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与灵术二城东边, 有一大片密林, 名为燕林。过了燕林, 再往东便到大泽。燕林之所以为燕,因着春夏之际, 林中飞燕盘桓不绝,昔日,可谓东余一大盛景。然此时,燕林之上的天空中彤云密布, 周遭朔风四起,霜雪中的燕林一片莽苍白衣,萧瑟肃杀之气萦绕徘徊。

林外一片雪白铠甲的中州大羿军, 白甲白盔,座下战马踢踏,不时长嘶。而两城沿线, 却是赤甲铁骑, 赤衣如血, 火龙黑雾。这一白一赤两相对垒, 交相呼应,颇如那不相容的冰与火,一触即发。

刀鞘上裹着寒冰碴子,便是矛戈那锋利的刃上, 都挂着雪糁。大风卷着雪片扑打在面上, 疼中带着些刺痒。

月前便有探子回报在燕林之中发现中州大羿的踪迹, 却没想到短短几日, 中州大羿乌泱泱的竟集结了数万兵马,越过大泽,穿过燕林,颇有直取朔与灵术,再往西直奔王都厥城之势。

“屠掩。”孔方竹口中咕哝了两个字,身子不觉打了个寒战。那探子跪在马下,听得城守低声说了这两个字,还以为是他未听清楚自己回报,拱手大声说道:“回将军的话,前军统领确是中州大羿铁马大将屠掩。”探子吐了口气,伸手蹭了蹭面上雪水复又说道:“小的几人探查过了,来者不善,约有八万余人……”

“八万……”孔方竹听得探子的话,周身又打了个寒战,那被冻得通红的面上,肌肉不规则的扯动起来,带着唇边那黑色的染着雪花儿的胡子都微微颤抖。他咽了口唾沫,张了张干裂的嘴唇,“往皇城求援的人,可有消息来?”

身边副将只道:“只道穆公已率兵赶来,但此时,还无消息。”

孔方竹微微抬手,声音都显得起伏不定:“去……去……请命狼首……该……该如何……”

传令兵在侧急忙躬身应着旋即便要往南边军中去,却见不远处一人一骑扬鞭踏雪而来,匆忙转头只道:“将军,狼首来了!”

话音未落,沈羽已到近前,孔方竹急忙翻身下马,脚步踉跄的快步到了沈羽马前,稳住身形几欲趴伏在地:“沈公!”

沈羽面上寒冰如铁,余光之中早已瞧见那一大片白色铁马大羿军,但见孔方竹的身子都站不稳了,便知他心中惊恐害怕,可他心中害怕也有缘由,大羿军来了这许多人,可朔与灵术两城守军加起来不足五万。便是能抵挡几日,却总也有些差距。

还是大意了,沈羽来时路上一路在心中慨叹,中州大羿此前一直蜗居舒余东侧,背靠大海,与东余中有高山,与西余又被大泽阻挡,况他们故土气候温暖,虽都是骑兵却绝不擅在冬日雪中作战。可她没有想到大羿军竟会在如此寒冬凛冽之时一路往西妄图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月前几次小战,大羿军打了就跑,也不恋战,倒是被赤甲军收了不少的村镇回来。本想着这场寒冬可在安稳之中度过去,不料他们居然掉头复又卷土而来。

沈羽下了马,双手扶住孔方竹的胳膊将他扶起来,但见孔方竹面上都带了惊慌,沉声说道:“孔将辛苦,灵术城内,可还安定?”

孔方竹一张脸紧紧皱着,叹声说道:“自臣来时,城中百姓安定度日,未出正月,家家户户倒也还是张灯结彩。可不知,臣再回时,会否……”

沈羽轻轻拍了拍孔方竹的胳膊,淡声说道:“孔将不要忧心,”她转头看了看对面那一片大羿军,心中也是打鼓,却依旧安慰道:“穆公亲率五万赤甲军,复有两万青甲狼骑,已在来的路上。只要你我与他们周旋数日,待得援军来了,定能退敌。”

“哎……”孔方竹重重叹息,满面忧愁地看着沈羽,却瞧着沈羽那副年轻的眉目间颇有一股英武之气,心中一凛只说道:“臣本就不善统兵,若非昔年战时,我兄不幸战死,这灵术城守,也不会落在我身。臣知泽阳一族果敢善战,如今一见便知少公有退敌之能,可……”他说话间又是摇头又是跺脚:“可臣只怕臣拖累了少公……况,今次大羿军统兵之人,又是那铁马将军屠掩,此人心思诡谲手腕狠毒,昔日我兄,便是死在他的那把寒霜长刀之下,”他说着,不由哽咽咬牙:“臣三分心惊七分悲怒……”

沈羽只道:“报国不在文武,报仇就在当下。”她转头看向燕林之外,轻声说道:“此人我有耳闻,龙泽战中,他曾率兵杀了我泽阳不少兄弟。来的正好,这仇,便就在这一趟了结了吧。”她说着,面色一沉,双拳一握,只道:“孔将,带上你的副将同我往中军账中,眼下战事一触即发,你我须得在他们有所动作之前,想出应对的法子。”

孔方竹急急忙忙的唤了副将来,随着沈羽一路打马行至军中大帐,抖了抖身上的雪,待得沈羽坐下,才与副将坐在两侧,沈羽手中拿着一根树枝,点了点矮桌上的地图:“如今我军背靠二城边墙,大羿后方燕林,燕林边沿还有三个村落,可供他们休息储粮,”她抬眼看了看孔方竹:“孔将,此处以前是你灵术辖内,你可知这几个村落之中,可存多少粮草,能供几人休息?”

