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报警,反而把我带回了家,给我东西吃,给我房间住,用一切在我过去看来遥不可及的东西腐蚀我的内心。三天后,他问我,要不要留下来?他可以继续让我过这样的生活,甚至,更好的生活,只需要我付出一点微不足道的代价。”

他说到这里,我已隐隐有了预感,这或许就是他如今男扮女装的原因。

“他给了我一套女装,让我在他面前从今以后都以女人的样子出现。我当时觉得他变态极了,是想睡我。但他说不会要我做别的,对男人也没兴趣,只是因为我长得很像他亡故的妻子,才会提这样的要求。如果我没兴趣,完全可以离开。”

他歪着脑袋,往后退了点看他的画,似乎颇为满意,将调色盘与油画笔丢到一边,升着懒腰站了起来。

“但是你看看,我怎么还能离开?”他重新按下遥控器,暂停的《g小调赋格》再次奏响。他张开双臂,在巴赫的音乐中如一只轻灵的鸟儿般翩翩起舞。

“我一生都在追寻这样的生活,别说扮成女人,就是扮成一只狗一头猪我都甘愿。”他脸上笑意更浓,却是发自内心,绝无勉强,“所以,就成了你现在看到的样子。你是第一个知道这些的‘外人’,我很高兴能把这些告诉你,我憋得太久了。”

“那你们的婚礼是……”只是替身,为什么要冒险办婚礼?而且他十九岁时拍的那部电影又是怎么回事?

现在再看,司影这个艺名应该也另有深意。司影,思影,思念的到底是谁的影子?他真的……心甘情愿吗?

方麒年停下舞步,有些惊讶我这样直击重点,但仍然为我解答:“他和我‘结婚’,只是因为当年欠他夫人一场婚礼,他想弥补。你知道的吧,他们十几岁就在一起了,商先生被爆隐婚那天,也是他退出娱乐圈的那天。”

我当然知道,那可是当年的大新闻,就算不熟悉娱乐圈,也肯定略有耳闻。

“他爱她,如痴如狂。那是他的月光,他的女神,他心口最艳的那捧血凝出的红玫瑰。我和他,算是各取所需。这个家每个人都不太正常,你习惯就好。”最后一句,像是告诫,又像宽慰。

这个家的确不正常,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商芸柔或许是其中最正常的存在了。

可在“不正常”中摧生出的“正常”,真的就正常吗?

我揉了揉鼻梁,简直要被这一家人弄疯了。

“北芥,你在里面吗?”

就在我为这一切感到头疼不已时,门外响起商牧枭的声音。

我动作微僵,看向画室大门。

没有完全闭合的木门,只余一道小缝,商牧枭却并没有推门进来。

“他不喜欢这里,绝不会进来的。”方麒年指着角落里一张盖着毛毯,摆着各种颜料罐的法式贵妃塌道,“商夫人就是在那里自杀的。”

室内分明同方才一般温暖又明亮,我却一下子觉得好冷,肌肤上出了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我……我先走了,下次再聊。”我朝方麒年微微颔首,快速离开了画室。

商牧枭见我果真从里面出来,长眉紧拧着,一副不爽到了极点的模样。

“我找了你好久,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我看了眼手机,一夜过去,它在接收完海量的祝福短信后,在方才终于耗尽最后一点电量,自动关了机。

“没电了。”我将手机举起来给他看,“我迷路了,不小心走到这儿的。”

他表情松动,但仍不大舒坦:“你离他远一点,我看到他就犯恶心。”

我垂下眼:“我们能走了吗?”

“你还没吃东西吧,要不吃完饭再走……”

“不,现在就送我回去。”我打断他,语气坚决。“或者你替我叫辆车,我自己走。”

他闭上嘴,不再多言,转身径直往前走去。

我跟在他后面,走着走着,来到厨房。

我停下来,有些焦虑,以为他又要不顾我意愿强迫我留下吃饭。

现在状况比昨天更糟糕了,外面下着雪,我没有伞,没带钱,手机还没电,我一个人根本走不了。

可我也不想就这样任他摆布,我受够他的目中无人,我受够了他们一家。

我调转方向,找到个看起来像大门的方向就要过去。

“乱走什么?那里不是车库。”身后商牧枭发现我的意图,急急拉住我的轮椅,将从冰箱里拿的东西塞进我怀里。

我低头一看,是一包牛奶和一块用纸包着的三明治。

“不爱吃吗?”他看我发愣,以为不和我口味。

“没有。”我摇摇头,将吸管插进牛奶盒里,填补空落落的胃袋。

回程由于雪有点大,商牧枭开得很慢,吃完三明治,被车内暖风一吹,我突然泛起困,在颠簸中昏昏沉沉睡了一觉。

再醒来,车已经进了停车库。随着车辆停稳,我逐渐清醒。

“北芥,到了。”

脸上是熟悉的温度,我忍着蹭上去的冲动,避开了他的碰触。

商牧枭缓缓收回手,眼里很有几分受伤:“老师,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生气吗?当然生气。但最主要的不是生气,而他可能永远也不会明白这一点。

“你觉得,我不应该生气?”

