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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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刺耳的话激得明语心头大怒,她大大的眼睛直视着他,慢慢开口,“事关国公府的丑事,祖父若是不介意,孙女倒也不怕。”
楚国公脸色一沉,又咳嗽起来。
季元欻会意,告辞出去。刘向原是不想离开的,还是明语一直盯着他看,他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
“慢着。”
明语叫住他,把手一伸,“药拿来。”
刘向一愣,没有动。
她勾起一个冷笑,“我记得上一次祖父去我祖母的院子里,咳得差点喘不上气来。要不是安嬷嬷跑出去找你拿药,恐怕你压根不会管祖父的死活。这次万一祖父又喘不上气来,你人不知跑哪里去了,我找谁拿药?祖父要是有个好歹,岂不成了我的罪过?”
楚国公眯起眼,看向刘向。
这段日子以来,楚国公最信任的就是刘向。他从未怀疑过刘向的忠心,尽管他现在谁都怀疑,却唯独信得过追随他多年的刘向。
但是这一刻,他不确定起来。
一个不想死又不得不死的人,定然会成天疑神疑鬼。他不愿相信自己的女人会害他,更不愿相信身边的忠仆有二心。
那凌厉狠毒的眼神看向了明语,似乎在责怪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她。
明语接过刘向递过来的药,眼见着那两人离开,这才转头看向楚国公。原本清澈的眼神带着一抹讥意,没有丝毫的恭敬。
“祖父不用怀疑,刘向早就背叛了您。多年前,他就是冷姨娘的人。这些年来,您的一举一动都在冷姨娘的眼皮子底下。便是我父亲当年被拐的事情,也是他和冷姨娘合谋。”
楚国公咳得厉害,怒视着她,心里又惊又怒。
刘向背叛了他,什么时候的事?
他很想反驳孙女的话,却隐隐觉得她说的没错。正是因为觉得她说得可能是真的,内心深处感到无比的恐惧。
难道这些年来,他的命都是捏在别人手中的吗?
那些人,把他当成什么了!
“您不用这样看我,长不慈孙不孝,我们彼此彼此。我知道您一直宠着冷姨娘,不愿相信她会害您。但是您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些年您的衣食起居都是她在照料,她是最有机会做些什么的人。比起当国公爷的妾室,她自然更愿意当另一个国公爷的娘。”
他愤怒的眼中闪过震惊,她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人人都看出冷氏的用意,就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什么都看不清?
这不可能!
他可是堂堂楚国公,要是没有他,冷氏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破落户出来的庶女,仰仗着他的宠爱成了国公府的贵妾,才有了今日的体面。
贱人!
全都是贱人!
明语从他的表情中猜到他在想什么,收起脸上的讥诮,“今日多亏武安侯,否则我父亲不死也残。祖父以为一旦我父亲出事,直接受益的人是谁?权利动人心,在那些人的眼中尚且不念您的情,又怎么会在乎我父亲的死活?”
她这番可谓说得直白又不敬,楚国公犹在自己的惊惧之中,竟然没有反驳她的话,甚至连咳嗽都忘记了。
他那双深陷愤怒的眼神,被另一种复杂隐晦所代替。他不是傻子,这段日子以来,他除了接受自己的病情,同时也仔细想过这些年来的种种。越想越是心惊,越想越是觉得难以接受。
甚至每天早上醒来,他都希望不过是一场噩梦。
“这些话,都是谁教你的?”
“祖父何必绕弯子,您直接说是我祖母教的就得了。”
“哼,除了她还有谁。世间女人,既嫁与人为妻,就应该视夫为天。这些年来,我自认为没有对不起她。她的儿子丢了,我便把冷氏的儿子抱给她养。怕她心里有想法,我多年来都不提立世子一事,她还要我如何做?”
在他看来,身为一个丈夫,他已是仁至义尽。他却没有想过,别人的儿子能比得上亲儿子吗?嫡子还没有找到,本就不应该急着立庶子。
“祖父以为亲生骨肉是条狗吗?丢了还可以再养一只。父亲是祖母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岂是一个妾室生的儿子能代替的?至于立世子一事,我父亲又不是死了,为什么要立庶子?”
