刺目惊心的三个大字——和离书。

震惊得缩起肩膀的吴启没能控制住,偷瞄了两眼,但见得那最为扎眼的几句:自此夫则任娶……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而立契人那处不仅有亲签,还有枚鲜红的指印。

夜风经窗灌入内室,吹得银票四散。

吴启蹲了身子去拾,见得当中一张千两银票之后写了一行字。

翻转来看,先是一个“夫”字被涂得只剩边角,旁边改写的是:祝三郎寻得名医,头疾早日得复。

吴启硬是被哽了一下。

这是在说他们郎君脑子不正常,让去瞧瞧脑子的意思吧?

他们少夫人……可真敢说。

“郎君……”吴启轻手轻脚将那银票放在桌面。

裴和渊缓缓侧头。

上下扫视之间,他的瞳孔越来越暗,眼底戾气急遽翻涌。

和离书被抓在掌中一下皱成了狼狈的纸团,裴和渊抬脚便欲向外行去。

那一身翻涌着的煞气,连吴启都不敢跟着。

可不知怎地,裴和渊才走到槛栏之前,脚下忽一个不稳,伸手扶住了门框。

吴启在原地愣了片刻后,待要上前去扶时,却见自家郎君以手捂住胸口,蓦地自喉中吐出一口血来。

鲜血喷地,裴和渊躬着身子原地踉跄几下,便向后一仰,直撅撅昏了过去。

第35章 恢复记忆成精分

积年残梦, 旦夕之间,日月如驶。

尘封的锈蚀被寸寸剥脱,刹那清夜倒灌, 万籁寂然。

旅雾消长,散佚的过往重现,清清浊浊,切齿拊心的记忆终是再度浮露。

“郎君?郎君?”急促的唤声响于耳旁, 眉心轻颤后,裴和渊徐徐睁开双目。

吴启腿一软, 差点坐到地上。他后怕道:“郎君可算是醒了。”

“啪嚓——”

清脆的壳裂声后, 席羽将剥出的栗肉往空中抛了下,又吊儿郎当地张着嘴接了,这才一边嚼咬, 一边走到榻旁:“醒了?”

裴和渊侧了侧头,目光却先是停留在了束帐之物上。

铜制的垂铃,罩内玉片之下, 坠着青莲色的穗子。而这帐中,仍浮荡着浅浅淡淡的香脂味。

裴和渊拢起眉头看了会儿,方出声问:“什么时辰了?”

他音线钝滞,如历数日干渴。

席羽居高临下地冲裴和渊抬了抬眉:“丑时,再有个把时辰你就该去上朝了。”他揶揄道:“被封和离书气到吐血昏厥,裴大人可真够有出息的。”

“席爷,你就不要火上浇油了。”吴启拿肘怼了怼席羽, 又小心提议道:“少夫人当是一时想岔了什么,与郎君还生着误会, 郎君不如请日朝假, 去关宅寻寻少夫人?”

吴启这问, 令裴和渊陷入良久的沉吟,久到席羽开始嘀咕他是不是被打击傻了之际,才听开腔道:“趁我不备才行这事,她要躲我,人定然已不在顺安了。”

“郎君如何知晓?这黑夜漆天的,少夫人还能漏夜离了顺安?”

“她不是头回行这样的事了。”裴和渊掀了掀唇,眼底流出诡谲的笑意。

总要逃,总是要离了他。

上一世是这样,这一世,又是如此。

自榻上起身后,裴和渊看向席羽:“去见二姐么?”

席羽皱眉:“你说什么胡话?都这样晚了,絮春小姐又还病着,肯定在歇息。”

“晚?”裴和渊伸手拔了拔束帐的穗子,听着那叮铃铃的声响,唇角微弯着,倏地将个垂铃扯脱帐钩后,大掌包着那铃低低笑了一声道:“我都醒了,她还如何能睡得着?”

……

片刻后,宁静院落。

席羽本不欲去夜扰裴絮春,可裴和渊那话出口后,他却如同受了蛊惑一般,鬼使神差地挪了脚,随着裴和渊来了这居院。

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原本低烧不断的裴絮春,此刻却当真没有在睡。

院落的敞亭之中,裴絮春将两臂搁在石桌之上,头低低垂着,成了一幅清夜扪心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