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

顾阅忱抬手按住了她的膝盖:“是野兔套。”

宁驭也凑了上来:“应该是这附近的村民下的套。入了冬,野兔出没频繁,搞回去打牙祭的。”

“会这些的一般都是村里上了年纪老头儿,手艺没的说。这兔子一旦着了道儿,非得活活被困死不成。”

何田田运气好,穿了马丁靴。

铁丝锋锐到把真皮鞋帮都割裂了,却只挫去了点儿皮肉。

如果换了平常裸脚踝的鞋子,这条腿的跟腱保不保的住,还另说。

何田田脚踝之所以剧痛钻心,是因为刚刚摔倒的时候,脚踝骨刚好砸到了旁边带着尖儿的山石上。

这是一片灌木丛区,地上的枯枝败叶,尖针锐刺一样少不了。

刚刚不但嗑到脚踝,小腿还被灌木丛的枯枝勾了一下,裤腿都裂了!

腿也未能幸免,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好在不深。

“这还好不是捕猎夹。”

顾阅忱以最快的速度解除了何田田脚上的野兔套,心有余悸:“要是换了猎夹,你这只脚就废了!”

他千叮咛万嘱托让何田田在车里等,救援队的无人机上都配备红外线热成像探头,如果附近有人,目标很快就会被锁定了。指挥车里第一时间就会收到数据分析的信息。

可何田田偏偏不听。

不过,顾阅忱倒是也能理解她的心情,她那么看中感情的一个人,老父亲走失,她是不可能坐的住的。

何田田现在负了伤,虽然说不重。但他看在眼里,难免心疼。

“这种东西,多吗?”

何田田忍着伤口疼痛,抬头看向顾阅忱。

顾阅忱:“什么?”

何田田指了指一旁那个还沾染着她血迹的钢丝套。

顾阅忱一边帮她处理伤口,一边点头:“如果这里出现这个东西,说明附近有野兔。猎户做这些都是批量生产,按照野兔出没的路径设置陷阱,肯定不止一处。”

“那老何岂不是也容易着了道儿?”何田田喃喃自语,担忧又添一重:“刚刚你还提到了猎夹……不行,咱们别再耽搁了,扶我一下,先找老何……”

“你想干嘛?”

她就想挣扎着起身继续寻找,但被顾阅忱强行拦住了。

顾阅忱脸色一沉:“伤口如果不消毒,是会感染的!”

何田田:“没有关系,回头处理也来得及……”

顾阅忱:“不一可一以!”

何田田语气明显变得不耐烦了起来:“我真没有那么矫情……”

她话没说完,顾阅忱已经把手里的东西丢给了宁驭,只留了手电,直接把何田田背了起来。

最后叮嘱了宁驭一句:“我先把她送回车里,有消息及时联络。你也注意安全!”

宁驭点头。

顾阅忱背着何田田一路返回营地,虽然路况极差,光线也不好,深一脚前脚,两人随时都有可能一起栽跟头,可何田田一点也不担心。

顾阅忱不会摔了她的。

他就像是她的神明一样,总能给她一种不容置疑的安全感。

北风肆虐,雪沫子不断往脖颈里钻,冷的人直打寒颤。

顾阅忱的背是暖的,何田田伏在他背上,紧紧的环着他的脖颈,暖到了心窝窝里。

“顾医生。”

何田田在他耳边轻轻呢喃了一声。

“嗯。”顾阅忱淡淡地回应。

“我爸会没事的,对吧?”她问。

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像是在跟神明求占卜。

顾阅忱:“对。”

