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谁说起班里一个女生:“我前几天在医院见过她,怀孕了,在产检。”

大家都有片刻的停顿,那是一种侥幸的叹息。

这样的事并不稀奇,马兰娟对安平也寄托过这样的轨迹,初中或者高中读完出来找个差不多的男人,生个孩子,过差不多的日子。

班任打断刚才的话题,问安平:“你跟林东行联系多吗?”

“还好,偶尔一起吃个饭。”他们两都上了省师,安平说,“都比较忙,他寒假去支教了,让我帮他给你们带个好,说回来再请您吃饭。”

班任笑问:“你有没有找个男朋友?”

安平对她会问这个问题一时还不适应,摇摇头。

班任说:“没事,慢慢找。大学找不着也不急,后面见的人多了,眼界开阔了再找也来得及。”

大家都笑说老师偏心,班任浑不在意:“偏心很正常啊,你说一个学习好能给你挣挣面儿还听话经常帮你干这干那的学生你喜欢,还是一个闷不吭声的讨人喜,人心都是肉长的,偶尔偏偏正常的。”

大家话题不断,外面的世界缤纷,但只有说给旧的人听才能将以前做过的梦画圆。安平看着一桌笑红了脸的人,想也许很快大家会拥抱道别,然后许诺不久再见,但他们都清楚,电话还能打通都算不错了,“再见”成了成年后第一个谎言。

很奇怪,不是因为十八九了,所以才觉得成熟,而是高考正好是十八岁。仿佛高考才是分水岭,自那之后他们开始茁长,甚至在能舒展开的地方迅速膨胀。

饭局结束的时候已经过了十点,安平跟几个没有喝醉的同学做安排,先打了车将班任送走,又安排同路的将其余的拉走,钱同元有裴江南照看。

十点半安平才在饭店门口站定,钱同元在前面街角定了宾馆,捎带着给她也开了一间。室外的温度约莫要零下十度,雪花下坠的速度像开了慢动作,旋着圈落在一切能附着的地方。

18 班的局比他们结束的迟,安平原本要走的,但是看见熟人她就跟了过去。

地上的雪薄薄一层,踩上去声音不大。

直到绕了个弯进入窄巷,前面的男生都没发现后面有人跟着,施工队在挖渠,两边围了护栏,巷子更窄了。

等安平揉着手从巷子出来的时候,她被站在巷口的人吓了一跳,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铺了层白雪的柏油路上。

她惊呼:“嚯,你干嘛?吓死人。”

王培清一只手拉住她,右脚踩在她左脚的马丁靴上,将她重心稳住。

等安平站稳才说:“你真正能记仇。”

第21章 chapter21 .爱她就给她最好的

雪漱漱落下,带着六只脚的锋刃在王培清肩头平滑的布料上滚下来,又掉在他臂弯的褶皱里。

安平先把脚从他脚底抽出来,又示意他松开手,她脑袋上顶着羽绒服的帽子,动作间已经掉落一半,雪在额头站住脚,凉飕飕的。

她回头看了眼深巷,不藏话:“不知道,反正想来想去你的建议好像不太适合我。”

既然出气的时机过了,但她的气还没消,那就再找机会出了这口气。不是睚眦必报,只是她厌恶这种一个群体对一个群体的暴行,既然都是各食私利,那作为下位者她坐实这种觉得“她们”无耻的揣测又如何?

王培清把手塞兜里,点头:“没受伤吧?”

安平手上的骨节隐隐作痛,她刚才动手的时候还抽出来自己袖口的一截打底垫着打的,就只能怪那小子脸上的骨头硬了。

她仰头,盯着王培清仔细看了看,轻声道:“没有。”

王培清感觉安平的视线过于直白,像雨天开着的车前灯,炫目,且带着一种张牙舞爪地压迫感,他问:“你要去哪?我送你。”

雪下大了,如果两人都不说话,能听见它落在衣服和建筑物上的声音,比雨要轻,比寒雾又重,湿漉漉的在心头留下一片痕迹。

安平没答应也没拒绝,她眼睫压下,口吻平淡,问:“你大忙人有空吗?”

这个问句像是指责,指责他为什么来的如此晚。

王培清轻哼一声:“你现在说话也弯弯绕绕的,讲清楚点要送还是不要送?”

雪粒子变大了,两人露在外面的头发上打了层白霜,落雪的声音变大。安平心里噼里啪啦,一把火烧得正旺,她甩了甩脑袋上的雪,带着怒音:“送啊,干嘛不送。看来你上了半年大学也学了点绅士品格,不像之前拍拍屁股就走人。”

王培清咬着下唇,也气:“你是健忘还是失忆,不是你叫我滚的吗?”

