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室密看着这背影,近前去笑问:“你希望是个女儿,还是儿子?”

苏伯玉淡淡说了句:“有区别么?”

站在后面听得周昌邑莞尔,回头看了眼敞亮的卧房:“五郎哪儿像你一样整天闲得没事干,想这些没用的东西。”

话音刚落,一阵秋风吹过,真是清凉透骨,阿史那室密缩了缩,深秋的风和初秋真是不一样,冷多了,看着结了霜的脚下随意感慨了句:“快要入冬了。”随后看向二人道:“我冷得不行,先回殿里坐着,你们继续站着等吧。”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亮,商凌月还没有生出来,殿门外多了凤耀灵和其他侍君,太医满头大汗急匆匆走了出来,扑通就跪在了地上,面色苍白:“回禀统军,陛下胎位不正难产,该怎么办?”平素定然是保皇帝,可现在自另当别论。

话音落下,殿门外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苏伯玉身上。

“愚蠢!”周昌邑此时插话了:“这种事还用问么!你难道不知道统军最关心的是谁的安危!快点儿进去!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为你是问!平安无事,你的赏赐少不了!”

太医一听就明白了,暗松一口气,事关重大,他必须再次确定一下,妇人生产就是鬼门关前绕,进去了,也怨不得旁人,只怪命数不济,产婆能做的丝毫不留痕迹,看不出来端倪,口里登时肃然领命:“是,老臣一定让陛下安然无恙。”

说完就起身赶忙进去。

☆、第92章 商凌月的怒火

“慢着!”

就在此时,苏伯玉出声,太医诧异定住回身赶紧行礼,“统军。”

苏伯玉回头看他:“若陛下有任何闪失,你也不用当这个太医令了。”说完后就离开向台阶下走去。

统军是这意思?太医怔住,余光看看周昌邑,难道开国郡公说的不是?领了命就赶紧进入殿里。

周昌邑拧了眉,看着他被台阶淹没了身影,小皇帝难产简直是天赐良机,省得他们动手,五郎为何不抓住?他要去哪里?走到他方才站过的地方。

只见台阶下,凤耀灵正扶着韩卧下马,他到了台阶下走近迎接。

韩卧一落地就问:“陛下现在怎么样了?”

苏伯玉重复了刚才太医的话,只问了关键的一句:“可有办法保陛下母子平安?”

韩卧撩起衣摆就赶紧迈上了台阶,眼睛望着浅淡无力的晨光笼罩下的紫宸殿,极快攀登:“先进去看看陛下的情况才能知道。”

苏伯玉转身就跟上。

凤耀灵站在后面,见他跟着韩卧的脚步飞快,衣摆翻飞,佩玉叮当,完全乱了节奏,若有所思收回视线,专注在脚下的台阶上往上爬。

周昌邑给他们让开了路:“韩先生来得真是及时!”

韩先生对他颔首致意后,就直奔入了殿门口,苏伯玉跟上抢先他一步到了,推开殿门便随他一起进入,殿门在他们身后关闭,高尽国把凤耀灵则和周昌邑等人被挡在了外面,恭恭敬敬道:“还请郡公和凤相多担待,刚才统军吩咐奴才,让你们在外等候,陛下生产,外臣不便进入,两位若是等得累了,可移偏殿等待。”

周昌邑皱了眉,只能停下步子。凤耀灵要不在,他也不必在外面。

凤耀灵闻言抹了把汗,这才从殿门收回视线,看向高尽国喘气道:“这倒是,凤某也糊涂了。”

卧房里,商凌月已经精疲力竭,满头大汗躺着,听到卧房门打开,她才又睁了下眼,朦朦胧胧的见两个身影急匆匆近前,二人走近了她才看清是苏伯玉,还有一个是韩卧,她一颗悬着的心登时就松了下来:“韩先生。”