何田田点点头,脑袋埋在他的背上,不再言语。

她信顾阅忱,就像是信神明。

虽然她没见过神明,但如果真有,应该也就是他这般模样。

两年的时间虽然短暂,但是也大大小小的经历了很多事。

这其中酸甜苦辣参半,何田田看透了很多事,明白了很多道理,但所有这些都没能改变顾阅忱在她心里的位置。

在她的心里,这个男人还是带着神明一般的特质,总会在某一时刻给予她温暖,安心,甚至救赎。

……

回到车里,两人都已经冻透了。

开了暖风好大一会儿,两人冻僵的脸和四肢方才恢复了知觉。

顾阅忱第一时间取了医药箱,给何田田处理伤口。

何田田抱着毯子默默地凝视着窗外……

只要一想到老爸,好多儿时记忆就开了闸似的潮涌而来。

何田田模糊的记得,在幼儿园的时候她也走“丢”过一次。

也是冬天,也是下着雪。

老爸老妈带着他跟祖父母回乡下老家祭祖,她本就是个贪玩的小调皮蛋,初来乍到乡间,无一处不是新鲜好玩的。

她从小生的可爱,白嫩白嫩的一张小包子脸,被乡间的寒风一皴,小脸蛋啊就多了一抹红意,跟个小苹果一样,招人稀罕。

不出片刻,就能跟老家的小伙伴儿玩成一片,淘气到恨不能上房揭瓦。

他们捉迷藏,小田田被追的东拐西怪躲进了麦秆儿垛里。

她瞧着这一座座跟小房子似的麦秆儿垛,高兴坏了。

这些金灿灿的麦秆儿垛,她只在童话书中,动画片里见过,这回是头一次见到真格的,忍不住手舞足蹈的扑了上去。

早年间农村的有一些麦草垛大都是用作灶台间引火用的,时间长了会从中抽出一个缺口,而这些缺口处往往也是田间地头小猫小狗们过冬的安乐窝。

巧的是,小田田就刚好碰上了一窝刚满月的小橘猫。

一个个窝在麦草堆堆里,像是一窝小柿子。

萌的呀~

小女孩儿本来天生就喜欢这种萌物,何田田见着就走不动了。

往小窝里一钻,跟三小只猫睡在了一起。

她不忍打扰小家伙酣眠,就单手托腮等着它们自然醒。

这等啊等~

就是不醒。

小田田狼窜了一上午,这会犯困打起了哈欠。

小猫咪们醒没醒不知道,她往自带麦香气的草堆里一窝,不一会儿也赶着传来了微微的鼾声。

她这边是睡的香甜,那边老何家人可是炸了锅。

孩子在眼皮底下没了,这谁受得了?

况且,这地儿是偏僻的老家,他们大人都觉得人生地不熟,走街串巷一个不留神还就拐沟里去了,更何况是一五六岁的小娃娃?

这下一家人啥也不用干,手头上多重要的事儿都得放下,先找孩子吧!

丢了孩子,最揪心的莫过于这当爹当妈的了。

这孩子得来不易,何承贤和盛堇宝贝的要命,一听孩子不见了,本就身体弱的盛堇当下眼前一黑,差点没了意识。

何爸爸这边也好不到哪儿去,几圈蹿下来依然没有见到孩子影子,眨眼的功夫就急了一嘴燎泡。

他不知道听谁说了一嘴,说是看到有几个小孩儿往村南头的小荷塘去了。

村民边走还边嘀咕,这些孩子里头总有那么几个调皮捣蛋鬼,小小年纪嫌命长,这天儿在水塘子里打滑溜,这要掉下去,出来就能上墙,全村老少都跟着开席。

何爸爸一听这话,腿肚子都吓抽筋了。

连滚带爬的往水塘方向冲。

他们家田田跟这里的孩子不一样,本来就小,又没玩过,这要是准掉冰窟窿里去……

那画面,当父母的压根儿都不敢想。

何爸爸一口气冲到结冰的水塘子旁,一眼就瞧见了闺女的小棉袄正浮在冰面上。

何爸爸当时整个人就吓傻了。

看都没看清,就连喊带叫一溜烟冲了下去。

等何爸爸左脚泥,右脚冰,在冰水里连滚带爬凑上跟前的时候才发现,那是田间地头里废弃的稻草人,被风吹到了水塘子里冻上了。

巧的要命的是,那小棉袄的花色跟他家闺女身上穿的那件是“同款”,当时差点没把他活活吓死。

何爸爸这口气儿一松,人陷在泥塘里出不来了。

等村民合力把他捞出来的时候,头发梢梢上都挂满了冰溜子,差点冻残喽!