“村子不大,约莫也就将将可装下几千人,”孔方竹微微摇头:“三个村子,怕是连万余人都装不下的。屠掩大军,不可能日日都在霜雪之中,林中比外头更适合扎营取火,想来,他后军定会在林中藏着。”

“狼首,将军,”副将拱手只道:“小人有话,不知当不当讲。”

沈羽淡笑:“但说无妨。”

副将只道:“大羿军来此已过三日,人数不见少,反而越来越多,他们已成围城之势,却又不攻,日夜巡守就在此处与我们两相对峙,屠掩这般聪明,定知如此耗下去,吃亏的是他们自己,”他看了看沈羽与孔方竹:“小人以为,若不是他们在等后方大军,便是在等咱们按耐不住。”

沈羽眉间一蹙,点头说道:“副将所言极是,他们有援军,必然也想到咱们也有援军,等待后方大军一说,恐不如后者。”她看看副将,轻声沉吟:“等咱们按耐不住,”说着眉毛一挑:“咱们背靠城墙,城中□□卫落石兵不知多少,屠掩是担心贸然攻过来,被咱们设计。只等着咱们冲杀过去,将咱们引入林中,在林中设伏,把咱们一网打尽。”

孔方竹一拍手,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如此,少公真是聪明。”说完,又咂了咂嘴,问道:“那,咱们该……如何?”

沈羽心中怅然,看来这孔方竹真的不懂统兵之道,可战事迫在眉睫,孔方竹提了屠掩的名字都心惊肉跳,她更不能再乱了方寸,她思索片刻:“眼下,敌不动,我不动,倒要看看,这屠掩究竟还有什么计策使出来。”

副将思索再三却又沉声说道:“狼首,小人倒有一计,或可挫其锐气。”

沈羽瞧着副将,但见此人约莫三十上下,唇边一抹浅浅的胡子,面上有一道狰狞的疤,自左眼下面一直到了右颊之处,可目光却凌厉,此时也正瞧着自己,微微一笑拱手说道:“羽,还不知兄弟姓名。”

副将急忙拱手回道:“小人向达。”

“向达,”沈羽轻声叨念,眼神一亮:“可是无棣城向氏族人?”

向达弯唇一笑,复又拱手低头:“正是。无棣城向飞,是小人的兄长。”

沈羽啊了一声,想及当日向飞被希葛在斥勃鲁之中惨杀一事,不由叹气:“我与你兄,只在斥勃鲁中,见过一面。”

向达却道:“斥勃鲁一日,小人虽不在场,却有耳闻。少公数次救我兄长,可叹兄长时运不济,却被希葛打死。但此恩德,小人一直铭记在心,今日,得见狼首真容,实在不胜感慨。”

沈羽微微摇头,复又看着向达只道:“不知向兄,有何法子?”

向达抬手指了指地图上燕林之处,沉声说道:“小人以为,大羿军背靠燕林,横卧这三个村落之中,意图明显,可他们毕竟不耐寒冬,便是要打,动作也显迟缓。他们久居东海之侧,却又专门挑着寒冬之日来攻城,不过就是仗着人多势众,又欺我舒余根基不定,狼首年少气盛。”说到此,急忙拱手说道:“少公莫怪,小人,只是……”

沈羽却笑:“无妨,想来月前几战,我带兵冲杀,怕还真给屠掩心中落了个年少气盛的名头。”

向达又道:“可他们只知天寒地冻大军难行,却不知我们的火龙便是在冰天雪地之间照样可以烧的旺盛。”他看着沈羽,目光之中闪过一丝凌厉:“小人以为,莫要管他们究竟心中藏着什么鬼把戏,用咱们的百余火龙投火过去,他背后燕林遇火即焚,来路一堵,他们便只能往咱们城外逃窜,届时,我们城上□□落石齐发,乱了他们军心,伤了他们元气,待得他们东逃西窜之时,赤甲军自城中而出,八万铁骑又如何?”说着,唇角一弯微微一笑:“此战,可定。”

此话一出,孔方竹拍手叫好,沈羽却眉头紧锁,一双眼睛深深地看着地图上燕林前的三个村落,咬牙思忖许久,轻声说了句:“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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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羽:我知道你们又要说我妇人之仁了,可我本来就是个年少的妇人……

作者君:emmm,你对自己的定位很准确,我会想办法改掉你这个毛病的。

沈羽:为什么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作者君:你猜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