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庆酒楼左转的那条小巷子,她从来没有去过,今日一见,只觉阴森,潮湿,好像太阳都照不到里面来,那第三间宅子门口的大树,都长得弯了,树叶稀稀拉拉的,一点没有初春的蓬勃之气。

照着陆策的话,她轻轻敲了敲门。

很快,就有一个小厮来开门,探出半个头,脸上有两个红痣,苏沅的眼睛猛地瞪圆了,那不是秀实吗?那天在白马寺发现陆策,就是因为她认出了秀实,跟着他才会遇见陆策……原来秀实后来一直没有出现,是藏在这里了。

秀实看到苏沅,也吃了一惊,刚才陆策回来,说马上有客人要他去迎接,哪里想到这客人竟然是苏家的三姑娘。

这么秘密的地儿,怎么会让姑娘家知道呢?

“您请。”他惊讶归惊讶,却连忙请苏沅进来。

小小的独院,没有什么人气,静悄悄的,如果她不是亲眼所见是在京都,真以为是在哪个荒郊野外了。

秀实将她迎到正堂:“公子在里面等您。”

不比外面的荒凉,堂内还是干干净净的,陆策坐在椅子上,刚才的妆容已经洗去了,露出原本俊美的五官。苏沅想到之前那个小厮,暗道陆策的易容术原来那么厉害,只人的眼睛不易隐藏,还是被她认出来了。

她不请自坐,淡淡道:“二表哥,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秀实过来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热茶。

陆策端起来吹了口气:“如你所见,我是有些事情要阮公子帮忙。”

苏沅颦眉:“我舅父不过一介商人,能有什么可以帮得上你的?”陆策是祁徽的人,将来在京都掀起腥风血肉,虽然功成名就,可这一世,很多事情都改变了,所以他们也未必还能成事,她实在担心阮直,想一想,语气越发温和,“二表哥,我娘总是担心舅父,怕他生事儿,你有什么难题,还是去找别人吧,我舅父这个人哪里有什么本事?”

非常着急的阻止,陆策想到在屏风后面听见的,苏沅叫阮直不要同吴宗炎有来往……这表妹,警惕心真的很重!

且她也很聪明,不然在白马寺不至于他还未说话,她就要替他隐瞒回到京都的事情了,陆策越想越觉得苏沅天资过人,可她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是怎么察觉到这些危险的?他突然打量了苏沅一眼。

屋里的昏暗使得他眼眸显得更亮,苏沅被他看得心里有点发慌。

是不是她露出太多端倪,叫陆策怀疑了?

这个人本来疑心就重!

苏沅轻咬嘴唇,有点担心,但转念一想,她虽然是重生的,但这种事情没有谁会相信,陆策就算再厉害又怎么会想到那个方向去?她稍稍松了口气,打起精神道:“二表哥,你到底要舅父做什么?你刚才说会告诉我的!”

陆策低头喝了口茶:“你舅父虽然是商人,可却见多识广,也认识很多奇人巧匠,我是来问他讨要一些东西的……”他轻咳声,“你知道我是做府军前卫的,近身伺候皇上,也实在是皇上的喜好特殊,我寻不到,这才来找阮公子。至于为何装扮成小厮,委实是因为太后娘娘盯得紧,她老人家不许皇上胡来,我是不得已,只做此打扮,甩掉跟踪的禁军。”

什么?

苏沅听得云里雾里,奇怪道:“什么东西,只有我舅父有?”

“这个,你最好不要再追问。”陆策道,“皇上年岁渐大,血气方刚……如《孟子》所曰,食色,性也。”

有些隐晦,但苏沅还是听懂了,一下满脸通红。

她真没想到陆策会帮祁徽找这种东西……

“算了。”她站起来。

陆策见她脸红得好像樱桃似的,看起来十分可口,嘴角不由微微的挑起来:“你是过度紧张了,你舅父又不是三岁孩儿,能如何做错事情呢?”

语气突然的很轻松,有些如释重负之感,苏沅背对着他,看向门外,心想祁徽天生体弱,以炼丹为名,麻痹太后,借此好养精蓄锐,谋致命一击,所以那些都是装的,陆策之所以说出刚才那些话,也是把她当小孩儿般的哄。

她忘了,祁徽也是藏在剑鞘里的利剑,他怎么可能去找那种东西祸害自己的身体呢?且陆策也是知道祁徽的为人的,不过这两个人的关系还真好,陆策竟然敢如此调侃祁徽,用这个名儿来骗她!