韩卧赶紧走近就塞了个药丸入她嘴里:“咽下去。”赶紧查看了她的情况,当即安排房里手足无措的宫女和太医令准备些他需要的东西。

商凌月疲倦照做了,见苏伯玉站在一侧望着她,眸光沉沉,心头只觉涓涓热流涌入,冲刷走了什么东西,腹上的剧痛还在阵阵传来,看了他一眼后阖住了眼。苏伯玉看到她那一眼里凝聚的万千心绪,走近坐了下来,手指轻按在她额头上,用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说完不再看她,转眸看向正在忙乱的韩卧。

终于又过了两个时辰后,孩子出世了,商凌月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昏迷了过去,只是孩子的啼哭声虚弱无力。

商凌月也脱离了危险,苏伯玉起身,空出来位置让婢女们收拾。

他则走到韩卧跟前,清理好的孩子在他怀里,他正给孩子检查,只见襁褓中的孩子通体紫黑,眼睛紧闭,虚弱哭着,他面色一沉:“怎会如此?”

韩卧转眸看向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陛下曾经中过毒,毒素和解药的药性都还残留在孩子身上,这孩子是否能活下来还是未知数,老朽只能竭尽全力救他。”

苏伯玉头突然有些发胀,闭上眼睛揉了下太阳穴,才又睁开凝在孩子巴掌大的小脸上:“你老实告诉我,他活下来的可能有多大?”

韩卧凝视他道:“五成。”

苏伯玉闻言,不由转眸看向昏睡的商凌月,若是孩子出了事,她……“你当初说毒素不会影响到孩子。”

韩卧又叹了一口气道:“这话骗骗陛下还行,统军你也相信吗?当时我怕陛下受不了真相,也希望她心情好,毒快点儿解,才说的。你不懂一个孩子对母亲来说意味着什么,若我告诉陛下这孩子可能因为她解毒而丧命,她定然不会服药。”

苏伯玉听罢收回视线,重新落在孩子身上,默然不语。

韩卧转眸盯着他:“这孩子生命力倒是强,没死在她娘生他时。我要带他出宫治疗,凤耀灵府邸有我的药庐,一个月后生死便定了,届时我会告诉你结果。”

苏伯玉听见微怔,一个月之后就是三月,视线在商凌月和孩子身上不断交替,游移了良久,最后用指腹在孩子额头上轻轻抚了下,才做了决定:“可以。”

他答应得这么痛快,韩卧略微诧异了些。他把孩子带出宫去,这孩子的去留可就由不得他做主了,纵使他一手遮天,也总有管不着的地方。

苏伯玉说完后又特别嘱咐他:“暂时先向陛下隐瞒孩子的情况,一个月后再说。”

韩卧点点头:“老朽明白。”

苏伯玉当即转身走到床榻边,掀起帘帷,拧动了遮盖下的一个按钮,本是墙壁的地方竟然缓缓打开,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缓步走出,那孩子一看也是刚出生不久,但却健康的,妇人将睡熟的孩子小心放在商凌月身边,便走到韩卧身前,柔声低语道:“韩先生把孩子交给小妇人吧,小妇人在宫门外等先生。”

韩卧这下才明白了苏伯玉刚刚为何答应的那般爽快,一眼就看得出来这年轻妇人非寻常之人,也是懂医术的,她继续道:“日后奴家便负责照顾小皇子,先生尽管吩咐奴家。”

苏伯玉看向韩卧苦笑道:“我本抱了一丝奢望,期待孩子生下来会健健康康的,一点儿都不希望能用上她和这孩子,可惜,如今免得陛下担心,只能用此下策。韩先生把孩子交给她,她会带孩子提前去凤府等你们。”

韩卧算是领教了这个苏伯玉的缜密,点点头放心交给她,她离开后,他和苏伯玉才一同离开了卧房。

殿内外的人凤耀灵、周昌邑、阿史那苏罗和各宫听到消息的人都等着。

韩卧笑看众人道:“有惊无险,陛下和皇子母子平安,只是这两日诸位不要去打扰陛下,陛下生产时耗了元气,需要静养。”