“…你…你知道什么?小孩子家家…不过是替你祖母传话的。你回去告诉她,这些年我没有对不起她。是她自己太过刚烈,太过善妒,一切都是她自己咎由自取。”
明语气急,语气不知不觉加大,“祖父对我祖母猜忌颇深,自然认为我祖母是别有居心。您莫要忘记了,这些年来,没了儿女的是我祖母,心如死灰日日吃斋念佛的也是我祖母。而您的爱妾呢?她受尽您的宠爱,儿女平安长大娶妻生子,隐隐成了国公府的老夫人。若不是我父亲被寻回,这世间还有我祖母的立足之地吗?”
“你父亲走丢是我的错,和冷姨娘有什么关系。至于你姑姑,要不是她一个姑娘家非要连夜赶山路,又怎么会出事?”
楚国公的话,再一次让明语见识到这个老渣男的无耻。事情明摆在眼前,他还是选择维护冷姨娘。或许他也不是维护冷姨娘,而是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
她冰冷的眼神渐渐的变化,充满怜悯和嘲讽。
“祖父,您一辈子都活在欺骗之中,事到如今还在自欺欺人,真是可怜。”
可怜二字,令楚国公勃然大怒。
“这就是你的教养,你个不受教化的东西…咳……你给我滚…滚出去!”
“您不让我走,我也会走,您真当我愿意来看您吗?至于我的教养…您更是没有资格指责!您说我不受教化,我不认。我虽自小丧母,父亲不在身边,可我却是姑姑亲自抚养教导长大的!”
楚国公从咳嗽中惊讶侧目,眼神中难掩震惊。
“你说什么?什么姑姑?”
明语冷着一张脸,面冷心冷。
“我姑姑,楚氏璎珞,国公府的嫡长女。”
“胡说八道!你怎么可能是璎珞养大的?”
“我姑姑当日遇险,所有人都死了,唯独她活下来。她不仅脸被毁了,身体也残了。她知道一旦回京,且不说名节不在,各种流言蜚语足可以将人淹死。她自己名声受损没有关系,却不想连国公府的名声,不愿连累国公府的众人和她一起受世人指点。所以她没有回来,而是选择青灯古佛了却一生。”
楚国公心头巨震,老二走丢时才三岁,他愧疚了一阵子后便也过去了。但璎珞不一样,那是一直长在膝下的嫡长女,他还是很疼爱的。
乍闻长女当年竟然脸毁身残,他如何不震怒。
“你说的都是真的?”
“出家人不打诳语,明人不说暗话。这是姑姑替我取的俗名,她希望我做一个磊落的人,不算计别人,也不要被别人算计。她是国公府的嫡长女,按理说应该是一生荣华受人羡慕。我父亲是国公府的嫡子,人生如果没有意外该是何等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然而他们一个年幼丢失,历经坎坷。一个惨遭不测,从云端跌落尘泥。您说,世间有这么多的巧合吗?”
所谓巧合,有多少都是人故意而为。嫡系全部出事,受益的是谁?嫡子不在,庶子便能出人头地风光承爵,庶女也变得金贵起来,可以嫁入皇家。
这些年,她不信老渣男没有怀疑过。
不过是枕头风一吹,心越来越偏。他享受着妾室的温柔小意,享受着庶出子女的承欢膝下,却忘记了受苦的嫡出子女,忘记嫡妻该有的尊荣。
可是他千般得意万般受用之时,却压根不会想到,枕头风中会带着入骨的毒香,趁他不备时慢慢耗尽他的生命。
“您以为我告诉您这些,是离间您和冷姨娘吗?您想错了。冷姨娘和冷贵妃想算计我们国公府,祖母和父亲都知道。你时日无多,不光冷姨娘知道,我们也知道。我之所以告诉您这些,是想让您死得明白,不至于糊涂一生,至死都没看清枕边人的面目,稀里糊涂便做了鬼。”
“你…你…孽障!”