苏沅不屑道:“你骗我!”

陆策眸光一闪,淡淡道:“怎么骗你了?不然,你以为我找你舅父是为什么?”

苏沅闭口不言。

她发现,陆策根本不会真的告诉她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刚才只不过是为哄着她走,才顺口说的,而今又在这里编了一个理由。

这人,真会骗人!

苏沅掉头就走。

可她哪里快得过陆策,还没跨出门口,手臂就被陆策扣住了。

“既然不愿意说出实情,为什么还留我?”苏沅盯着他,“你放心,我不会去找舅父的,因为我知道,舅父定然也不会告诉我!”

她眼神十分的坚定,又很不满。

陆策的眸色沉了沉,不知为何,他突然不太希望苏沅因此就讨厌他了,哪怕他是为她着想,不愿意将她卷入其中。

少年的手一直不放,苏沅恼怒道:“陆策,你想干什么?还不准我走了?”

她当然生气了,被他摆了一道。

陆策内心挣扎了会儿,还是松开手:“你回去时不要被人发现,秀实,你领三表妹出去,小心点。”

这家伙,居然到最后还是不说,苏沅冷哼了声,大踏步就朝门口走过去。

等到秀实回来,陆策写了一封信给他:“即刻送去给阮公子。”

是关于今天苏沅与他的谈话的,以防苏沅问起穿帮,虽然苏沅不信他,可陆策还是做了万一的准备。

秀实连忙就去了合庆酒楼。

苏沅气鼓鼓的去明春茶楼,找了两丫环回阮家。

老太太笑道:“去那么久,可见到阿直了?”

“见到了。”苏沅收敛了不高兴,“但是舅父有事情,我便没有打搅,在街上的店铺看了看。外祖母,”她笑道,“我现在肚子有点饿了,我们吃饭吧?”

“好好好。”老太太一叠声的答应。

祖孙两个用了午膳。

饭菜烧得好,非常可口,苏沅心里的气消了一点,只不过见到阮直回来,她又有些不乐了,这才叫狗咬吕洞宾啊!可惜自己偏偏不能说出自己的重生,实在是恼人。

阮直看到苏沅,想到陆策的信,忍不住就想笑。

也亏他想得出来……

不过这少年又有什么想不出来的?拿捏了他“影子”的身份,威胁他共举大事,全权利用他的人脉,也是够阴险的了!

今天甚至还要他同吴宗炎处好关系,以便将来的大计,阮直摇摇头,要不是看在他后来所说的那番话上,“诛天下贪官,建太平盛世”,他真是要跟陆策打个你死我活,也不想被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指使。

撩一撩衣袍,阮直径直走进来,朝着苏沅笑:“还没走呢?”

“舅父,你是巴望我走了,是吧?”

“哪能呢,就是问问。”阮直摸摸苏沅的头。

苏沅这会儿可气了,一把甩开他:“我是大姑娘了,以后你莫要随便摸我的头!”她把荷包往桌上一放,“您戴着去会试吧,我走了。”朝老太太笑,“外祖母,您肯定腌了许多咸菜吧,给我带一点回去?”

“好好好。”老太太连忙就拿了一小坛子给她,“吃掉了再来,等夏天,更多,什么青笋了,茄子了,我到时候给你们送去。”

苏沅谢过老太太,叫宝绿捧着,坐轿子回苏家了。

老太太斜睨阮直一眼:“你怎么得罪沅沅了?瞧瞧她,气得小嘴都鼓了,还以为我看不出来,”她一推阮直,“你尽是喜欢叫人生气,叫我生气不说,还叫沅沅生气。”

阮直都不知道满肚子的冤枉跟谁说,这外甥女实在太会管闲事儿了啊,他怕老太太啰嗦,忙道:“我进去看书了,马上会试,您不要来打搅,晚饭我会自己出来吃。”

一溜烟的跑了。

老太太恼得恨不得跺脚,会试考上了又怎么样,还不是不肯成家呢?她真要被气死了,老太太决定等会试完就去苏家一趟,与阮珍商量给阮直娶妻的事情,就不信,管不住他了!

第54章

苏沅回去了才发现原该要说的话没说,她本是想请阮直去查张孙锡的,结果被陆策一搅和,竟然忘了初衷。

带着一坛子咸菜回去,她分给老夫人一半:“剩下的我送去给娘吃。”

老夫人笑:“瞧这腌菜多吃香啊,个个都爱,早上配个稀粥更绝了,能多吃半碗。”她打量苏沅一眼,“不过你去了有没有打搅到你舅父念书?”

