鹭山湖依然没有丝毫的风,空气如胶着一般,就连飞鸟都绕道而行。

湖光山色依然是湖光山色,但是这种滞涩让人产生一种眼前的景色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卫然至今亲自试了不下十遍,确定眼前的景色是真实的。

没有隐藏什么,没有机关没有幻境,就是真的胶住了。

为了遮掩自己的试探,他装作很喜欢鹭山湖的景色,常常在这里出神思考,次数多了,别人就不怎么在意了。

不过今天,卫然是真的在鹭山湖前思考。

他坐在椅子上,想着洋河城的事情。

身后响起脚步声,然后是那熟悉的大嗓门:“护法您真是好雅兴。”

一龙寨斩山一剑之后,滕格对卫然心服口服,洋河城之战后,滕格已经成为卫然的脑残粉,平时说话语气都十分恭敬。

卫然指了指身边:“坐吧。”

湖边只有一条椅子,卫然说的“坐吧”当然不是指你坐椅子,而是指“你可以坐在草地上”。

能够和卫然并排而坐,对于滕格来说那是一种恩赐,高兴还来不及,哪还计较什么坐草地和坐椅子的区别。

“护法,你好不容易得了一把松风鹤骨,却从来不用,岂不是暴殄天物?那可是流传千年的名剑!”

卫然道:“松风鹤骨确实比我的晓天一闪要好,但是熟悉一把剑需要花不少功夫,松风鹤骨我迟早要送人,就不浪费时间熟悉它的手感了。”

滕格大吃一惊:“这样的好宝贝,您竟然舍得送人?哦!我知道了,是送给嫂子的吧?”

卫然摇头:“不是给小麦,而是打算赠予我的一位朋友。”

“这位朋友一定是你的知交好友吧?我可否听听他的名字?”

“他叫江华,是一个阵术师。松风鹤骨这把剑正符合他那个调调,他也是很有风骨的人。”提到江华,卫然眼中罕见的出现了一丝暖意。

以前在玄星阁,到处是朋友,如今来到囚雷谷,朋友实在太难得了。

滕格笑道:“你宁可自己用差一点的剑,也要把松风鹤骨送给这位朋友,这种感情只怕连嫂子都会嫉妒。”

“你当着她的面说这句话,有点不妥当啊……”

滕格连忙回头,对不知道何时出现的简麦行礼:“见过嫂子。”

简麦微微点头,然后对卫然道:“许芙清来家里找你,说有公事请教,所以我带她来了湖边。”

洋河城的城主宝座坐了两个半月,此时站在简麦身后的许芙清,并不是意气风发,而是焦头烂额。

起先当上城主的时候,许芙清还误以为自己斗过了卫然,洋洋得意了好一会儿,她并不知道这城主之位是卫然特意舍弃的东西。

两个月多月之后她知道厉害了。

洋河城乱了,一言难尽的乱,简单的来说,就是和谐内容。

最为迫在眉睫的事情,是洋河城的人要求和谐内容。

这就是许芙清焦头烂额的原因,事已至此她不得不抽身回囚雷谷来向卫然请教问计。

卫然之前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许芙清出现的时候,他并没有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而是悠悠的说:“洋河城之所以会乱,固然有赤魔门的挑拨,但那不是最根本的原因——我给大家讲一个故事吧,故事的名字叫做《让子弹飞》。”

滕格奇道:“子弹?是什么意思?”

“你就把它理解为让弩箭飞。”

几人都安静下来听卫然讲故事。

……

《让子弹飞》这个故事中,鹅城最大的问题,在于有一个黄四郎。

黄四郎富可敌国,大家拥戴也正常。哪怕他是个压迫百姓的土豪劣绅,吃着火锅唱着歌,人们也不会骂黄四郎,人们只会责怪县令,却不想想,这鹅城从来不是县令说了算的地方。

连张麻子都说:“大家都是抢,没啥区别,只不过我是明抢,黄老爷是风度翩翩地抢罢了。”

和谐内容。

滕格听罢道:“你给翻译翻译,谁特么是县令,谁特么,又特么是黄四郎?”

许芙清叹了口气:“我就是那县令,不过是张麻子和许麻子的区别罢了。”

简麦对洋河城的情况没有太多关注,道:“故事里的黄四郎,指的是徐家吗?”

许芙清摇头:“徐家太让我失望了,我把他们栽培成洋河城第一家族,结果呢?他们竟没有争取到蔡家的联盟,反而让蔡家的支持被成家抢走,现在洋河城最大的家族依然是成家。”

简麦惊道:“成家翻身了?”

“是啊……成家底蕴深厚,得了赤魔门的暗中支持,又得了蔡家明面上的支持,再次反超了徐家。所以黄四郎所代表的人一直没有变过。”

滕格见卫然并不意外,问道:“您早有预料?”