安平轻嗤一声:“你是想轻轻松松地走吧?我手机里还存着你的电话号码......”她头脑清醒一点了,“不对,现在已经删了。你和邹喻总不会断了联系吧?找我问一下很难?”

王培清松开被咬着的唇瓣,嘴角抽笑一下,俯身向她的肩膀挺直,拉远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找你?用什么理由?”

对啊?

理由,安平心里湿了一片,他们之间建立起关系的理由是她死皮赖脸粘着他帮忙补习,高考一结束这样的理由就没了。

她眨了下眼睫,抖掉已经在上面化成水渍的雪:“那钱你还要吗?之前答应给你的补课费。”

王培清摇头:“不用了,你也挺有意思的,让我觉得那段时间没那么难熬。”

安平抬眸盯着他看,雪粒子在两人视距里滑落,纷纷扰扰。她只有鼻头是冷的,脑袋和眼角都滚烫:“有意思?你这评价人的方式也挺高级。不是要送我嘛?走吧!”

回宾馆要穿过一个红绿灯,两人齐齐站在有点泥泞的路边,红灯的轮廓在雪天被渲染,看着很不真实。街上各色的出租来来往往,被碾化的雪横肆在主街上,将路两边的建筑物变得很低很低。

走到对街,卖糖炒栗子的小店还在营业,老板冻得直哆嗦,看见人就推销:“帅哥,给你女朋友买点糖炒栗子吃嘛?最后一点了,便宜点给你,我也就收摊了。”

王培清没解释,只是转头问她:“吃吗?”

安平不爱吃太甜腻的东西,她的肠胃对这种东西有排斥反应,从小到大天天腻在店里,发酵粉和糖霜闻够了。但她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答应了:“吃。”

店主掀开盖了半边的棉布,高兴地将所剩不多的栗子全装起来,放到称上:“三十二,给三十好了。”

王培清从兜里掏出钱夹付了钱,又把从老板手里接过来的炒栗子递给安平,他嘴唇紧抿,依旧自顾自地走,不发一言。

安平怀里揣着糖炒栗子,用手将袋口遮住,就当个热水袋了。

宾馆就在眼前,安平摸了摸兜里的房卡,说:“到了。”

王培清抬眼看了下,几个红色的大字标着价钱以及能提供的服务,前台的装修风格有点老旧,但还算整洁,他想了下,说:“我送你上去吧!”

安平没意见:“嗯。”

她那声“嗯”浅浅的,很耐人寻味。王培清看她依旧一副坦荡荡的样子有点来气:“你学校怎么样?还适应吗?”

安平撩起眼皮看他:“还好,努力适应。你呢?”

“一样。”

安平低头笑了,她忽然觉得挺没意思的,两人手里都握着空枪在瞄准对方。如果说之前那种少男少女间萦绕的香气是带着好奇的滤镜,那么现在短短半年的时间,视野和心境的膨胀已经让他们不会吐出那么幼稚又直白的气味。

电梯停在眼前,安平进去后盯着里面的广告看,一面是婴儿奶粉,一面是给老年人吃的钙片,背后那面贴着一张无痛人流的海报。

上面的广告词很显眼:

“爱她就给她最好的,三分钟无痛人流,真的一点都不痛!”

安平收回视线,王培清侧身站在电梯门边,他视线落在安平身上,又收回。好在房间在三楼,很快就到了。

钱同元和裴江南的房间就在她隔壁,安平插了房卡,开了灯。她的包还扔在床上,她进去把包收在窗边的椅子上。

王培清进来后四周看了眼,确保没什么安全隐患。他走到安平边上,看着她说:“你晚上睡觉注意点,这地方看着也不是很安全。”

安平屁股搭着椅子,沉默半晌,眸光低垂看着两人的鞋尖问他:“你不要钱,那你要什么呢?你之前不是说想好要什么了吗?说说看。”

她非常不擅长等待。

等待对她来说是给对方将枪口对准自己机会,安平讨厌那种被掌控的感觉,准确地说,是她在母亲身上看到了那种勒痕以及细密的疼。

她的碎碎念、她的促狭,在父亲离开后她的愤怒、慌张以及无措都变成了聒噪,她要制造出凌晨三点的轰隆,奋力体现一个女人的强壮,她又要在深夜给安平念叨以前,她好像聋了一样。

听不见外界任何有效的声音。

安平觉得她懦弱,她意识到自己也正在做母亲的暴民。

但她不知道那是群体命运。

房间里的灯不是很亮,两盏壁灯列兵似的挂在墙上,没有开。中心的吊灯是个花瓣状的,里面的灯管估计装上去就再也没换过,发出来的光带着孱弱的丝丝声,连带着王培清折落在床单上的影子也很淡,他提了一口气:“没什么,那时候开玩笑说的,你还当真了。”

他说的是提条件那事,当时真没想从她这要什么,就是随口一说。

安平眉心一痛,会意:“那你走吧!”