后宫众人这才放下心来,登时全部都去恭喜阿史那苏罗:“恭喜后君!喜得麟儿!”“贺喜后君!”“恭喜……”

阿史那苏罗满面春风笑纳。

韩卧随后又嘱咐了苏伯玉些事情,便和凤耀灵告退出宫,各宫宫人也相继离开,紫宸殿内只剩下了苏伯玉、阿史那苏罗和周昌邑。

周昌邑问了苏伯玉耿耿于怀的问题:“你为何不乘机杀了小皇帝?难产死得不露痕迹,正是天赐良机。白白浪费这么好的机会,日后又要麻烦。”

阿史那苏罗也转眸好奇看着他。

苏伯玉端着茶杯,看向他们:“你们敢保证孩子生下来就是活的吗?”

周昌邑被他问得登时愣住:“这……”

阿史那苏罗恍然大悟,呵呵笑了起来,轻按向他肩膀:“纵使过了出生这关,后来也不见得就万无一失,尤其是前几个月,孩子最容易夭折,还是五郎思虑周全。”

周昌邑闻言,最担心的疑虑散去,脸上也有了笑容,嫌恶拂开他的手:“不用你说,我又不是不知。”看向苏伯玉道:“现在小皇帝和孩子都无碍,依你看,日后如何才能万无一失?”

苏伯玉端起茶杯饮茶:“等铲除阿史那逻鶻时,把商凌月交给你,扶立儿皇帝。”

果真万无一失!也再用不了一年,他等得起,到时五郎就只是他一个人的,周昌邑笑了起来,点点头:“明白了。”

深夜,商凌月醒来时,房里静悄悄的,想起韩卧进来后她就昏昏沉沉,不知后来怎么了,现在身上也不疼了,心头一紧,看向床头坐着的苏伯玉,登时起身:“孩子呢?”

苏伯玉急按住她,嘘了一声,眼睛示意床内,商凌月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明黄色的襁褓中孩子正沉沉睡着,瞬间一颗石头落了地,浑身放松下来,这才有心思看他长什么模样。可惜刚出生的孩子小脸皱巴巴一团,也看不出来长得像谁,整个儿红彤彤的,商凌月不由小心摸了下他的小脸蛋儿,问道:“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苏伯玉道:“男孩儿。”说完后他便转身离开卧房,吩咐芮娘让御膳房传膳。

商凌月一时注意力在孩子的身上,也没理会他做了什么。

直到专为她坐月子准备的膳食传来后,苏伯玉叫她先用膳,她才回神,苏伯玉命人将小案几放在床上,只放了空的碗筷盘碟,还有一碗粥,膳食则摆在房中央的桌上,苏伯玉道:“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夹。”

商凌月见桌上还是满满摆了一桌子,道:“日后加粥弄三个菜足够,吃不了全浪费了,也能省下些。”

苏伯玉晓得她是因为蝗灾才如此,先起身夹了几样她喜欢的菜放在她面前:“我已下令宫中一切用度从简。你现在坐月子,能吃的本就少,想吃什么我都让御膳房做来,不必节省,把身子养好最重要。”

商凌月又想起了一件事,转眸凝视他:“往日为了让你以为我没有野心,所以装着奢靡铺张,整日的歌舞酒宴,现在也没必要了。”

苏伯玉伸手将滑落的薄被往她腰间拉了拉:“欲盖弥彰。”

商凌月闻言想想自己之前见了他的样子,而如今二人相处,一切都恍然如梦,怔怔看着面前他夹好的饭菜,里面都是自己爱吃的,未再说什么,便压下心头波澜,低头吃起来。

用完后撤了膳,苏伯玉见她还坐着看着孩子,走近道:“躺下吧,生完孩子能不坐就不坐,躺下对身子好。”

商凌月微怔,狐疑回眸看了他一眼,他怎么知道这么多?