念什么书,也不知道跟陆策神神叨叨的算计什么事儿,但苏沅心里明白,肯定是不会跟吴宗炎交好的了,许是要舅父去打听什么……舅父这人豪爽,容易结交朋友,当然,真心的少,多数是狐朋狗友,不过吴宗炎那种本来也谈不上真心。

“我都没跟舅父说上几句话,打搅不了。”苏沅看着手里的咸菜坛子,突然叹口气,“要是文惠姐这会儿不在守孝,我还送一些去给她呢。”露出担忧的样子,“祖母,那天大表姐说起张家要娶文惠姐,一副瞧不起文惠姐的样子,也不知张家好不好。”

晓得她跟苏文惠的感情,老夫人宽慰道:“你别担心,你父亲说要去查一查张孙锡的底,如果真有什么,必会告诉你堂祖父。”

听到这话,苏沅松了口气,看来不管是祖母还是父亲,都很关心苏文惠,这样的话,应该不会重蹈覆辙吧?

她拿了咸菜去阮珍那里。

春闱很快就到了,阮直一路过关斩将,竟是不止中贡士,殿试后,还被赐进士出身,去了刑部观政。

阮家自此真正做了官宦之家,老太太喜笑颜开,一天都不耽搁,便是来到苏家见阮珍。

阮珍也是才出月子,并不坐在风头里,与老太太在屏风后面说话。

“珍儿,我这回是为阿直来的,我真是拿他没办法!”老太太虽然高兴,可也大吐苦水,“以前说是要念书,后来中举了,又说要会试,现在吧,都做官儿了,你看看,他还是不肯娶妻!我这着急啊,都三十四的人了,有些成亲早的,连亲孙儿都有了!可他呢,我同他说,有几家的姑娘不错,他听都不听。”

倒豆子一般,阮珍握住老太太的手:“娘,您别着急,慢慢说。”

“我能不着急吗?珍儿,我搬来京都一半为你,一半却是为阿直,而今你好了,你帮我劝一劝阿直吧。阮家不能绝了后啊,不然你爹在天之灵都不得瞑目的!”

阮珍听得脑袋有些发胀,她抱着慎儿,拿小摇鼓逗他,慎儿举着手,已经能发出咿呀的声音。

哥哥这脾气真不好说,她问:“他自己是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就是不着急呗,我说你都三十多了……他说五十也能成亲生子。”老太太气得咬牙切齿。

阮珍叹口气:“那等我找机会去看看他,不过怕他也不听我。”她想一想,“娘,您说哥哥应该娶个什么样儿的妻子呢?”

“什么样儿的都行,只要能生孩子,人好,不丑。”

阮珍抿嘴一笑,看来母亲真是太急了,几乎什么条件都不挑了,她道:“等我问问相公可有合适的。”

老太太高兴的:“那当然最好了!”

晚上苏承芳下衙,照旧第一件事儿便是抱孩子,要是孩子再睡,他就抱阮珍,总是手不落空。

阮珍倚在他怀里,拨弄着他修长的手指:“相公,我有件事儿想麻烦你。”

阮珍难得撒娇,可一撒娇叫他相公,苏承芳浑身都软,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亲道:“怎么个麻烦法?”

“为我哥哥,今天娘来了,担心他的终身大事。”

听到这话,苏承芳倒是露出为难的样子,轻咳声道:“知融这人你还不知道吗,牛不喝水强按头,肯定是不行的。我们在背后在如何谋划,挑选待嫁姑娘,到头来,他不要,不是白忙吗?不如这样,我得空先去问问他的想法,我们都是男人,不像你,你去问,他未必会说。”

阮珍一听也好,娇声着:“谢谢相公了。”

美人在怀,温香满玉,奈何还在月子,苏承芳怕自己把持不住,连忙起来去叫丫环摆饭。发窘的样子叫阮珍好一阵笑。

三四月大事除了春闱,殿试,便是皇帝大婚,京都热闹了几天,很快便是要到五月了。

很早就传出风声,这回的端午节,皇帝要与皇后同游白河,观赏赛龙舟,虽说那皇帝不管事儿,可到底是真龙天子,故而各衙门也很配合,街道上很快就多了不少官兵。听说白河两边更是热闹无比,在允许范围之内,已经摆上了各色摊子,卖什么的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