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声声的追问——你要什么?你到底要朕做什么?

……

我在泪眼朦胧中看着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拼命的摇头,泪水纷纷而落,我哽咽着抬手要推开他,但虚软的手根本无力撼动他半分,这个男人一意识到我的抗拒,立刻更紧的抱住了我。

我无力的靠在他怀里,眼泪沿着他胸前单薄的衣衫落下,不一会儿,就润透了他的衣裳。

那冰冷的湿意,也随着衣衫,传到了他的心里。

他一只手揽着我,一只手抓着我不断挣扎,推拒他的手,放到了他的胸口,低声说道:“朕好不容易,才把你召进宫来,你以为朕是为了什么?朕就是为了让你再回到朕的身边,朕就是要把你留在身边!”

“……”

“朕,甚至就想这样把你关在这里,永远也不让人见到你。什么刘轻寒,什么裴元修!”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牙齿咬得格格作响,那种几乎要咬碎人骨头的恨意,让我即使靠在他的胸前,被他滚烫的体温所包围,也油然而生了彻骨的寒意,“他们,都不要妄想再碰你!”

几乎是泄愤的说完这句话,他的胸膛也剧烈的起伏着,好像再三压抑,才终于压抑住了内心的怒火。

然后,他低头看向了我。

这期间,不管他说什么,又如何的怒气冲天,我都没有再说一句话,眼泪已经干了,却又有泪水从眼眶内滑落下来,一滴一滴的落在他裹着我身子的龙袍上,泪水一点一点的晕开,像是龙袍上的伤。

他用力的抱着我,像是不敢看我的泪,沙哑着嗓子说道:“轻盈,你要朕怎么样呢?到底怎么样,你才肯心甘情愿的留在朕的身边?”

“……”

“你说!”

“……”

“哪怕,你要做皇后——”

我的心突然像是被人狠狠的捏了一下,一时间呼吸都痛得顿住了,我苍然的开口:“陛下问我要什么。”

“对,你要什么?”

我不知为何,脸上还满是泪眼,眼中甚至还盈着泪花,我却突然淡淡的一笑:“陛下还记得,当初我第一个孩子流产的时候吗?”

这句话像是一根烧红了的针,透过他的身体也扎进了我的胸膛,我感觉到自己微微一颤,连他,仿佛也痛得压抑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难得我和他,会几乎同时,有同样的感知。

原来,都没忘。

我凄然一笑,说道:“陛下也这样问过我。”

“……”

“我那个时候就已经回答过陛下了。算起来,已经过了十几年了。”

“……”

“但我的答案,没有变。”

他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沉重了起来,好像我的答案变成了一块巨石,压在了他的心头。

我慢慢说道:“你能给的,我都不稀罕了。”

“……”

“哪怕是这个后宫最尊贵的位置。”

“……”

“我要的,陛下你不止不肯给,还曾经亲手毁了。”

“……”

“如今,又何必还要问我?”

这一刻,我已经听不见他的呼吸了。

我大概也知道,自己今夜是很难善了,可是,他将我叫来,对我动手,这一地的狼藉,我满身的伤痛,其实他也并不打算和我善了,和他走到这个地步,他不放手,我走不远,这样纠缠下去,又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还是,真的应了我当初的那句话?

他想要和我纠缠一辈子,而这一辈子,就注定了互相伤害?

他似乎也想起了当初的那个夜晚,想起了我苍白消瘦,像个幽灵一般站在他的面前的,说的那些话,顿时,他整个人都冷了下来。

我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又是两行滚烫的泪,从眼角滑落。

走到这一步,我早就知道自己和他很难善了,可是,我却不知道,自己和女儿都在他的手里,他会如何对我,如何对待妙言?

难道,真的如他所说,会把我关起来,永远没有人能再见到我?

就在我泪如泉涌,全身都在微微的颤抖的时候,他有些空洞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那,妙言呢?”