卫然道:“赤魔门能成为我们囚雷谷最大的对手,绝对不能小瞧,撤离之时必定会在洋河城留下许多暗雷,成家借助赤魔门的暗中支持而翻身,是可以想象的事情——其实当初攻打洋河城的时候,我非常希望成家能够殊死抵抗,那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灭掉成家,只可惜成家投降的太快了,在那种情况下,我如果坚持灭掉已经投降的成家,反而难以收拢人心,会让那些有意投诚的家族感到心寒。”

许芙清道:“赤魔门故意留下一个烂摊子,还暗中使绊子,我的很多命令得不到执行——当然最主要的是可恶的黄四郎,如果没有黄四郎的存在,赤魔门就有力无处使了。”

卫然点头:“你能看清楚这一点,已经不错了。鹅城之乱,根源还是在黄四郎!蔡家很清楚黄四郎的力量,所以反水了。”

简麦哼了一声道:“这个黄四郎当真不要脸,自己坐拥最大的利益,瓜被他摘了十之八九,自己摘完之后竟还厚颜无耻的说什么黄抬之……”

说到这里,后方的林子中传出一声轻笑。

卫然连忙站起来,面露恭敬:“见过谷主。”

许芙清来的时候,他可以摆架子坐在椅子上不动,毕竟许芙清是有求于他的。

但是谷主来了,再摆架子那就是作死了。

众人纷纷避让行礼。

完颜承鳞坐在椅子上,道:“你的故事讲得很不错,继续说。”

卫然站在谷主旁边,道:“洋河城之乱,涉及到一个更深的层面,那就是普通人。”

“普通人?”

“你们没有听错,我说的就是不能修行的普通人。”

众人都面露不解。

“滕格,在你心目中,对普通人最直观的印象是什么?”

滕格不假思索的回答:“弱小,弹指即灭。”

卫然点头:“你这个回答很客气了,普通人在修行者面前不堪一击,是如同蝼蚁般的存在。”

虽然话说的有点难听,但的确是事实。

正派的修行者还得假装一下爱护百姓,而邪派的修行者则毫不遮掩地表示出对普通人的蔑视。

卫然道:“但是修行者们往往会忘了,自己就是从一个普通人变过来的。普通人是世界的基石,你想象一下,自己是普通人的时候,吃完饭自己洗碗,当你辛辛苦苦修炼有成的时候,吃完饭还要自己洗碗,你能接受吗?”

众人都摇头:“那当然不能接受,我们是修行者,何必再做这些琐事?”

“没错,那这些琐事由谁来干呢?当然就是普通人。还有另外一桩,修行者岁月漫长,也许上百年才生育一个孩子,有些一心修佛向道的甚至不会有后代。而普通人十年生育三五个孩子是常事,我们人族的繁衍光靠修行者是绝对不行的。普通人负担起繁衍的重任,因为能继续繁衍,才会不断有更多的普通人变成修行者。”

简麦和滕格面露恍然。

完颜承麟道:“就是因为这个道理,我才禁止许芙清杀那些不听话的人。”

众人皆道:“谷主英明。”

完颜承鳞摆摆手,示意卫然继续说下去。

卫然道:“由此可见,洋河城的百姓生活艰难是一件大事,赤魔门稍加挑拨,这些人就被利用了!”

和谐内容。

许芙清心里嘟囔——不让我杀人的是谷主你,说我好欺负的还是谷主你,我这个城主究竟要怎么活着才能让人满意?

不多说了,气得发抖,浑身冰凉,眼泪不争气就完事儿了。

“这是洋河城之乱的第一个原因。”卫然道,“而第二个原因是和谐内容。”

听完卫然的分析,滕格等人都面露钦佩。

完颜承鳞更是拍着椅子的扶手赞道:“说得好!”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古怪:“你既然目光如此长远,看得如此清楚,又为何任由洋河城乱到这个地步?究竟是想坑许芙清一把,还是不愿替我分忧?”

卫然连忙解释道:“谷主请明鉴,我对谷主忠心耿耿,替囚雷谷办事从来是尽心尽力,岂有不愿分忧之理?至于许护法,我也没有坑害她的意思,否则她今天向我问计,我何必回答他?”

完颜承鳞眯起眼睛:“那我让你当洋河城的城主,你为何拒绝?”

许芙清恍然大悟:“原来我这城主之位是你不要的!好啊卫然,你还说你不是坑我?”

卫然无奈道:“我如果真的想坑你,一天之内就能想到至少二十种办法,何必这么大费周折?”

完颜承鳞打断了两人的争吵:“卫然你给我听好了,反正你主意多,刚才那一番原因分析确实很有道理,所以洋河城之乱你必须想个方案出来,替我解决这心腹之患。”

卫然苦着脸:“这么大的事,应该由玄武使和白虎使出主意,或者军师也行,为难我区区一个护法算怎么回事……”

完颜承鳞靠在椅背上,理直气壮的说:“谷主有令,你敢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