“可我已经道过歉了。”

他也无法明白,并非所有的道歉都会被接受。

我点点头,问:“商芸柔如果让你跟我分手,你会照做吗?”

他一怔,被我问住了。

“为什么这么问?”

他没有第一时间给出答案,而是追问我的动机。从下意识开始,他就在逃避做出选择。因为他自己也清楚地知道,他给不了我满意的回答。

我轻叹口气,道:“没什么,送我下车吧。”

我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要问这样显而易见的问题。

这个问题毫无意义,只会让我内心更为不甘。

商牧枭可能也有点心虚,之后都显得很乖巧,将我送到电梯口,还想再送上楼,被我拦住了。

“回去吧。”

我进到电梯,他站在外面,朝我再三确认:“我们和好了对吗?”

我张了张口,说不出话,只是冲他笑了笑。

他好像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脸上露出明媚的笑来,灿烂得叫人移不开眼。

我的理性不是被本能杀死的,我的理性是被商牧枭杀死的。我不能再任由这种事发生了,再这样下去,我迟早……迟早会被他吃的一点渣都不剩的。

北芥,你要做出决断,继续前进,还是到此为止?

继续前进,你要有庞大的耐性,一颗千锤百炼的心脏,和无尽的爱意。但你可能得不到好的结果,就像复健,不是努力就会有收获。

到此为止,你的人生会回到原本的样子,平静,孤独,每一天都一尘不变。不会再有任何点亮你生活的事物,你要永远忍受灰暗的人生。

电梯缓缓合拢,我陷进迷茫中,不知该如何选择。这真的很难。

突然,商牧枭毫无预兆地大步跨进电梯,俯身捧住我的脸,给了我一个短促而匆忙的吻。

吻完后,他迅速又退出电梯,朝我挥手道别。

我怔然望着他,心里的天平再次朝一边完全倾斜。

本能高举旗帜,对于前方的艰难险阻跃跃欲试。它就像名穿着简陋草甲,又毫无自知之明的二缺勇者,没有头脑,没有身手,全凭一腔热血也敢战恶龙。

理性合该高于一切。

因为当理性不起作用时,人类就会变得愚昧痴妄,让自己吃尽苦头。

我明明知道,我知道的。可我同时也知道,无论怎样挣扎,我都没救了。

他或许不够成熟,不够珍惜这段感情,还自负霸道,坏毛病一堆……

但不管结局如何,只要有一线希望,只要他对我的喜欢不假,我还是……想要试一试,试着为我们俩搏一个未来。

回到家,手机重新充上电,又跳出来许多短信和邮件。

有些学生没我的手机号,逢年过节便会通过邮箱发送祝福。

我点开一一回了过去,有的会附带一张卡片,有的则干脆上传一段拜年视频。

当点到一封由陌生邮箱发来的邮件时,我没有多想,毕竟年年换邮箱的学生也不在少数。

邮件有个还挺大的视频文件,我下载下来,将其打开,视频内容却与我想的大相径庭。

第40章 愚蠢又天真

光线昏暗,镜头一晃而过,从高处拉向低处。

商牧枭与周言毅出现在画面中,背后是巨大的投影布,不远处能看到三三两两拿着话筒聚在一起的年轻男女,看装修这应该是一家ktv。

“他想潜规则你?”周言毅呷了口威士忌,满脸错愕,“北芥看着不像那种人啊?”

“那我看起来像说谎的人吗?”商牧枭转着杯子里的球冰,眼里情绪很沉,似乎只是提起这件事便让他倒足胃口。

“不是我不信你,但口说无凭,北芥看上去跟无性恋一样,你说他喜欢女人我都觉得震惊,更何况喜欢男人,还是你这样的男人。”

商牧枭一挑眉:“我怎么了?”

周言毅上下打量他:“你太不好惹了哈哈哈。”

镜头跟着抖动起来,似乎是拍摄者也忍不住要发笑。

商牧枭翻了个白眼,放下手里的杯子,从兜里掏出包烟,从中抽取一支,弯腰去拿茶几上的打火机点燃。

“啪”地一声,红色的火苗扭动两下,很快又消失不见。

白色烟雾冉冉飘散开来,镜头在此时拉近,对着商牧枭轮廓分明的侧脸来了个大特写。

商牧枭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期间往这边睨了一眼,正对镜头,但很快移开视线,没和拍摄者说一句话。

“那我们打个赌吧?”他指尖夹着烟,回头去看周言毅。

镜头又一点点拉远,将周言毅再次囊括进来。

“赌什么?”周言毅放下唇边的酒杯,问。

商牧枭想了想,道:“赌他到底喜不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