他猛烈咳起来,指着明语,抖得厉害。
明语微微倾身,离他近一些,压低声音,“您可要保重身体,争取多活一些时日,把身边人好好看个清楚。来日便是黄泉路上,也做个明白鬼。”
说完,她把那瓶药放在床边,然后快速往后退几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
“祖父保重,孙女告退。”
楚国公抖着手倒了一枚药下肚,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一些,眼睛像喷着火一般看着她开门出去。
刘向赶忙进去侍候,不想没多会却听到楚国公大怒的声音。很快刘向被赶了出来,被人押着关进柴房,而侍候楚国公的人,则换成另一个姓张的长随。
明语很意外看到季元欻,挤出一个笑意,“侯爷怎么还没走?”
“我怕国公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或许会找我再次询问。多留一会也不打紧,总好过还要跑来跑去。”
“侯爷大义。”
两人默默出了院子,明语准备送他出府,不想将将走过园子,便看到一身粉色的楚晴柔怯生生地等在路边。
看到他们,楚晴柔双眼一亮。
“欻舅舅…”
第34章 酒话
那尾音拉得老长, 隐隐带着一丝哭腔, 柔情似水的眼神像是不敢看季明欻一样欲语还羞, 含羞带怯的表情分明是个情窦已开的女子。
明语听得毫毛立起, 一阵严寒。
季元欻微皱着眉,居然下意识看了一眼身边的小姑娘。恰好见她搓了一下手臂,脸色顿时又黑又沉。
楚晴柔已走到近前,这么冷的天, 亏得她为了一身俏连斗篷都不加一件。粉色的衣裙看上去也不厚实, 腰束得细细, 颇有弱柳迎风之感。
然而风是冷风, 瞧着都叫人替她冷。
“欻舅舅和大姐姐, 你们这是…”
话不问完,凭留一些断句让人遐想。
明语心想,这个楚晴柔当真是君涴涴的女儿, 惯会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误导别人。若是不明就里的人听了,还以为她和季元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去了。
“我陪武安侯去探望祖父,二妹妹不在大伯娘跟前侍疾,怎么跑出来了?还穿得如此单薄, 下人们是怎么侍候的?要是二妹妹也病了, 大伯娘跟前岂不是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楚晴柔俏脸一白, 似是被她说得委屈不已。那怯怯的言言眼神看向季元欻,无助又可怜,隐隐带着泪光。
“欻舅舅,我母亲病了…一直不见好, 父亲几日没有归家。我心里着急,连找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楚夜行一回来,最受打击的就是楚夜舟。加上他不愿相信自己娶的妻子是一个心肠恶毒的女人,便逃避眼前的现实,与一些友人结伴出京散心了。
如此不负责任的男人,明语嗤之以鼻。
楚夜舟一生顺风顺水,众人捧着时光鲜亮丽矜贵得很。一旦被打回原形,不想连普通男子都不如,竟是如此没有担当。
“大伯也真是的,明知大伯娘生着病,他居然还有心情出京散心。”
明明是替自己抱不平的话,楚晴柔却是听出一耳朵的刺,刺得她心都在滴血。她不知道怎么了,娘生病后父亲像变了个人,连一句关切的话都没有。
这些日子以来,娘也像变了一个人。
她隐约觉得有些害怕,虽然娘还是和以前一样安慰她,说只要是她想要的东西一定会如她所愿。但她却不敢和以前一样全信,毕竟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都怪这个野种,要是这个野种不出现,就没有后来的事情。
“大姐姐,你别怪我爹,他可不是出京散心,而是去替祖父寻医去了。”
明语心下呵呵,求个屁的医。楚夜舟当惯了公子哥儿,压根就没想过老渣男会病得那么重,更没想过老渣男病得快死了。他只看得到自己的委屈,又被君涴涴那天露出来的模样吓到了,这才躲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这样的男人,上辈子之所以能当上国公,一辈子风风光光,多半是君湘湘的功劳。
楚晴柔以为,自己都说得这么可怜了,季元欻一定会去看母亲。他这些年来一直对他们照顾有加,来往如同亲人,不可能说变就变。
然而她大错特错。
季元欻闻言脸色不变,声音极冷,“既然病了,延请大夫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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