我微微一颤,睁开了眼睛。

他低下头看着我:“妙言呢?我们的女儿,你就不管她了吗?”

“……”

“难道你看不出来,妙言有多希望我们一家人好好的在一起,她在你身边的时候念着朕,在朕身边的时候念着你,难道你就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我僵在了他怀里,仰头看着他,泪水又一次模糊了视线。

“我……”

“这些年来我们亏欠孩子的,除了你,除了朕,没有人能弥补,难道你就一定要打破孩子的这个梦想?”

我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你不要再说了!”

我甚至伸手要捂住自己的耳朵,可他根本不给我逃避的机会,用力的抓着我的两只手,挣扎着让我面对他:“你不敢听,还是说,你宁肯要让这个孩子痛苦,宁肯让她再一次接受当初的伤害,也一定要抗拒朕?!”

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狠狠的刺进了我的心里,我痛得毫无反击之力,甚至有一刻,我以为自己会就此死去。

也许,真的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不再面对他了。

我痛哭失声:“你别再说了,不要逼我,不要再逼我……”

他咬着牙,用力的握住我不断挣扎推拒的手:“朕这一生,也只逼过你一个人。”

“……”

“你还要朕怎么样呢?朕还能对你怎么样?”

“……”

我抬头看着他,听着他痛苦的说道:“难道,真的要朕杀了你,才能解脱朕,也解脱你?”

这一刻,我的心痛得无以复加。

难道,真的要用死,来解脱彼此?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

就在这时,寝宫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哭声。

原本,我的哭泣和他的喘息已经交织在一起,将这个寝宫的清静彻底扰乱,甚至已经忘记了周遭的一切,但这个声音一响起来,我和他都震颤了一下。

那哭声是——妙言?

她在内室里哭了起来,而且哭声越来越大,甚至不停的叫着我,叫着他。

我和裴元灏对视了一眼,顿时两个人都挣扎着站了起来,只是刚刚我险些被他侵犯,身上虽然没有伤,这一刻也几乎完全虚脱无力,甚至没有力气撑起自己的身子,他急忙伸手将我抱了起来。

那厚重的龙袍还裹着我的身子,两个人凌乱的头发甚至还缠在了一起。

我被他抱在怀里,也吓了一跳,下意思的道:“不要。”

他声色俱厉:“这个时候,不准说不要!”

说完,便抱着我往里走去。

从外间到内室,不过短短的一段距离,但无数的帷幔飘飞,珠帘晃动,他用力的抱着我,让虚软的我只能无力的靠在他的胸前,听着他的每一次心跳,每一声呼吸,仿佛这段路也变得无尽的漫长了。

终于,我们走进了内室,他将我轻轻的放到了床边。

床上的妙言还没醒,可是不知她在梦里见到了什么,哭得很厉害,两只手不停的在空中抓着,好像想要抓住什么,甚至——想要求救一般?

我急忙伸手抓住了她的手:“妙言,妙言别怕,娘在这里!”

他也伸手去握住了妙言的另一只手:“妙言,爹也在这里。”

仿佛是我们的手,又仿佛是我们的声音,给了她一点安慰,终于,妙言慢慢的平静了下来,满是泪水的眼睛睁开看向我们,混沌了许久,终于轻轻的道:“爹……?娘……?”

一看见她醒过来,我终于放下了心:“妙言,没事了。你怎么了?”