这边半个村的都被惊动了,那边小田田窝在麦草堆里伸了个懒腰,睡的正酣。

她被人知道带回来的时候,祖母二话不说上来就要抽她大嘴巴,要给她长个记性。

祖母这个人大约是老何家门里唯一一个不喜欢何田田的人。

毕竟不是亲骨血,要说视如己出,也不是人人能做到的。

祖母私心里是想让儿子想法儿再添个自己的亲孙子,但收养了何田田之后,儿子就总拿这小丫头片子来堵她的嘴。

因为这事儿祖母心里憋着一口气,始终没能撒出来。

今儿这事儿便成了一个顶好的由头,她指责何田田耽误了祭祖,又把她儿子害的这般狼狈,小小年纪就这么会招惹事端,如果不好好教训一番给个记性,长大之后那还了得?

盛堇自然不同意她这么做。

但这儿是老家,在祖母的地盘上,全村老少多少人瞧着呢,她能让儿媳妇给压下去?

那她这张老脸还不要了?

何田田那时虽然年纪小,许多事只记了个大概,但唯独祖母手里那根带刺的藤条记得一清二楚。

这东西要往她细皮嫩肉的小身板上来那么一下,不说皮开肉绽,也差不了多少。

她还清晰的记得,就在祖母扬手要打的时候,老爸直接把她抱在了怀里,护的严严实实。

我看谁敢动我闺女。

她这么小,懂个啥?

妈,你要是觉得田心儿不懂事儿惹您生气,你抽我!

养不教,父之过。孩子是我惯出来的毛病,责任在我。

我的孩儿,只能我跟她妈妈教训,换了谁都不成!

祖母面子上抹不开,那个气啊!

恨恨地在何爸爸背上抽了两藤条,最后跺着脚愤愤离去。

但是何田田吓坏了,窝在老爸怀里直抽泣。

何爸爸则是捧上了她的小脸,闻言细语柔声安慰一番,连半句呵斥话儿都没有。

何田田现在回想起来,老爸老妈对她那份宠爱和宽容,也应当算得上是世间独一份儿的。

老何同志就因为当时在结冰的水塘里泡的久了,一双膝盖落下了病根儿,现在一到冬天,夜里就疼的睡不着。

可他自始至终就从来没有埋怨过她一句,她长这么大,老何同志看着她一直都是乐呵呵的,鼓励永远多过指责。

尽管后来他跟吕心月的种种让何田田与之产生了一些隔阂。

他可能不是一个完美的好老公,却确实一个共情能力极强,非常优秀且值得肯定的父亲。

所以,在何田田的心目中,从来就没有什么养父生父之分。在这世上,她就一个爸爸,就是何承贤。

自从老爸生病之后,她就越加珍惜父女两人之间的情分。

你养我长大,我陪您到老。

绝不让您失望,更不让您寒心。

可现在,她把老爸搞丢了……

只要一想到窗外风雪肆虐,老爸孤零零一人正不知困于何处,正瑟瑟发抖无助地念叨着她的名字……何田田再也绷不住,眼泪扑簌簌无声滚落。

“我们三只队伍,分头行动,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顾阅忱知道她难过,一只手攥上了她的手掌,另一只手帮她拭去了眼角的泪光。

何田田点头,但还是忧思重重。

顾阅忱:“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他试着岔开话题:“我从来就没有感受过这种父子之间牵肠挂肚的滋味。他们都说我们生性凉薄……呵,谁生来就是想着立志当一个孤独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