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苏家人,当然不可能是当年人。

但任始休明白他问的是血脉。

他说道,“你猜想的是对的。昔年你又没留下子裔,他们是苏不易那一脉的后人。但你也不要有太多的心理负担,你昔往是苏氏养子,但后来……总之他们虽然手段有些恶劣,可被诅咒的是你也是他们,这么些年的血脉诅咒,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惩罚了。”

亦父亦师亦友。

这是任始休在昔年苏童世界里扮演的角色,但当年他不过也只比他大了十岁不到。

楚傲然沉默了一小会,才说道,“不易恨我也是正常,我不怪他们,所以你将那孩子救下来了么?”

这话问的,是如今的苏家主脉那个孩子。

任始休点头,“沾了你的名的光,我当然没置之不理,苏童现在很安全。”

楚傲然内视了一番,很平静的又问道,“这个躯壳还能用么?也幸亏武藏之地是你我所缔结,对我很是亲和,让我此刻得到了最大的加持。”

任始休眼睛微红,“怨我,没保护……没照顾好你,这个身子的经脉尽损,形同废人,夷灵氏的药典记载着灵族的不传之秘回春诀,可即便你学有小成,经脉也依然没法彻底修复,而二岱山遭厄,又让你好不容易开辟出来的气海,也都被封锁住。”

楚傲然倒没戚戚然的意思,但无论是谁,见过了巅峰最绚烂的风光,知道如今自己不过浅滩平阳上的尴龙尬虎,还是会有些怔然。

他微嘲说道,“身体如何我倒是不大在乎,但居然没法彻底看破历史的迷雾,看到当年那件事的来龙去脉,我真有些不甘。”

他反手从一边的烤架上取下一只被炙烤得流脂逸香的超级鸡腿状物,皱了皱眉头,“这年头,哪来的这么大的鸡腿?”

任始休面有得色,说道,“那是外界诡雾大泽苟且着的驼鹅异种,早些年我在那边找着了一方罕见的砥砺石,也找着了这种肥硕的怪鹅,五载一现,也就滞留半年光景,春分来,秋分去,只为在浓雾深处的沼泽地繁衍生息……你放心吧,捉大放小,可持续着呢,尝尝吧,挺滋补的。”

还没出口的话,就被堵了回去。

楚傲然啃着大鹅腿,满嘴逸香,起身,去火与炉子边上的井边上。

昨夜满溢的井,白日里却看不到任何的水。

楚傲然一屁股坐在井沿上,看着空洞的井洞,“今晚也能元气满满的么?能看到圆月的吧?”

任始休说道,“当然能,毕竟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嘛,否则我何必非这么大的功夫将它扒拉袒露于地表之上?”

又责备说道,“都多大人了,还和当年一样顽皮……你这样看着我干嘛,你别瞪我,赶紧给我起来,我还是当年那句话,这满月井它是圣灵之物,你得对它抱怀敬畏之意。”

楚傲然莫可奈何站起来,“我总觉得它是骗人的,毕竟在我这里,它从灵验过,但真奇怪,看到了它,又希望它真的那么灵验,又似乎对它抱有了一抹希望。”

任始休说道,“是想看看金新月的今生,还是想看看这小身板子的未来?”

“说起金新月这事,我还得谢谢你。”

楚傲然一揽他的肩膀,两人勾肩搭背,并肩儿坐在了石凳上,说道,“糟老头子,真的感谢你,到了这里,我才明白,这一世,当初你为什么送我到金家,金馨她真是贤惠淑德,合该我爱她前世今生。”

他一紧揽着老头子的肩头的手,声音哽住,“谢谢。”

“这瓜娃子,整得这一出什么啊?”

任始休面色平静,眸子深沉,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说道,“跟死离生别似的。”

只是他嘴里说着,深邃若星辰大海的眸子,也渐见晶莹湿润。

楚傲然嘀咕,“嘴强王者!”

日色渐西渐不见。

当月华再次铺满整个天地,楚傲然竟止不住有些失望。

或许因为此刻世界的颜色,或者因为即便水面满盈也一无所见的满月井。

“可能被血月污染了,今夜不是绯华流泻,白月光之下,它什么都没能提示。”

这位不老的老人,如此对自己两生至得意的弟子说道。

他几步不敢去看他,害怕对上他失落的眸。

楚傲然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老头子不必如此。这大概是老天不乐意剧透,只但愿我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去找到答案。”

“但挺好的,虽然明知道,要是离开了这里,没有武库之地的状态增益加持,充其量也就只是个肉身比较强横,等若一个超凡境小修士的货色,甚至可能还有再次失忆的危险……但足够了,若是一帆风顺,我还觉得这一生太没挑战性了呢。”

任始休说道,“这才是你,我认识的那个你。”

又说道,“出去吧,武藏之地之外,这片陆地上浮了,去参加茶会吧,你是新商盟现在的主子了。”

楚傲然折身,正要离开,忽又回首,“你最近见过你的徒弟媳妇了么?”

任始休摇首,又点头,“远远的看了一眼,但太匆忙了,也不想直面她,毕竟有些话,还是你自己跟她说好一些。”

白月光将雪原照耀得恍若白日。

楚傲然大踏步离去,声音雄浑响亮的传了回来,说道,“老头子,你快做师祖了。”

是啊,金馨怀孕了,算一算时间,都快大半年了。

楚傲然很歉然,这么重要的时刻,自己居然没能常伴爱人身边。

任始休看着青年远去的身影,忽然又觉得眼眶有些红湿。

光是听说这小子娶妻生子,自己要做人师祖了,就莫名感动和悲伤,心头一片柔软,这样我真的老了么?

耳畔却有人在轻笑,说道,“剑主大人也会哭鼻子,简直是炸天的新闻啊。”

任始休似乎早已知道他一般,丝毫没有惊讶,“在入口处,你都直接溜走掉,我还以为你丫的做了什么亏心事情,不敢见人了都。”

胡不归哈哈大笑,“剑主大人说笑了。那会我就是有些急事,仓促离开了。”

月色滢滢荏苒。

将不老的老人的手中夜光杯映照得剔透澄澈,他指肚轻轻婆娑着杯子外壁,说道,“那为何这会又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