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对面的男人并不接招。

池晏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多谢你的解答,周医生。”

周蔚:“不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假如您还有什么需要……”

“不必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对面的男人站了起来,神情淡淡地向周蔚伸出手。

这是一次沉稳有力的握手。

他说:“再见。”

走出诊疗室的时候,池晏给路嘉石发了一条消息。

【池晏:我今晚回s星。】

预知梦。

尽管这听起来太过荒谬,但莫名地,他选择相信它。

无论这一切是否能够用科学来解释。

【路嘉石:这么快?】

【池晏:我需要一次彻底的身体检查。】

【池晏:还有,我要找出那个人。】

一双蠢蠢欲动的眼睛,很久以来,都在黑暗中窥伺着自己。

像是神庙里的老鼠,一点点耸动着油滑的脊背,试图用自己尖利的啮齿,蛀穿高高在上的神像。

或许这只老鼠就在s星。

但心底的另一个声音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借口。

他之所以要连夜离开,只不过是……想要逃避。

因为,假如他真的要相信这场梦和五年后的自己之间,存在某种必要的联系,那么,他就必须要接受一个残酷的事实:

在他的未来里,没有陈小姐的存在。

*

这天下午,松虞收到了一条来自张喆的消息。

【张喆:陈老师,晚上一起吃饭呗?顺便聊聊工作。】

电影的前期拍摄完成,并不意味着他们的事情就此告一段落,反而进入了下一个同样麻烦的阶段:剪辑和后期。也就是说,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可怜的陈导演,都要将自己泡在昏天暗地的剪辑室。

所以她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

他发了个地址过来。

松虞一看就乐了。

那地方恰好就在她家附近,地理距离倒是很贴心,但却是一家五星级酒店的顶楼餐厅。张喆一向很抠门,连上次杀青宴的预算都卡得很死,怎么今天转性了?

【陈松虞:你发财了吗?】

张喆没说话,只是发了个嘿嘿傻笑的表情。

他好像格外兴奋。

看来果然是发财了,松虞漫不经心地想。

这个想法在傍晚抵达餐厅的时候,再一次得到了确认。

服务生将她领到了整个餐厅最好的景观位:从这里可以看到非常清楚的天际线。落日的余晖,将天地都烧成一片明亮的火海。非常壮观的景色。

因此,尽管张喆迟到了,松虞也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她恰好带上了电影素材。趁他还没有来,她独自工作了一会儿。

这样一来,她自己都有点忘记了时间。再次抬起头时,最后一抹暗金色也隐去了,天空变成了海一般的深蓝。华灯初上,挤满了飞行器的高速轨道,变成了一道流光溢彩的光谱。

而张喆竟然还是没有来。

于是她没好气地打开手机。

【陈松虞:你人呢?】

过了一会儿,她收到了消息。

【张喆:我在家啊?怎么了?】

松虞:“……”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但就在此时,她听到了服务生的声音:“先生,这边请。”

“嗯。”

低沉的声音。

像是吉他的低音弦,被轻轻扫了一下,发出一个短促的颤音。

松虞立刻认出了这声音。

她惊愕地抬起头。

眼前的男人衣冠楚楚,身形高大,除了池晏还能是谁。

四目相对。

心跳停了一拍。

她似乎从他的眼里看到片刻的怔忪。

但池晏立刻反应过来,若无其事地对服务生点了点头,坐在了……

松虞对面。

她:“???”

“好久不见,陈小姐。”池晏对她笑了笑。

他的眼眸幽深,裹挟着许多她无法辨认的情感。

又好像变得更清瘦,颧骨更明显,轮廓也更深邃。衬衫领口胡乱地解了两个扣子,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一副花花公子的做派。

或许只是灯光的错觉吧。

“你最好解释一下。”

“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两个人同时开了口。

又同时怔住。

接着池晏的手机响了。

他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屏幕。

【路嘉石:惊喜吗?够意思吗?我精心挑选的地点,楼下就是酒店套房,走路就能到嫂子家,春宵苦短,抓紧最后机会啊哥,再不年轻就老了!】

池晏:“……”

这都是些什么胡话?

现在想来,路嘉石骗他出门的理由同样非常蹩脚,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根本没察觉。或许是因为那个梦让他的心情太阴郁,或许是因为——

潜意识里,他默许这个错误。

于是他就能够最后再见陈小姐一面。

池晏面无表情,眸色沉沉,深深看了松虞一眼。

突然他很想要抽一根烟。

但接着他才想起来:哦,自己已经决定戒烟了。

可是烟瘾真难戒。

深入骨髓的渴望,怎么可能立刻就从身体抽离。

他垂下眼眸。

却看到瓷白的手指,轻轻搁在深红的桌布上,半握住一只玻璃杯。浅浅的水雾,光影交叠下,真像一枝盛放的白玫瑰。

喉结又滚了滚。

池晏听到自己平静地说:

“抱歉,陈小姐,看来是我……弟弟自作主张,把你约了出来。”

松虞也差不多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她冷着脸说:“那你们还真是神通广大。”

池晏轻轻笑了笑。

神通广大。

他真希望自己神通广大,可惜他不是。所以他才不能留住她。

“他太胡闹,我代他向你道歉。”他说,“希望没有太打扰到你。”

他的声音很客气,平静而疏离。

仿佛他们真是一对商务的伙伴。

松虞想,她曾经见过这个男人的许多面,唯独没有这一面——想必当他坐在谈判桌上的时候,就是这幅波澜不惊的面孔。一个锱铢必较的、最吝啬的商人。不肯多一丝情感,多一分微笑。

她不再看他的脸,反而将视线转移到桌旁的一支白玫瑰。

昏黄的灯光,照耀着它层层叠叠的花瓣:她疑心这只是一枝假花,否则怎么会这样毫无生气?

“一顿饭罢了,谈不上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松虞冷淡地说。

池晏低声笑道:“是,一顿饭罢了,就当是为我饯行。”

“饯行?”

“我今晚就要回s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