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针对裴妮早已是司空见惯的事儿,孤儿院里的陪护直觉得这是小孩子间的打打闹闹,并不放在心上。

这一次,裴妮被粘了一头泡泡糖,原本乌黑漂亮的头发粘的乱七八糟,怎么梳理都梳理不开。

裴妮窝在角落里,看着自己打结的头发,眼泪汪汪。

小伙伴们不但没有宽慰,还朝着她起哄丢苍耳子。

秦科经过,站定了脚步。

看着被裴妮被欺负,走上前去。

孩子王本来就不待见秦科,这次又见他站出来装大头,更加不爽,忍不住就出言嘲讽。

每个小圈子里有领头羊,就总会有那么几个趋炎附势的谄媚之徒,不分年纪。

孩子王一开口,立即就引起来了一片附和声。

瞧不上秦科的,或者有被秦科刺挠过的这会儿牟足了力气讽刺挖苦,骂他落水狗还学会逞强了。

秦科一言不发,其他孩子挑衅的气焰便越发嚣张。

又是骂他土鳖,又是骂他缩头乌龟。

秦科就冷冷地盯着他们,在孩子王最得意也最松懈的时候,直接扑了上去,对着他的肩膀就是一口。

这一口,又凶又狠,对方是疼顿时扯着嗓子嚎啕大哭。

其他孩子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阵仗?

一个个愣在原地,吓到呆若木鸡。

秦科和肇事的几个孩子均被院长喊去办公室训话,裴妮怯生生站在角落里来来回回的徘徊。

秦科是因为她才被牵连进来的,她想跟他说声对不起,也想跟他说声谢谢。

可等秦科出来的时候,她却害怕了。

想到他凶狠的一面,裴妮既不敢上前,也不敢跟她打招呼。

秦科从她面前擦肩而过,就跟瞧不见她一样。

裴妮亦步亦趋的跟着,嘴巴就跟沾了胶水似的,怎么都开不了口。

秦科大约是觉得烦了,忽然站定了脚步。

裴妮措不及防,撞到了他背上。

抬头迎上秦科凶巴巴的眼神,吓得裴妮连连道歉。

秦科知道她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就慢慢收齐了身上倒刺。

裴妮表明了来意,跟他说了谢谢。

秦科却面无表情道,为什么不还手?

面对他的质问,裴妮愣住。

秦科说,他们骂你,你就骂回去!他们打你,你就打回去!

裴妮摇摇头,她不敢。

但她不知道怎么的,迎上秦科的眼睛,好像说“不敢”这两个字就是一种对他的侮辱,裴妮怯怯地改成了,她不会。

她不知道该怎么骂回去,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击。

秦科冷冷道:他们如果骂你土狗,你就拿出点土狗的样子来给他们看看,咬他,撕烂他!

他们要是打你,你就劈头盖脸的打过去!

裴妮连连摇头:我不可能打得过他……

秦科换拔高了声音:打不过也要打!

你要让那些欺负你的人知道,你是活的是会反抗的,不是一块沙包,也不是谁的出气筒!懂不懂?

当时裴妮就惊呆了。

惊讶于秦科的彪悍的“社会”习气!

他明明那么小,看起来比她还要矮半头,怎么会这么有底气?

裴妮怔怔地盯着秦科,惊讶到张大了嘴巴。

秦科似乎能读懂她心事似的,临走前淡淡地嘀咕了一句:我姐教我的。

“你小时候可拽了。”

裴妮思绪回笼,看着眼前的早已长大的秦科,轻笑起来:“这辈子都没见过比你还拽的人。”

秦科唇角弯了弯,摸起茶水抿了一口:“你小时候可怯懦了,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怯弱的人。”

裴妮蹙了蹙眉,有点不乐意了:“我好歹也是商业互吹了,你这样拆我台,不太好吧?”

“我话还没说完。”秦科:“你眼里最拽的小屁孩,现在差点沦为阶下囚了。反倒是你这个最懦弱的小姑娘……”

他抬眸打量着裴妮:“成了镁光灯下可以呼风唤雨的宠儿。有没有觉得很讽刺?”

裴妮没说话。

半晌她摇摇头:“人各有命,一切未知。现在下结论为时尚早。”

“不过,不论我变成什么样子,也不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忘记你。”裴妮说得真诚:“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我。你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奇妙的存在。”

是知己,却又远远没有那么默契。

是朋友,却也夹杂着一种说不清楚的陌生感。

更像是生命当中无意间的一处烙印,抹不去,忘不掉,看到就会想的到。

听到裴妮这么说,秦科忽然笑了。

眸光暧昧不明。

他盯着裴妮,淡淡道:“我喜欢你这个形容。”

“那我呢?”裴妮问到。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问,心存好奇?