她还看着我:“我梦见,梦见有人欺负娘……”

“……”

“娘,你没事吧?”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不知道那个护国法师给她招魂,到底招回了什么,可看起来,她像是一点一点的回想起了过去,也一点一点的懂事,至少刚刚那一句话,就不像是前两天那个天真无邪,懵懂无知的孩子能说出来的。

我急忙要安慰她说没事,但话还没出口,妙言的眼神突然变了。

她看到了我狼狈的衣衫,凌乱的头发,甚至,还有龙袍掩饰不住的,颈项间大片淡红的痕迹——那都是刚刚裴元灏留下的。

妙言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惊恐了起来,撑起身来:“娘……”

裴元灏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顿时僵在了那里。刚刚施暴时那不顾一切的男人,此刻仿佛也成了一个束手无策的孩子,他也许并不悔恨,这个男人也没有悔恨的时候,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应付眼前这个场景。我咬咬牙,急忙堆起一脸的笑容,说道:“刚刚娘赶着过来看你,冻坏了。你爹把袍子给我穿,不过,娘根本穿不上。”

说着,我还把一边的衣裳往上拉了一点:“你看,是不是大了好多?”

妙言还有些发蒙,看看我,又看看裴元灏:“是吗?”

他忙不迭的点头:“是的。”

这一下,妙言终于松了口气似得,又瘫软的躺了回去,喃喃说道:“爹,千万不要欺负娘啊。”

裴元灏顿了一下:“爹没有欺负她。爹不会欺负你娘。”

“……娘不能被人欺负,不然,娘会哭的。”

“……”

“妙言最怕看到娘哭了。”

这一刻,我的眼泪几乎又要涌出来,只能自己死死的压抑着,伸出手去轻抚着她的脸颊:“娘也最怕看到妙言哭啊。”

妙言却像是又没听到这句话,眯了眯眼睛,然后轻轻的说道:“爹爹不要欺负娘,爹爹要好好的爱护娘。”

“朕当然会。”

妙言听了,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而这一眯,就没睁开了。

我们两还趴在床前小心翼翼的守着她,过了一会儿,却听见她均匀而绵长的呼吸,这孩子,脸上还挂着泪花,却又睡着了。

只不过,她的睡容显然没有了往日的天真无邪,也不再有无牵无挂的轻松,虽然就这么平静的睡着,我也能看到她的眉头时不时会微微的蹙一下。

这一次,招魂回来的她和之前的她大不相同了。

我的心,不由的也有些发沉。

这个孩子,到底还要经受什么,才能普通的孩子一样,又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呢?

就在我心痛如绞的时候,一只手伸过来,轻轻的抱住了我,我急忙回过头,就看见裴元灏坐在我的伸手,这一抱,就几乎将我整个人都笼进了他的怀里,而他也没有看我,只是温柔的注视着妙言:“你看,孩子只有看见我们两,才能安静下来。”

“……”

“就算孩子不懂事,说不出自己的心意,难道你还看不明白吗?”

我咬着下唇,不说话。

他又往前挪了一点,这一次,两只手环住了我的腰肢,下巴也放在了我的肩膀上,轻轻的厮磨着,说道:“你说你什么都不肯要,那么朕问你要一个东西。”

我沙哑着道:“你要什么?”

“朕问你要一个机会。”

“……”

“给朕一个机会。”

“……”

“也是给孩子一个机会。”

“……”

“难道,你真的愿意让孩子看着我们两相争,对立,这一生都不得安宁吗?”

“……”

“过去,她还小,不管什么谎话我们都可以圆过来,但现在呢?她一点一点的恢复,更是一天一天的长大,我不信你看不出来,妙言其实比别的孩子都早慧,你自认还能再圆那些谎?还是,你觉得妙言看不出来?”

“……”

“我们明明可以给她一个幸福的生活,为什么你一定要把这个幸福撕碎成两半?”

他的话有多温柔,他手上的力道就有多重,我能感觉到自己又一次被他禁锢,不仅无法挣扎,甚至连挣扎的力气,都被他抽走了。

我低下头,看着沉睡的妙言,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在祈求不要有任何人伤害她的母亲,不知道,所有的伤害,都在我心里最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轻轻道:“你能用这个孩子,留住我一时,但总不能用她,锁住我一世。”

身后的男人沉默了一下。

他慢慢的低下头,用唇轻轻的摩挲着我的肩膀,然后一路亲吻着,一直吻到了我的耳根——

“到那个时候,朕会用自己,锁你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