王培清眼神有一瞬的错愕,但很快他调整好状态,走到窗边拉开帘子看了眼外面,黢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他说:“雪还在下,挺大。我等会走行吗?”

安平不说话,将外面的羽绒服脱掉。她里面穿着件克莱因蓝的毛衣,是正肩的,规规矩矩。下面是紧身的黑色牛仔裤,脚上套着一双黑色的马丁靴。

她脱掉外衣后又坐床边将脚上的鞋子脱了,里面穿了双棉线袜,她索性直接踩在床边的深色地毯上。

两人间隔了一把椅子的距离,王培清斜倚着窗台,眼神落在安平一点皮肤都没有露出来的脚踝上。他觉得宜阳的冬天太干了,又干又燥,他吸了口气润嗓:“我妈跟我说你和邹喻假期的时候去找过我。”

其实蒋艳并没有说,是前两天见了邹喻,她说的。

安平拎起鞋放在床边的桌子下面,又把椅子往里面推了下,两人之间彻底没了阻隔,她点头:“我 qq 被盗了,怕你被骗钱。”

王培清张了张唇,想说什么,隔壁的声音打断了他。先是呕吐声,一会能听见冲水的声音。很快钱同元那笑眯眯的声音就传过来了,他说:“宝贝,我好想你呀!”

“你有没有想我,叫声老公听听。”醉醺醺,大着舌头。

裴江南被他逗得咯咯笑,慢慢声音从一开始的轻快变成低沉的欲望。安平司空见惯,但王培清觉得更燥了,他抬眼看安平,她坐在床边,低头揪着袖口地方缠起来的小毛球。

王培清说:“你收拾一下东西,给你换一间房吧!”

安平抬眸视线撞上他,窗帘开着,那阒寂的又带着轻轻落雪声的黑夜成了他的背景板,他忽而真实忽而虚幻。其实他们连长相都变了,没有以前那种自然的杂乱感,现在是一种精心修理过的模样。

他身形看着比之前更坚挺,气色也是睡眠充足后的光润,不似之前的青白。

“你不想和女生接吻、做爱吗?”安平问他。

王培清咬着的舌尖一疼,他皱眉:“我今天没想那些,单纯很晚了,送你一下。”

安平觉得他就像一个伪君子导演的电影里的男主人公,用极其欲望的目光凝视着女人,却又试图用一些拙劣的,不成熟的技法来将其遮盖在对正义的呼号下。

她起身,走过去,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微微仰着头看他,身体已经挨住他。王培清揣兜里的手很不自然,想抽出来又不知道放哪。

安平微微垫着脚,呼吸紊乱着要凑上去亲他欲拒还迎的唇瓣。

他站在这个地方像一个抓不住又想试探的虚无的梦,让人很不安稳。她某个瞬间冒出来一个想法,就用这种方式将他钉在这个地方又如何。

在她快要吻到他唇的时候,王培清极快地从兜里掏出手,揽着安平的腰将人提起来一点。两人唇瓣相接,安平感受到的只有酥酥麻麻的紧张和一丁点软嫩肌肤的清甜。

她被紧张推向了高潮,手指抓着他上臂,保持着最后一点防守姿态和安全距离。

王培清觉得自己失去了嗅觉,但是很快她脸上的面霜、洗发水、皮肤本身的气味都开始猛烈地袭击他,让他毫无招架之力。

也许毫无招架之力的不是他,是尚未被欲望的洪流席卷过的男生。

他一开始只敢紧紧贴着她唇瓣,慢慢地那种禁止的状态不再让人满足,他缓慢地在她唇上研磨,干燥的、温暖的、柔软的,像是在一点点舔舐对方唇瓣上的脉络。

乘着安平喘气的时机,他舌尖探进去一点,只咬着她下唇。周围的一切被弱化,能听见的就只有彼此的喘息声。

王培清将安平压在床上,反复用他生涩的手段折磨她已经被濡湿的双唇时,他手机铃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