苏伯玉抽了她腰后的枕头放好,商凌月也知道坐月子不能大意,闻言未抗拒就照做了。

只是刚躺下,旁边睡着的孩子突然“哇哇”地哭了起来,商凌月惊得急转身看去,微挺起身,孩子干哭也不流泪,有点儿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干什么:“他怎么了?”

苏伯玉看着她大眼瞪着孩子无措的模样忍俊不禁,俯身熟练的抱起了孩子,孩子登时在他怀里不哭了,小眼睛睁开看了他一眼,又闭上,他看向已经到了卧房门边候着的奶娘:“进来吧!”

“是!”奶娘进来后对她行了礼后,就赶紧接过孩子,小心抱着坐在床边喂奶,孩子瞬间就不哭了,一会儿吃饱了,不到片刻又睡着,商凌月刚放心,却不料她抱着孩子起身,径直便向卧房门走去,商凌月怔住,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腾得一股火就冒了起来急道:“站住!”

当即看向苏伯玉,咬牙道:“你要她把孩子抱去哪里?你答应过我的!”

☆、第93章 孩子争执

苏伯玉看着她紧绷不快的面色,对被吓住的奶娘摆了摆手,奶娘才施了一礼继续抱着孩子离开,小太监们关闭了卧房门。

他平静道:“你难产,元气大伤,韩先生嘱咐必须静心休养,孩子时时哭,影响你休息。他现在隔壁卧房中,奶娘看着,你何时想看,便让她抱过来。”

商凌月满心的怒气瞬间定住,就要迸出怒斥的话都散了去,紧蹙着眉头抿唇不语,脸色和缓下来,苏伯玉也不再说话,卧房里静得只能听到二人的呼吸声,良久后她出声打破了这股不舒服的死寂:“刚刚吃饭时你就该提前告诉我,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苏伯玉闻言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道:“你还是不信任我,如果相信,就不会反应这么大。”

商凌月怔住,心里在想什么,在他深幽的眸底无所遁形,缓缓垂下眼帘,沉默片刻后说出了心里话:“过去你对我做过的事情,我无法忘记,那些恐惧不安都还在心里刻着,下意识就会往不好的地方想。”

话音落后,苏伯玉却久久没有声音,良久后,她还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却感觉床边一轻,商凌月心里一震,当即抬起眸望去。

只见苏伯玉离开了床头,缓步走到窗边,背对她负手立着,身形峻拔,在昏黄的烛光下,浑身笼罩着一股萧索之气,仿如深秋独经寒霜的一棵孤松。

商凌月看着心里颇不是滋味,仿佛有什么哽得心口不舒服,就在此时他突然毫无预兆回身,四目霎时对上,她眸底浮现的情绪一览无余,他的眸中则如大海般风平浪静,深不见底,商凌月刷得收回了视线,有些狼狈便阖住眼躺了下去,片刻后又翻了个身背对他。

苏伯玉看着眸底浮现微不可见的笑意。

之后二人间相安无事,见孩子的时间苏伯玉依然严格控制,商凌月也没办法,只能顺从。

二十五日后,还有五日就是孩子的满月。苏伯玉将礼部拟好的奏折读给商凌月听:“可还有什么想补充的?”

商凌月注意力全在难得能见的孩子身上,刚才也没认真听,看了他一眼,就又重新逗着吃饱了奶还没睡着的孩子,看着他肉呼呼的小脸心情就好:“没了。”

说完才想起一件事:“孩子的名字有了吗?”这么些天她都忘记了。

苏伯玉看着还不太能辨别出长相的孩子,道:“还没有,商姒帝国习俗,要等到百日后才能取,我先去传旨了。”

商凌月点点头:“嗯。”

苏伯玉传完旨后黄昏,凤府内宅药庐,凤耀灵带了前来夜访的苏伯玉进入,把正在抓药的韩卧吓了一跳,一看是他们,无奈道:“以后进来前能不能先敲门!”

凤耀灵关闭了房门:“我们快把房门敲烂了,你都没来开门,吓着能怨谁,药童怎么不在?”