又或许是仅仅是为了活络气氛,没话找话?

秦科:“积蓄。”

“什么?”裴妮没听懂。

秦科:“我把小时候一点微薄的安全感寄存在你这里,到了现在,这份安全感成功翻倍。你便成了我的护身符,保护伞。”

裴妮听到这个答案,微微有些诧异,却莫名觉得欣慰。

她笑道:“啧啧,你这比喻还蛮浪漫的嘛~”

秦科没有接话,目光又落向了窗外的夜色。

其实,最初接触“浪漫”这个字眼,应该从裴妮身上学来的。

女孩子大都心细,细腻到男孩子费解。

思绪回闪,又飘回了那年秋天的福利院。

自从帮过裴妮之后,裴妮就总喜欢跟着他,无论做什么。

虽然自那之后,他什么都没有做,但裴妮对他的感激就没有断过。

吃饭时,他碗里总会莫名多出几块鸡腿肉。

睡觉时,枕边会莫名多出一本小人书绘本。

偶尔犯了错被训话回来,衣服口袋里会莫名多了两块捂道快要融化的糖果,和一张小字条。

因为他那时候还不识字,字条是画儿代替的,向日葵和笑脸。

裴妮是除了姐姐意外,给他最多温暖的一个人。

虽说来而不往非礼也,可他不善表达。

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敦促裴妮改变。

方式简单粗暴,就四个字:以牙还牙。

短短两三个月的相处,裴妮的眼神都变得坚毅了许多。

正当两小只彼此依偎,相互报团取暖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秦科突然发病了,伤了好几个孩子。

外加他这病十分罕见,发作起来非常恐怖,工作人员有没有经验,吓到护着孩子四散而逃。

秦科意识麻木,发了疯的在院子里横冲直撞,搞的头破血流。

所有人都没见过这样的状况,没有一个敢近前的。

裴妮眼看着秦科要一头往假山上撞去,再也不顾阻拦冲了上去,死死地拖住了秦科。

没有理智的秦科一口咬在她的胳膊上,登时血光四溅……

这些事是后来听姐姐提起来的,秦科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也从来没有跟裴妮求证过。

但裴妮手臂上的那个疤痕至今还在,不过已经变成了一朵大丽花的纹身。

秦科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端详这个纹身,看着看着心脏忽然就疼了一下。

裴妮见状,扯了沙发上的披肩把肩膀裹住,不想让两人在过往染着血腥味的记忆里越陷越深。

“你被姐姐接走后的那几年都去了哪里?”

裴妮转移话题:“我有想过找你,但是你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找我做什么?”秦科自嘲地笑笑:“还嫌手臂的伤口咬的不够深?”

裴妮:“你不明白。”

他不会明白那种靠山忽然消失的感觉。

秦科也不反驳,默默地垂下了眼眸。

他病情特殊,又极具攻击性,福利院里是不能留他了,以免稍不留神伤了其他孩子,再闹出更大的乱子来,到时候就不好收场了。

像秦科这种情况,是不会有人乐意收养的,一时间处境变得异常尴尬。

好在这个时候,姐姐秦香听到了这则消息,二话不说来了福利院,不管别人怎么劝说,执意要把秦科接走。

别人也是觉得她小小年纪,连自己生计都成问题,是没办法再带一孩子的。

秦香却出奇的倔强。

她当时冲着福利院的院长深深鞠了一躬,感谢院长这段时间以来对弟弟的照顾,她最大的过错就是把弟弟一个人留在了福利院,现在想通了一定要把人带走。

从今往后,只要有她一口饭吃,就绝对饿不着秦科。

秦科被带走的那天,裴妮恰逢重感冒,整个人烧的迷迷糊糊躺,连床都下不来。

她错过了给秦科送行的机会,一个人偷偷地哭了好久。

她想打听秦科去了哪里,但没有人知道。

院长来安慰她,给她带了一封信。

秦科留给她的。

说是信,其实就是一幅画。

那个时候秦科刚学识字,会写的没有几个,就干脆模仿了裴妮的风格改成画的。

他画风极其抽象,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画的是一家三口。

旁边还歪歪扭扭的缀着一行拼音:你会有家的,他们都会喜欢你。

这句话几乎成了裴妮的信念,一直在脑海里鼓舞着她。

秦科说的对。

她会有家。

新的爸爸妈妈一定会喜欢她。

前提是她得足够好。

怎么才能变得足够好呢?

她开始慢慢的挺直腰杆,开始学会观察和分析最讨喜的孩子的表现。

她眼神慢慢的多了坚毅和表现欲,变得越来越大胆,越来越自信,越来越招人喜欢,直到等来了人生最大的贵人——裴家姑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